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發為釋三千願,護生斬業須彌刀。


    ——無勝


    “接魂續命,不是我的特長,我隻以佛息吊住狄鷹的性命,如何能夠把頭安迴去,還要看他造化。”


    袁讓急道:“可有良方?”


    “當然有,不然狄小兄弟豈不白死了?”住持作個請,讓他坐著聊,又道,“南方數十千裏的地方,有座終南山,山上有個死靈觀,觀裏有位高人,叫作鍾鎮南,帶上狄鷹的屍身去拜訪他,求他出手救命。”


    鍾鎮南。


    袁讓是聽過這一名號的,不確定道:“莫非就是佛國的那一位?”


    得到住持點頭承認,袁讓便算把心放迴了肚子裏,麵色轉好,瞬間又陰沉下來,“經過此戰,我必不能善罷甘休,真兇宮麗隨著那座枯樓煙消雲散,替她頂罪的樓南尚關押於牢中等候問斬,宗師隻手遮天,不管他有什麽謀劃,誰有罪誰沒罪必須要清清楚楚,他能殺狄鷹,也能殺袁讓,可就算死光了,我也一定要個說法!”


    住持對此是表示支持的,一個凡俗之軀,修到了霸道的捕頭,另一個天生神明,殺伐無盡的諸天戰神,莫非要靠誰的拳頭大來講理麽?


    “你的做法沒錯,但是咱們需要講求方法,羅睺那個家夥就是腦袋一根筋,你跟他說他不會聽的,那麽你要去做,去做些實實在在對這件案子的水落石出有作用的事,他看在眼裏,不管能不能看進去,隻要他看見了,你就成功一半了。”


    名震四海的名捕,是多少人崇敬的偶像,那麽名捕是不是也有他所崇敬的偶像呢?


    當然有,而且追星成功了。


    能夠得到住持無勝的肯定與建言,袁讓便徹底放下心,“最多半月時間,此事了結後,就要帶著狄鷹去終南山,半個月的時間,狄鷹的性命可有威脅?”


    “哈哈哈,袁先生莫非是瞧不上老衲,在質疑我這老和尚的續命之法?”


    這便是承諾了,袁讓灑脫一笑,恭敬作揖,拜謝住持,住持坦然受之,把門打開,要他進去再看一看好徒弟,稍後就要開飯了,袁讓一頭紮進禪房中去看狄鷹了。


    一秀清洗完身體,換上件寬鬆的黑袍子,麵色多了絲蒼白,與羅睺一戰,後勁很大。


    “無礙了?”


    一秀與師父同坐台階,搖頭道:“能夠調理過來,但是也看到了我與他之間的鴻溝,大廈將傾,莫非隻能讓他們去扛麽,我這等人又能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


    對於這一點,住持是看得比較樂觀的,“天塌了有個兒高的頂著,你憂心太多啦。我聽說時間城把你逼得很緊,準備何時動身啊?”


    “此間事了,就要去了,我隻希望鍾繇能夠醒悟過來,不要一錯再錯,算算時間,他們這幾天就要抵達西涼了,麵對生死抉擇,我很想看到鍾繇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住持笑道:“就這點隨我,不管世道多麽險惡,都始終抱以善意,這樣就挺好,若是見著誰都苦大仇深的,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一秀想起些往事來,揶揄道:“六歲的時候,那黑白無常就來騷擾過一次,你把我一丟,自己跑得無影無蹤,我與此時的宋來有何分別呢,就這麽懵懂無知地踏上尋找師父的漫漫征途。除了那幾本醫書,你可沒教過我多少東西了。”


    對於這話,住持是很不滿意的,趕緊搖頭,“經曆經曆,不去經過又如何有這番閱曆啊?咱倆天天躲寺廟裏讀書參禪,你說實話,就真的能參出個金身佛陀來了啊?你就知足吧,換作一雲一地,下山去經曆,我還不放心呢。”


    得,就放心我。


    一秀又忽然笑了起來,“我有些安排,你聽聽行不行。羅睺上山來戰這一場,根本就不占理,所以我會協助袁先生把這件案子了結,隨後我會去時間城走上一遭,況慈那小子沒什麽心眼,就留在你身邊好了。宋來不需要時常待在院裏,下山去學點醫術就挺好,一雲一地倒是可以下山曆練幾年,反正黑白無常與彌勒大僧都已經來過了,沒那麽厚臉皮再碰一鼻子灰。”


