原來這鐵檻寺原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現今還是有香火地畝布施,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陰陽兩宅俱已預備妥貼,好為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後輩人口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有那家業艱難安分的,便住在這裏了。


    往來賓客盡數送走,連王夫人、邢夫人等也先行迴返城中,鐵檻寺中隻餘下賈家人等以及至親。這會子賈珍許是想著從此天人兩隔,又大哭過了一起,強撐著身形安排眾人住宿。


    李惟儉尋思不過是對付幾日,方才尋了個上房要安置,王熙鳳便尋了過來,低聲說道:“儉兄弟,此間人來人往的多有不便,我看儉兄弟不如一道兒去饅頭庵下榻。”


    “饅頭庵?”


    王熙鳳忽而恍然,道:“是了,便是那水月寺,因著寺裏饅頭做得好,是以又叫饅頭庵。”


    李惟儉知王熙鳳尋自己要商議那暖棚營生的事兒,因是便應承下來。


    王熙鳳轉頭去安排,忽而念及儉兄弟這會子十五、六年歲,瞧身量比賈璉還高一截,可是再不能當成小孩子了。這般住到饅頭庵裏,難免往後會有風言風語的。因是王熙鳳思忖一番,又尋了賈蓉作伴,轉頭打發人去知會饅頭庵預備下幾處房子來。


    這會子大奶奶李紈隨著王夫人等迴返城裏,鐵檻寺中還餘下幾個別支的妯娌支應著,王熙鳳眼見無事,便領了寶玉、秦鍾先行往饅頭庵去了。


    又過了半晌,賈蓉這才硬著頭皮尋了李惟儉,二人乘了車馬往水月寺而去。到得水月寺,有婆子、比丘尼一並迎上來,隻道還餘下兩處靜室。


    一處挨著二奶奶不遠,一處則在外間。那賈蓉心中對李惟儉極為發怵,又想著這饅頭庵裏的‘饅頭’極為可口,又哪裏肯挨著鳳姐兒?因是便搶著道:“儉四叔見諒,侄兒這幾日都不曾好好合眼安睡,須得尋個安靜的住處,那外間侄兒就先占了。”


    李惟儉瞥了一眼,見其果然熬出了黑眼圈,心下不禁納罕。秦氏亡故,按說這賈蓉理應並不在意才是,怎地熬成這般模樣?莫非這兩日沒了管束,扯著丫鬟放飛自我了不成?


    當下李惟儉並無異議,見賈蓉一溜煙的遠去,李惟儉又打發丁家兄弟迴鐵檻寺安置,明日一早再來外頭聽使喚,隨即自己施施然入得靜室。


    先有比丘尼送來溫水,李惟儉略略淨手,隨即又有比丘尼送來齋飯。不過四樣小菜,兩個碗口大的饅頭。李惟儉晌午不過用了些點心,這會子正是餓的時候,因是當即坐下來大快朵頤。


    那幾樣齋菜也就罷了,滋味隻是尋常,饅頭裏卻另有乾坤!內中是梅菜、豆幹還有不知名的材料混合而成,吃起來麵香混著鮮香,果然滋味十足。


    李惟儉吃飽喝足,喊來比丘尼拾掇過,轉眼又送來茶水,他正飲著茶水,便有鳳姐兒身邊兒的婆子尋了過來。


    “四爺,奶奶勞動您過去一趟,說是商量事兒呢。”


    “好,我這就來。”


    李惟儉起身,披了外氅,隨著那婆子兜轉到隔壁,臨進房前便聽得隔壁庵堂裏傳來寶玉、秦鍾的嬉笑聲。他不過略略頓足,便昂首入得靜室之內。


    靜室裏,王熙鳳捧著暖爐端坐炕頭,一手還撐著炕桌。身上穿著米白撒金牡丹紋樣對襟大毛褙子,內裏是淺紫鑲邊湖藍底子五彩菊花紋樣緞麵立領衫子,下身灰藍撒花馬麵裙,頭麵不過略略幾樣,盡數都換了銀飾。比照過往,此時已然極為素淨。


    眼見李惟儉進來,鳳姐兒緊忙笑著起身:“儉兄弟來了?快坐,平兒,上熱茶,也讓儉兄弟暖暖手。”


    平兒應下,知自家奶奶要與儉四爺秘議,因是緊忙將幾個嘴上不牢的婆子打發了下去,又點了妥帖的小丫鬟去奉茶。


    李惟儉笑著略略寒暄,撩開衣袍坐在炕梢,待小丫鬟上了茶水,李惟儉捧在手中道:“二嫂子可是憂心那暖棚營生的事兒?”


