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賈赦眯眼一思量,珠哥兒媳婦與李惟儉一道兒前來,為的還能是什麽事兒?那定然是迎春的婚事!


    想著一人計短,賈赦連忙點過仆役:“快去將夫人請來。”


    小廝應下,連忙去內儀門傳話。賈赦這才吩咐道:“去將珠哥兒媳婦與儉哥兒請來。”


    管事兒的仆役應下,內中自丫鬟奉了點心、果子,須臾便見李紈與李惟儉一道兒進來。


    三人見禮時,大老爺賈赦見李惟儉麵色如常,倒是李紈抿著嘴好似心思重重,心下頓時咯噔一聲,暗忖隻怕這親事有變!


    果然,落座後還不待李紈開口,李惟儉就苦悶道:“世叔,昨兒大伯迴了信,好似不太讚成我與二姐姐的婚事。”


    “嗯?”


    李紈忙道:“家父說儉哥兒如今年歲還小,不著急定親。他這一支就他一個獨苗,往後都是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這若是早早兒的成了婚,儉哥兒性子還不曾定下,說不得小兩口兒拌嘴拌得多了,這心裏就生了間隙。


    來日再有狐媚子趁機邀寵,說不得就會幹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來。大老爺,我看這事兒不如緩一緩?”


    這下賈赦心下更煩悶了,隻沉著臉不言語。


    便在此時,忽聽外間環佩叮當,卻是邢夫人領著丫鬟婆子來了。隻略略瞥了一眼,邢夫人心下頓時知曉了一二。


    隻是二姑娘嫁不嫁,她又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李惟儉這個財神!


    略略招唿過,待落座後,邢夫人已然拿定了心思。既然結親不成,那總要占些便宜才是。


    因是她開口道:“老爺方才都說些什麽了?”


    李紈道:“大老爺還沒說話兒,方才都是我在說。是這般……”


    當下李紈將經過略略複述一遍,那邢夫人臉色便沉了下來。說道:“說儉哥兒年歲小,可也十四、五了,婚事定下來,過個二、三年完婚豈不正合適?老爺,我瞧著李祭酒怕是嫌棄二姑娘是庶出的呢。”


    “欺人太甚!”大老爺賈赦重重撂下茶盞,說道:“都是榮國府的姑娘,嫡出、庶出又有何不同?老太太早先就發過話,一早兒就為幾個姑娘預備了嫁妝,都是一萬兩銀子。


    惜春可是嫡出的,還不是與迎春嫁妝一般?”


    李紈賠笑道:“大老爺說的是,我父親實在不是這個意思——”


    邢夫人不依不饒道:“還好此事不曾傳揚出去,若傳了出去,外人不定以為二姑娘如何不堪呢,這叫二姑娘往後如何許人?”


    李紈趕忙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既然我父親不讚成,那這事兒——”


    “誒?”邢夫人道:“珠哥兒媳婦,這話可不是這般說的。儉哥兒與迎春好的一個人也似,隔三差五就聚在一處,這府裏頭的閑話莫說你沒聽過。如今親事告吹,說來還是我們家二姑娘吃了虧。”


    “這——”李紈嘴拙,隻得求助似的看向李惟儉。


    李惟儉心下明了,邢夫人這是結親不成,就想著占便宜啊。大老爺可還欠著自己八千兩銀子呢!


    他當即便道:“說來都是小侄的錯兒,早知如此,又何必……哎——世叔、嬸子,如今大伯信箋已到,內中意思也說過了。未知世叔與嬸子如何想的?”


    賈赦反問道:“儉哥兒又是如何想的?”


    李惟儉道:“大伯自小養我到大,等同於父母,這父母之命自然是不敢違的。若世叔、嬸子覺得此事就此了結,小侄願奉上二千兩做賠禮,隻取那六千兩銀子,從此絕不登門。”


    賈赦琢磨著,免了兩千兩,那不還剩下六千兩嗎?他如今手頭歸攏起來不過三千兩銀子,還要指望著過到明年,哪裏還得起?


    因是趕忙出言阻攔道:“聽賢侄的意思,還有另一個說法兒不成?”


    李惟儉苦笑道:“是有。這二一個嘛,就得勞煩二姐姐多等一些時日了。世叔也知,近來朝堂吵作一團,這實學春闈明年怕是不能開了。”


    “嗯。”賈赦頷首。


    李惟儉就道:“小侄就想著,轉過年,總要尋機會迴一趟金陵。到時當麵勸說大伯一番,說不得此事就有轉圜的餘地。”


    邢夫人哼聲道:“若儉哥兒說不通又該如何?總不能讓二姑娘一直這般等你吧?”