    無勝對那大阿鼻地獄可沒什麽好觀感,拂袖道:“這點不擔心,敢來就再給他打迴去,真是賽臉了一個個的,就跟咱們師徒這幾個過不去,來抓我又抓你,現在又抓宋來又抓你那倆好師弟的,哪天得空了我非去跟彌勒喝個茶,問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一秀無奈笑道:“大僧是好人,你別老欺負老實人。”


    “嘿,是他們欺負我這個老實人!”住持站起身,挽著袖子唾沫星子紛飛,開始吹噓當年勇,此時一地晃悠過來,告知飯菜已做熟,拾掇拾掇可以開飯了,住持意猶未盡,喊袁讓出來幹飯,又囑托一秀盛點湯湯水水的去照看狄鷹,頭雖然沒接好,但食道接上了,不然營養跟不上。


    袁讓出了門來,與二人同去前院,最近不冷,便都在院裏吃飯,況慈一張小臉幹幹淨淨,一看就比宋來廚藝好上太多,那小子做個飯哪次不得把廚房給點著了?


    袁讓是客人,坐於上首,住持與他麵桌而坐,其餘人則隨便坐了,一地扶師兄落座,兩個少年緊挨著,方便照顧,況慈與一秀緊挨著坐,雖說住持師公慈眉善目的,但小小少俠還是跟一秀要更親近些。還有兩位客人更是隨便了,江奴紅與秦燕雛相對落座,各自點頭致意。


    一秀拿了碗盛上一碗南瓜湯,聞聞味,嗯色香味俱全,況慈這小子廚藝當真見漲,況慈如今也多了些眼力見,眼看一秀離座,忙問他要去何處,一秀告訴他狄鷹受了傷,正在後院療養,況慈便搶過碗要代勞,不過思慮到狄鷹身首分離的模樣太過嚇人,一秀便陪他一起去。


    師徒兩個奔後院去了,住持便盡起了地主之誼,招唿客人們先動筷子,不用等他二人,說著話,他自己率先動筷,其餘人不再客氣,紛紛要嚐一嚐遠道而來的少俠的廚藝。


    而那後院中,推開房門,撲鼻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況慈一眼看到床上躺著的少年,趕忙湊近看,見這少年與之前見過的狄鷹大哥的確有幾分相似,不過年輕了太多,而且還長著頭發,俊朗不少。


    惹人注目的是脖子間那道觸目驚心的大疤,被住持以針線縫合了起來,雖然不再流血,但先前的血漬還未清洗幹淨,瞧著真真的嚇人。


    況慈瞪大眼,難以置信道:“這個狄鷹大哥的頭真的給人砍下來了!”


    “是啊。”一秀接過他手裏的碗,坐在床側,開始掰開狄鷹的嘴喂他喝湯,況慈驚訝道:“頭都掉了還能活?你這喂他喝湯別在脖子上流出來了。”


    “不會的,羅睺下手掌握著分寸,雖然真的砍死了狄鷹,卻也沒真的斷絕了狄鷹生機,隻要方法得當,頭安迴去了就還能活下來,而且你記不記得咱們路上遇見了那位南柯姐姐後,我對你說過的話?”


    “記得,你說經曆了幾次三年輪迴之後,時間一下子亂得一塌糊塗,過去的我都有可能見著以後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才是你非得去時間城走一趟的原因所在。”


    一秀拿袖子為狄鷹擦拭嘴角,道:“所以啊,現在這個少年就正是咱們之前見過的狄鷹大叔的過去時候,你看他長大之後不是活得好好的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用為他太過擔心。”


    與一秀同行之後,見過了太多離奇古怪之事,盡管眼前這一幕仍舊驚呆了況慈,但他還是選擇相信,畢竟是自家師父還有師公,不信他倆還能信誰?


    之前上山時遇見的那個家夥麽?