    王熙鳳頓時蹙眉不已,四下瞥了瞥,平兒緊忙搖頭,示意不相幹的都打發了。王熙鳳這才壓低聲音道:“儉兄弟不知,我原道那方子流傳出去,不過是幾家勳貴起了暖棚,供著冬日裏自家吃個新鮮……誰想繕國公府實在不要臉子,拿著方子往外賣了不知多少不說,還扯著幾戶豪商在城外起了一片暖棚!”


    李惟儉歎息道:“如之奈何?便是沒有繕國公府,這方子也保不住啊。”


    王熙鳳如何不知?以大老爺賈赦那貪鄙的性子,說不得起初那方子還要一千兩,往後見賣不動了,便是百十兩也能往外賣!到時候說不得比如今還不堪呢!


    儉兄弟與二姑娘的事兒,成了公婆的把柄,時不時的便來尋儉兄弟索要好處。王熙鳳也是近日才是,敢情那公婆倆還欠著儉兄弟八千兩銀子沒還呢。


    王熙鳳心下自是極為不甘,這會子都有心勸說李惟儉,不若舍了二姑娘吧,實在是得不償失。可王熙鳳也知,那暖棚營生於她而言乃是命根子,於李惟儉而言……怕是就沒那般緊要了。


    因是她暗暗壓下火氣,隻道:“這還不到冬月,那繕國公府暖棚裏的青菜就不住的往外發賣,儉兄弟你說——”


    “二嫂子莫慌,”李惟儉笑道:“他既這般時候發賣,隻怕是種得早了。二嫂子也知,前些時日京師裏還有果蔬發賣,這才隔了二十幾日,又能賣上什麽價碼?待到了冬月、臘月、正月,這才是真真兒的旺季。”


    王熙鳳蹙眉不言,依舊憂心。


    李惟儉又道:“再者咱們規模上來了,成本自然就降下來了。二嫂子莫忘了咱們用的可是鍋爐,那繕國公府如今用的還是煤爐?這會子天兒沒那麽冷還瞧不出來,待到十冬臘月,咱們燒一斤煤頂他三斤的,貼著他本錢往外賣,不擠兌得他停了這暖棚營生,我這李字倒過來寫!”


    李惟儉這話聲調不高,內裏沉穩、自信,是以擲地有聲。王熙鳳原本心下忐忑不安,聽聞此言頓時好一陣目眩。


    她本就極重權欲,最是欣賞這般大權在握、一言定乾坤的人物,偏生嫁了個隨遇而安、不求上進的賈璉。加之李惟儉這一年多身形抽條,這會子比賈璉還好高出一截,因是鳳姐兒恍惚間隻覺麵前非是那初入榮國府處處小心、滿麵堆笑的小秀才,而是權傾一方的昂藏男兒!


    不過須臾,王熙鳳迴過神兒來,禁不住笑道:“有儉兄弟這話在,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這會子不是時候兒,我這邊廂以茶代酒,先祝咱們那營生日進鬥金!”


    “二嫂子請。”


    “儉兄弟請!”


    茶盞略略觸碰,清脆有聲。王熙鳳一盞溫茶下肚,隻覺通體舒泰,好似渾身上下毛孔舒張了一般。不由得暢想將那繕國公府擠兌得停了營生,三二年便將本錢盡數賺了迴來。


    正待此時,外間忽而有人叫門,平兒開門觀量,轉身便引著一老尼入得內中。


    李惟儉曾來過水月寺,自是認得這老尼乃是住持淨虛。那淨虛見過禮,眼見李惟儉也在,便寒暄起來,言語兜轉著不肯離去。


    王熙鳳可是人精,哪裏不知淨虛隻怕有話要說?因是便道:“你也別再兜轉了,儉兄弟可不是外人,有什麽話盡管說來。”


    那淨虛口誦佛號,趕忙諂笑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裏求太太,先請奶奶一個示下。”


    “什麽事兒?”