    “這——”李惟儉咬牙,麵露為難之色,隨即一拍大腿道:“不若定下三年之約,總要趕在二姐姐雙十之前了結此事。若到時成了,自然沒旁的話;若不成,小侄當場撕了借據,權當是賠禮謝罪了!


    且不論成與不成,這八千兩都算作二姐姐的彩禮了,世叔、嬸子以為如何?”


    賈赦撚須不語,還想拿捏,那邢夫人已然坐不住了。


    八千兩啊!這年頭兒彩禮才多少錢?


    此時可不是李惟儉那時候,南方單出彩禮,女方頂多陪嫁個車子哪兒不是了?有的幹脆什麽都沒有。


    如今這彩禮隻是象征性的,陪嫁比照著彩禮,往往要翻幾番。


    大老爺賈赦與邢夫人早就拿定心思,二姑娘的婚事上肯定是一毛不拔,充一迴鐵公雞了。這嫁妝,就全指望老太太那點兒體己銀子。且老太太有言在先,每人一萬兩。


    如此,這彩禮可隻比嫁妝少了兩千兩。


    再者說了,嫁妝抬過去,到時候可算是迎春的,李惟儉決不能動用。人家李惟儉也不差那麽點兒銀子,說不得到時候軟語相求一番,迎春私下便將嫁妝又送迴來一些。


    更不用說有了李惟儉這般號稱財神的女婿,這來日發財的機會還會少嘛?


    “老爺?我看儉哥兒誠心誠意的,你看——”


    “嗯!”賈赦重重應了一聲,半邊兒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模樣,道:“賢侄這般心意,老夫知曉了。也罷,看在賢侄誠心的份兒上,這約定,我應允了!”


    當下書房裏其樂融融,世叔、嬸子、賢侄叫的親熱,隻李紈一個人莫名其妙。心下暗忖,這怎麽跟說的不一樣?


    儉哥兒哪兒來的自信能說動父親?她父親可是出了名兒的食古不化啊。


    可不論如何,事情定下,這風波暫且揭過,來日就算鬧將起來,那也是來日的事兒,總好過如今就與大老爺一家子撕破臉。


    喝過一盞茶,賈赦心緒大好之下,禁不住說道:“賢侄啊,那日伱封了爵,我這心裏就有些不妥帖,生怕你那大伯瞧不上迎春是庶出的。因是,我就琢磨了個主意——”


    李惟儉趕忙問道:“世叔有何妙招?”


    就聽賈赦道:“李祭酒不是嫌棄迎春庶出嘛?迴頭兒我尋了玄真觀的敬大哥,幹脆將迎春過繼到敬大哥名下,如此,豈不就名正言順了?”


    這不就是脫褲子放屁嘛!


    心下是這般想的,李惟儉嘴上卻讚道:“世叔這主意果然高妙,不知世叔何時去操辦此事?”


    “這個——”賈赦麵上一凝,推脫道:“不急,不急,總要先過了你大伯那一關再說。”


    反了吧?若說通了李守中,那迎春過繼與否又有什麽關係?


    李惟儉見邢夫人隻顧著悶頭喝茶,身旁的大姐姐李紈也鼻觀口、口觀心,當即心下暗忖,莫非此事別有內情?


    當下不好催促,打個哈哈就此揭過。待過了一會子,他才與大姐姐李紈告辭而出。


    出得黑油大門,外間忽而飄起了稀稀疏疏的雪花來。李紈扣上了外氅兜帽,李惟儉忍不住道:“大姐姐,方才提起賈敬來……大太太與你麵色有異,這內中可有什麽緣故?”


    李紈蹙眉道:“問這個做什麽?”


    “我這不是好奇嘛。”


    李紈嗬斥道:“你如今也大了,又有主意,想打聽信兒自去尋旁人打聽去,又何必來問我?”


    李惟儉眨眨眼,心知李紈是生氣了。當即哄道:“姐,你方才也瞧見了,我若不那般說,大老爺哪裏會放過咱們?我別居一地,自是不怕,可姐你還在榮國府……我這不是怕這二人尋你晦氣嘛。”


    李紈氣惱道:“又是為了我?偏總是你有道理!”