    想到這件事,就必須好好說道說道了,況慈道:“我得跟你告狀,有個小兔崽子冒充你,讓我狠狠罵了一頓,他就跑下山去了,不過我看他對咱們家迦持院挺清楚的,估計還會再迴來,你見了他好好教訓他一下。”


    一秀笑道:“這一點他沒騙你,他叫宋來,今年十一歲了,比你小兩歲,他前些日子拜了師父為師,就是我的師弟了,師父賜他法號一秀,是你師叔。你二人雖年紀相仿,一定能玩到一起去,但不可沒了禮數,往後結伴行走天下,該喊師叔還是要喊的。”


    況慈跟吃了蒼蠅般臉色難看,低著頭不說話了。


    一秀知他心裏所想,不禁暗自偷笑,此時的兩位少年懵懂純真,未來風雲變幻,還是要靠少年人撐起一片天地的。他又想起來羅睺,也想起來自家師父,與他們相比,自己距離實在太遠,風雲入侵之際,他與闕晚空,江奴紅,袁讓這些同齡人又能否撐起一片天來呢?


    前路黑暗,但未來可期,且拭目以待!


    ——


    下了山的宋來前往百年堂報到,不出意外又聽見了些風言風語,都是些學徒暗地裏嚼舌根,說他進了藥鋪就是個打雜混飯吃的,天天往那山上跑,怎麽山上有你爹還是有你娘啊?一個外來的小崽子,無親無依的雜種,還不知道是哪個爹娘生了不要你呢。


    換作從前,聽見這些話,一下子就想到了鐵大叔,小崽子一定躲起來偷偷抹眼淚,是,他不知道爹娘是誰,睜眼看見的第一個就是鐵大叔,大叔老實巴交的,就知道欺負老牛,可那又如何呢?他親眼見過鐵大叔平地起風雷,手握彎刀,掌引天月,天下第一,多厲害!


    現在還見著了一秀,也拜了住持為師,一雲一地兩個師兄也照顧他,對於一個小崽子而言,豈非早已是天底下最大的滿足了!


    他時常會想起一秀與他初見時說過的那番話,他出生起就未見過爹娘,是一秀抱他迴了鎮子,去了牛家村,把自己托付給鐵大叔,雖然與他的記憶有些出入,但其實沒關係的。一秀問他會不會怨恨把他自己留在鎮子獨自流浪了三年,可這有什麽可怨恨的呢?畢竟徐大發雖老使喚他罵他,卻從未真的欺負他,相比之下,鎮子裏那些風言風語才是最叫人難受心疼的。


    難受心疼的原因在於他不知來處,未見爹娘,好不容易有了個家,又被一把大火給燒了個精光,徹底變成了個小崽子。但是那天夜裏,坐在迦持院的門檻上,聽著也叫一秀的那個人問他是否會怨恨那三年白眼時,宋來一定是要斬釘截鐵迴答他,絕對不會怨恨,為何?


    因為有你們在啊。


    宋來熟練地擦桌搬凳子,忙得氣喘籲籲,風言風語都左耳進右耳出,忙完了,跑到後院去看望老掌櫃,老掌櫃喜歡抽大煙袋,烏煙瘴氣中問宋來,在山上都學了些啥啊,宋來就給他展示學習成果,一筆一畫,歪歪扭扭地寫出了自己的名字。


    宋來。


    老掌櫃笑嗬嗬,收起煙袋鍋,對他道:“咱們鋪子也有些攢了好久的藥方子,都是我早些年寫了給自己試著抓藥用的,等我找出來你對照著看看,學學字,也能明白些草藥名稱,我這身子骨是沒多少精力教你識藥方啦,就帶著上山去,請住持教你。”


    宋來揶揄道:“住持師父就懂得說佛法,雖說佛法高,但藥草啥的估計還沒我認得多咧。”


    “誒?”老掌櫃搖頭道,“那你可小瞧了住持啦,早些年迦持院剛搬來鎮子時,我就領教過住持的醫術了。那年咱們這爆發了一場罕見的瘟疫,任憑我百般解數使盡也無濟於事,還是住持帶著他的徒弟下山,這才力挽狂瀾,救了咱們所有人。要不說迦持院在那麽老高的山上,沒啥香火,卻還能在鎮子待下去,那是大家夥都念著住持的好,雖說小純陽宮也做了不少好事,但與迦持院一比,嗯,差了不少。”


    這一番過往講出來,可真開了宋來眼界,等迴去可得問問住持,要他講講到底還有些啥英雄事跡,以後行走江湖拿出來吹牛,嘿,有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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