    “阿彌陀佛!隻因當日我先在長安縣內善才庵內出家的時節,那時有個施主姓張,是大財主。他有個女兒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廟裏來進香,不想遇見了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那李衙內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發人來求親,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的聘定。


    張家若退親,又怕守備不依,因此說已有了人家。誰知李公子執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兒,張家正無計策,兩處為難。


    不想守備家聽了此信,也不管青紅皂白,便來作踐辱罵,說一個女兒許幾家,偏不許退定禮,就要打官司告狀起來。那張家急了,隻得著人上京來尋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


    我想如今長安節度雲老爺與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與老爺說聲,打發一封書去,求雲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那守備不依。若是肯行,張家連傾家孝順也都情願。”


    平兒上前為李惟儉續了茶水,李惟儉低聲謝過,心下暗忖,原是這一遭啊!王熙鳳弄權鐵檻寺?


    鳳姐聽了笑道:“這事倒不大,隻是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


    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張了。”鳳姐聽說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


    淨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歎道:“雖如此說,隻是張家已知我來求府裏,如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沒工夫管這事,不希罕他的謝禮,倒像府裏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的一般。”


    李惟儉本無心理會此事,此時聽得淨虛這般言辭,頓時眉頭緊蹙,不待王熙鳳開口,李惟儉重重放下茶盞,朗聲道:“你這老尼好生不曉事!二嫂子是何等品格?又怎會為了些許銀錢便做下這等犯忌諱的事兒?伱見二嫂子不接話,竟用言語來激……想必沒少收那姓李的銀錢吧?”


    王熙鳳何等聰慧的人物?原本便知淨虛用了激將法,隻是她心高氣傲的並不在意。刻下聽李惟儉這般說,又見那老尼訥訥不言,頓時納罕道:“儉兄弟怎知?”


    李惟儉冷哼一聲,說道:“二嫂子不知,我去年送著大太太來了一遭此地,正在寺外納涼,便見有一浮浪子自寺中虛浮而出。方才又聽了她如此說,如何還不知她早與那姓李的勾兌了?便是這饅頭庵,隻怕也不幹淨!”


    一雙三角鳳眼頓時朝著老尼淨虛怒目而視,鳳姐兒怒極,罵道:“好個下流老畜生,吃著、用著我們家裏的,迴頭兒竟算計起我來了!你道我是個沒脾氣的不成?”


    淨虛慌忙道:“奶奶,貧尼冤枉啊……”


    李惟儉拍案道:“冤枉?那便是說本官扯謊了?此事簡單,勞煩二嫂子打發人叫來丁家兄弟,不消尋多遠,隻在周遭莊戶掃聽一番便知真假。”


    王熙鳳不曾言語,仔細觀量那淨虛,便見其眼神飄忽,隻不住的口誦佛號,哪裏還不知李惟儉所言非虛?


    操持大事小情,兼著繕國公府那檔子事兒,王熙鳳本就火氣十足,這會子哪裏還忍得了?當即丟了茶盞罵道:“好個下流種子,本道是佛門清淨之地,不想也幹起了藏汙納垢的勾當來!我看你這住持也莫要當了,自己尋地方遊方去吧!”


    淨虛駭得不知所措,不迭聲的開口求饒。王熙鳳隻是不理,忽而想起寶玉來,忙問平兒:“寶兄弟呢?”


    本道要打發平兒趕快將寶玉尋迴來,忽而又不放心,王熙鳳緊忙起身道:“不行,這地方是待不得了,再是青白的人住在此處也不免髒了臭了!”


    說話間便起身去尋寶玉,李惟儉見此,也跟著王熙鳳出門找尋。


    外間自有婆子走動,王熙鳳點過一婆子過問,婆子隻道瞧見寶玉與秦鍾往後頭去了。一行人等穿過庵堂,徑直往後頭尋去。


    說來也巧,冬日天短,這會子天色已黑。方才秦鍾眼見智能兒越發長高了,模樣兒越發出息,便禁不住上前兜搭,偏巧被寶玉壞了事。待入了夜,秦鍾趁黑無人,來尋智能。


    剛至後麵房中,隻見智能獨在房中洗茶碗,秦鍾跑來便摟著親嘴。


    智能急得跺腳說:“這算什麽呢!再這麽,我就叫喚了。”秦鍾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就死在這裏。”


    智能道:“你想怎樣?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


    秦鍾道:“這也容易,隻是遠水救不得近渴。”說著,一口吹了燈,滿屋漆黑,將智能抱在炕上就雲雨起來。那智能百般掙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


    正在得趣,隻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得不敢動一動。


    來人正是寶玉,眼見唬得二人不敢則聲,當即嗤的一聲笑了。正要開口言語,忽而便聽外間腳步雜亂,王熙鳳聲音傳來:“寶兄弟往後頭來了?這烏漆嘛黑的,也不像是有人?”