    李惟儉又笑著湊過來道:“姐,到底什麽內情不妨說說,說不得我就能以此破局呢。”


    李紈四下看看,打發兩個丫鬟遠遠的,又見距離角門還有段距離,因是壓低聲音道:“這事兒……儉哥兒知道了就得,萬不可說出去。”


    “大姐姐放心,我何時碎嘴過?”


    李紈頷首,聲音愈發低沉,道:“都是陳年舊事了……敬大爺辭官後,本在家中養了一陣。後來撞破了大老爺的好事兒……嗯……你道四姑娘惜春明明是東府的姑娘,為何始終養在西府?”


    李惟儉眼睛陡然睜大,難以置信道:“這般說來,四姑娘莫非是大老爺的……”


    “噓!”大姐姐惱著乜斜李惟儉一眼:“小聲些!”


    李惟儉神思恍惚,想不到啊,想不到!賈敬竟是因此這才心灰意冷,避居城外玄真觀。


    這大老爺也果然了得……誒?焦大罵的那句,養小叔子——說的莫非就是大老爺?


    所以邢夫人才悶頭喝茶,這賈赦偷了嫂子,生了惜春不說,轉頭竟然還有臉去求賈敬,將二姑娘過繼到其名下……無怪賈敬生辰也不迴來,這是怕見了賈赦忍不住將其宰了吧?


    聽得如此奇聞,李惟儉哪兒還願意走?當即死皮賴臉纏著大姐姐李紈,到其房中細細問過,這才將大略內情思忖明白。


    十餘年前太子失勢,賈敬與太子牽扯過深,因是辭官歸家閑賦。許是因著心灰意冷,便每日縱情聲色,逐漸便冷落了發妻。


    其後機緣巧合,也不知大老爺賈赦怎麽就跟嫂子牽扯在了一處。承天門之變後,賈敬情知大局已定,愈發聲色犬馬。某日外出尋歡作樂,卻趕上錦香院失火,隻得敗興而歸。


    好巧不巧的,迴來正撞見身懷六甲的發妻與賈赦滾在一處。


    賈敬哪裏還忍得了?當即抽出寶劍,便要斬了賈赦。賈赦提了褲子扭頭就跑,賈敬妻哀求阻攔,這才讓賈赦逃過一命。


    賈赦自知闖了大禍,趕忙求到賈母跟前兒,賈母聞聽之後,身形搖晃好懸沒昏死過去。


    待神思清明了,趕忙去到寧國府,舍了老臉為孽子求情,賈敬奈何不得賈母,幹脆負氣避居書房。


    到底是家醜,不好往外張揚。賈敬發妻數月後難產,生下惜春後匆匆兩日就過世了。賈敬心若死灰,幹脆將爵位傳給了賈珍,自己避居玄真觀。


    賈珍那時二十多歲,鬧得這般大,又怎會不知?賈母念及總是賈家的骨血,便將惜春接到了榮國府,一直養在身邊兒。


    聽聞此等密辛,李惟儉心中直道好家夥!


    大老爺玩兒的是……真是好吃不如餃子啊!難怪賈母這般不待見大老爺!難怪東府對惜春不管不顧!難怪方才邢夫人與李紈麵色如此怪異!


    唏噓一番,李惟儉想起大老爺賈赦來,不由得納罕道:“事已至此,大老爺為何還敢求賈敬?”


    李紈哭笑不得道:“我哪裏知曉?這大老爺兩口子所思所想,料來必定與尋常人不同。”


    李惟儉不禁莞爾,敢情大姐姐李紈也會吐槽啊,這分明是說那兩口子精神病也似的思路廣。


    李惟儉摸著下巴又道:“古怪,與其去求賈敬,為何不求老爺?他們二人可是親兄弟。”


    這迴李紈給了確切答案,道:“還能為何?還不是因著你?”


    “我?”


    李紈就道:“大老爺想要你這個金龜婿,可絕不想老爺再跟你扯上幹係。”


    哦,明白了,典型的寧與外賊、不予家奴。為著榮國府的家業,大老爺雖不曾撕破臉,可心裏頭巴不得賈政早早兒的死了呢。


    此時申時已過,賈蘭也迴來了,李紈便要留李惟儉吃過晚飯再走。李惟儉這才想起來今兒可是紅玉的生兒,當即婉拒,趕忙起身離去。


    出門兒時又撞見了熏熏然的賈璉,二人言語一番,李惟儉這才坐上馬車。迴想起此前種種,李惟儉忽而恍然,賈璉這般葷素不忌的,敢情是隨了大老爺啊。


    真真兒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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