    寶玉眨眨眼,頓時再不敢開口,隻得學著秦鍾與智能兒屏息凝神,盼著王熙鳳趕緊走遠。


    不料,卻聽李惟儉道:“二嫂子且看,那門虛掩著,說不得寶兄弟就藏在裏頭呢。”


    王熙鳳便道:“打了燈籠來。”


    自有丫鬟提了燈籠上前,平兒推開房門,燈光照將進去,平兒隻搭眼一瞥,待瞥見床榻上三人,頓時‘呀’的一聲掩麵而走。


    “這是怎地了?”


    平兒滿麵羞紅,隻道:“二奶奶莫要進去……免得髒了——”


    王熙鳳哪裏肯聽?徑直奪了燈籠進得內中,待窺見內中情形,頓時傻了眼。那秦鍾與智能兒裹在被子裏,臂膀外露,好在寶玉還穿戴齊整。


    寶玉氣血上湧,心下發苦,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本道嚇唬這二人一通,不料卻將自己折了進去。這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哪裏還有他的小命在?


    寶玉當即下得床來,緊忙解釋道:“姐姐,不是你想的那般!”


    沒來由的,王熙鳳好一陣反胃!若寶玉隻尋了小尼姑廝混,王熙鳳也不甚在意。賈家的爺們兒,又有幾個是受禮吃素的?可與秦鍾一道兒……實在讓人發指!


    情知寶玉是老太太與太太的寶貝疙瘩,輕易開罪不得,因是王熙鳳強壓火氣僵硬著笑道:“寶兄弟年歲也大了,知道些人事兒本也是尋常,老太太打發寶兄弟身邊兒的襲人、媚人不就是因著這個?隻是寶兄弟不好在外麵兒胡來,誰知那髒的臭的身上染沒染髒病?快去拾掇了,這饅頭庵如此藏汙納垢,咱們是待不得了。”


    寶玉訥訥應下,有心為秦鍾辯解兩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得迴頭瞥了床榻上的二人一眼,返身蔫頭耷腦行了出去。


    王熙鳳卻是看也不看秦鍾與智能兒,隻是這等事須得在老太太跟前兒言語一句,這秦鍾來日再不能往榮國府走動了!


    李惟儉由始至終都停在外頭,眼見王熙鳳迴轉,沉默著與其並肩而行。臨出了庵堂才道:“寶兄弟年歲大了啊。”


    “是啊,都知道人事兒了。”王熙鳳素日裏雖也知曉,卻隻當是吃胭脂那般的胡鬧,從未想過竟是這般。想起這幾日還時常將寶玉叫到自己車上來,不由得好一陣惡心。


    再看身旁的儉兄弟,知禮守禮,雙目清明,又權傾一方……莫說是寶玉了,賈史王薛四家子弟逐個點算,竟沒有一人比得過的。


    王熙鳳本就心高氣傲,最是厭嫌這等汙穢之地,當下寧可停在外頭等候也不肯入內停留,甚至連那鋪展開來的被褥都不要了,隻是催著盡快找尋落腳的地方。


    隻是此時天色已黑,又天寒地凍的,想要在周遭找尋地方落腳又哪裏是容易的?平兒一時間發愁,隻道不如叫開城門,去城中下榻就是了。


    李惟儉見此,略略思量道:“我倒是有一處地方,二嫂子若不嫌偏遠,不若去我那園子下榻。”


    正一籌莫展的平兒合掌笑道:“唷,險些忘了儉四爺的園子!”


    香山距此不遠,大抵馬車要走一個時辰,卻也免了無處下榻的麻煩。


    王熙鳳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霎時道:“有什麽勞煩的?不過是早起一會子的事兒,就是反倒要勞煩儉兄弟了。”


    “二嫂子,咱們就別客套了。既如此,我打發丁家兄弟先行過去,讓人收拾了地方出來。”


    當下李惟儉叫了丁如峰,命其快馬先行告知其父母,隨即才與拾掇齊整的王熙鳳等乘車往西而去。


    路上不再贅言,約莫戌時一行人等方才到了園子。因著倉促,這園子裏隻留了丁家兄弟的父母、家人,另有兩個粗使的丫鬟,虧得王熙鳳帶了不少丫鬟婆子,折騰了好半晌方才安置下來。


    李惟儉怕一行人等受了凍,趕忙命人煮了梨湯,逐個送到了,這才自去安置。


    卻說王熙鳳入住客院,隻打發丫鬟伺候著寶玉安置在了隔壁,再也不將其留在屋中。平兒端了洗腳水方才伺候了王熙鳳洗過,轉頭丫鬟便送來了梨湯。


    平兒端將過來,笑道:“奶奶,就說儉四爺是個有心的。這不,怕大家夥凍著,就讓人煮了梨湯來,奶奶趁熱喝一盞?”


    王熙鳳蹙眉接過,略略吃了半盞,放在一旁道:“那鍾哥兒往後可不能留在府中了,哎……迴頭兒也不知如何跟老太太說。”


    平兒道:“實話實說便是,老太太還能將此事傳揚得四下都是不成?”


    王熙鳳又道:“迴頭兒囑咐幾個丫鬟、婆子,莫要四下胡唚!”


    平兒應承下來,伺候著王熙鳳寬衣。平兒本要去到外間歇息,卻被王熙鳳扯著一並上了炕。


    主仆二人背轉身形,看著好似早已入睡,實則都睜著眼各有心思。王熙鳳忽而想起李惟儉當日所言,她再是與王夫人親近,那公婆再不是東西,可她說到底還是大房的媳婦,不拘奔著爵位、家產,總要為大房謀算才是。


    寶玉眼見的愈發不成器,不論是親姑姑趁著老太太在時奪了爵,亦或者到老太太死時還沒謀成,裏外裏的,王熙鳳竟都不得好兒!王熙鳳便逐漸拿定心思,說到底還是要為自己考量才是。


    外頭的平兒又是一番心思……這奶奶王熙鳳的脾性像極了年輕時的王夫人,聽聞周姨娘年輕時便被王夫人管得一二年才與老爺聚上兩迴,如今年近五十,無兒無女、孤苦無依,素日裏隻待在自己小院兒,年節時才會露上一麵兒……平兒便暗忖,周姨娘的今日,焉知不是自己的明天?


    這一夜輾轉反側,主仆二人也不知何時方才睡去。轉眼天明,外間卻傳來丫鬟嬉鬧之聲。正困倦的王熙鳳心下著惱,正要點過丫鬟叱責,卻聽聞外間掛滿了霧凇。


    王熙鳳緊忙穿戴齊整,出門兒便見園子裏銀裝素裹,偏生那一汪溪流涓涓流淌,其上霧氣升騰。掃聽了才知,這溪水竟匯聚了溫湯口子裏流出的溫泉,因是才會這般。


    盛景在前,憋悶在胸的一口濁氣吐出,王熙鳳隻覺心下忽而開闊起來。再是親戚又如何?隻會拿好話兒哄自己!比較起來,人家儉兄弟可是生生讓渡出五萬兩銀子的營生呢!


    正觀量精致,忽有婆子尋來,卻是賈母、王夫人擔心寶玉,天亮開了城門便打發了人來瞧。到得水月寺撲了個空,轉頭兒才尋到園子裏。


    寶玉這會子意興闌珊,隻覺好生無趣,本就要隨著來人迴返京師,卻又記掛秦鍾,因是咬死了再待一日方迴。


    用過了早飯,一眾人等又迴返鐵檻寺,寶玉領著李貴等去了饅頭庵。那秦鍾秉賦極弱,昨兒本就受了風寒,又與智能兒偷期綣繾,到得今早就不免咳嗽起來。


    李貴等生怕過了病氣,隻讓寶玉隔著門與秦鍾略略說過幾句話,便乖乖迴返京師。


    另一邊廂,王熙鳳眼見過得半日,此間並無旁的要緊事。想著李惟儉方才辦差迴來便過來幫手,心下感念之餘,便勸慰其不若先行迴城……左右後續並無太多事宜。


    李惟儉思忖著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一二日,便隻道並無要事,依舊留下幫著打理喪事。待隔天下葬,這喪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迴返之時,那寶珠哭喊著不肯迴,賈珍再勸說,那寶珠竟起身便朝著柱子撞去。還好有婆子攔下,不然又是一樁是非。


    賈珍心下無奈,隻得留了兩個婆子照看,這才與一行人等迴返京師。


    李惟儉自是看在眼中,卻並不理會。隻心下暗忖,料想寶珠定是知曉了些隱情,生怕迴到寧國府被人滅了口,這才寧可死也不迴去。


    ……………………………………………………


    卻說李惟儉迴得家中,轉天便聽聞了一處消息,說那北山三十三姓慣用弓箭,極少用火銃。又聽聞三千兵馬這會子過了山海關,三兩日便要抵京師外大營駐紮。


    李惟儉早早聽了風聲,他押運武器、補給,除去一部京營護送,剩下的就是這三千關外兵了。


    李惟儉當即動了心思,自家中翻檢出那速射箭匣來,緊忙命廠子加緊打造。事涉東家性命,蒸汽機廠子當即停下各類活計,八百餘工匠全力打造速射箭匣。


    這模具方才造好,轉頭就來了旨意。內府並兵部行文,委了李惟儉參讚的差事,往青海押運補給。


    李惟儉大喜過望!再問啟程之期,卻要十日之後。原是那北山三十三姓關外兵馬道遠師疲,總要歇息幾日方好繼續啟程。


    此外,這北山三十三姓可不單單是兵馬來了,三千兵馬後頭,竟跟著上萬家眷!原來政和帝痛定思痛,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以青海各部才會降而複叛、叛了又降。


    北山三十三姓素來乖順,當日滅偽清時又出了大力,政和帝覺著比蒙兀各部更可信,因是幹脆下旨遷三十三姓幾部,至青海水草豐美之地。


    因著大順打跑了羅刹過東擴兵馬,北山三十三姓覺著漢家皇帝言而有信,聽聞遷往的是水草豐美之地,頓時闔族齊動。吃過辭別宴,薩滿占卜此行大吉,當即揮淚道別親友,數月行得三、四千裏,方才到了京師左近。


    李惟儉心下好奇,也不知那三千關外兵是什麽情形。這日正琢磨著要不要去京營觀量一眼,茜雪忽來稟報,說是有護送李惟儉的京營將領登門造訪。


    李惟儉緊忙將人請進來,一看,竟還是熟人!


    “程兄?”李惟儉眨眨眼,笑道:“莫非還是程兄護送本官?”


    那程噩笑道:“南下一行,打水匪得了些許功勞,卑職積功剛好升了部總。此行隨侍大人左右,弟兄們就盼著多撈一些功勞啊。”


    “哈哈哈,程兄快坐。”


    程噩落座,上了茶水,二人本就熟稔,自是相談甚歡。說話間提及北山三十三姓的關外兵,程噩頓時麵色耐人尋味。


    “關外兵啊,嘖……”


    “程兄見識過?”


    程噩沉吟道:“卑職不曾見過,倒是聽掌旅提過。”


    大順開國時,因遼東滅偽清一戰,見識了北山三十三姓這幫漁獵漢子的兇悍,當即起了招募的心思。因此開國之初,多有招募之舉,甚至始終維持了兩千人的關外兵馬。


    這部兵馬隨著大順南征北戰,屢立戰功。奈何這關外兵兇悍是兇悍,卻太過散漫。說白了就是單兵素質極高,曾有六名關外兵在西南平了一處土司寨子,可見其兇悍。


    奈何這關外兵軍紀太過散漫,倘若人多了,說不得就會莫名其妙的炸營。此後大順延續太宗李過之策,軍隊逐步火器化,這關外兵便逐漸退出視野。也是今上想著再青海摻沙子,這才又重新動用了關外兵。


    就聽程噩道:“不是卑職誇口,倘若十人對十人,卑職遇上關外兵必輸無疑;若百人對百人,隻怕勝負難料;倘若千人對千人,卑職有勝無負!那三千關外兵,到了青海說不得得拆成幾部來用。”


    程噩吃了一盞茶,隨即告辭而去。李惟儉迴返內宅,正要換了衣裳去往衙門,傅秋芳便尋了過來,說道:“老爺,有兩樁事:一則過兩日便是政老爺生辰,榮國府雖沒告知,可老爺這般關係卻不好裝作不知。禮物妾身備下了,老爺到時須得抽空去祝賀一番。”


    “嗯,知道了,還有呢?”


    傅秋芳道:“另一樁也是喜事,今兒遞鋪送來香菱的信箋,說是月前便往迴走了。算算時日,怕是有個五、七日的便迴來了。”


    月底了,求幾張月票。另,書友群的徐行科目二又掛了,可喜可賀、喜大普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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