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北方帝國南下,不過是換個王朝,換個帝君,抑或換套法製,於狄鷹而言,毫無利弊。可是,你請我大開門戶,與北方魔築合謀,同圖整個天下,唉呀呀,狄鷹雖不算個好人,倒也沒壞到骨子裏。


    可你所言所行,的確是走在這樣的一條路上。


    殊途同歸嘛,現在與魔築合作,未來勢必要顛覆魔佛統治,要我一直與它合作,狄鷹與魔何異?


    當真不考慮?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是,堂堂天之子,不求萬年福祉,轉求與魔為伍,你要是這樣,我可要向宗師舉報你了。


    在神的眼中,不分,不辨美醜,大同與大愛的世界,有魔無魔分別不大。


    狄鷹擺擺手,下了逐客令,天之子意味深長地看他最後一眼,再登金門,瀟灑遠去。


    ……


    這是三年前與天之子所談的一筆交易,當然是談崩了,不然綠洲不會遭受十二門徒攻擊,也不用著急轉移囚徒。


    就在轉移過程中,狄鷹身死,再開輪迴。


    ……


    師父與一秀都去歇息了,獨留狄鷹守夜,枯坐到黎明。


    雄雞破曉,天色發青,雪兒早已穿戴整齊,來到大堂,見狄鷹坐在門檻上打瞌睡,自己心內莫名多出許多憂傷。


    聽到動靜,狄鷹迅速醒轉,眼眶布滿血絲。


    雪兒拉起他的手,“你是跟王朝鬧掰了,還是與帝君達成了協議,瀚海就全不要了嗎?”


    狄鷹拍拍她的手臂,“當然是達成了協議,你狄大哥多精明的一個人,與帝君鬧掰了,又能去哪裏過安穩生活?你看啊,現下風雨將至,看帝君意圖,必然是要把瀚海開辟為主戰場,狄大哥不過是個探案的小捕快,行軍打仗的事就不插手了。”


    “一定要好好活著!”


    狄鷹笑著點頭,起身與她出了客棧,行至客棧後槽,尋著自己的馬,飛奔出城。


    路上耗去將近一個多時辰,天色完全放亮後,終於抵達小蔥河。此時鍾繇已點齊兵馬,不多不少三百人,個個甲胄齊全,清一色黑甲,遠看倒頗似儀仗兵。


    鍾繇身著黑甲紅袍,威風凜凜,馬側掛著墜馬刀,腰畔懸著佩劍,見那一騎來到,緩緩上前。


    狄鷹肩頭探出個腦袋來,絕色風華,盡管憔悴了許多,卻不掩她的欣喜。


    鍾繇與狄鷹頷首打過招唿,又對雪兒道:“在此等我,晌午我就會來,帶你去王朝。”


    三年之後,她尚不記得他時,隻見過他眼中閃爍不定的落寞與孤獨,這是首次他們開誠布公,正視三年前的那段感情。雪兒點點頭,輕靈地躍下馬,先是對狄鷹道:“記得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好好活著!”又對鍾繇道,“你也好好活著,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隻要能活著,就別跟自己的命過不去。”


    這已算是赤裸裸的暗示了,經過昨夜一番複盤,雪兒大致明了鍾繇所作所為,也清楚接下來他將要麵對什麽。


    鍾繇笑容燦爛,重重點頭,目送雪兒進入部落後,與狄鷹並轡一處,唿喝一聲,率領三百勇士浩浩蕩蕩開赴沙齒國。


    途中,他曾問狄鷹,此戰過後,該如何自處,狄鷹笑迴一句,贏了這場仗,天下也不會是他狄鷹的,輸了這場仗,天下仍舊不會是狄鷹的,所以隻管全力以赴,不論身後事。


    很快,就已抵達此行目的地,沙齒國好似心照不宣似的,開啟了全城戒嚴,城防武卒皆奔上城頭,兩架投火車矗立在側,是專用來投擲火彈對付攻城部隊的,這還是借鑒了歸來皇朝的戰法。


    當年王朝與皇朝接連爆發戰事,由於幽雲十六州海戰素養強悍,竟把威震大洋的皇朝逼迫至龜縮一城,為求退敵,便推出了這樣一類投火車,那幾場仗打得異常艱難,幽雲死傷慘重,不得不罷兵。


    此類殺器可見一斑。


    按情報顯示,城防武卒可上陣者,共四五百之數,流寇難民組成的遊勇在兩千三百多,先前有兩百儀仗兵駐紮,此刻都帶著那五百青越軍出去掃蕩狄鷹的部落了,最為難搞者,當屬前些天隨從並肩王楚昊宗前來的五十內衛,城中諜子稱並未見到內衛蹤影,不知潛伏於何處,會否成為一支騎兵,對狄鷹與小鍾的這支部隊造成滅頂打擊?


    狄鷹詢問道:“小鍾,咱們這三百人盡皆騎兵,又不帶攻城器械,你說該如何破城?”


    鍾繇笑道:“狄鷹啊狄鷹,你又把我當傻子了不是?別說現在,哪怕數年之前,我猜測你就已經想到會有今天這等對峙局麵,拿騎兵攻城,一定是你的幌子,要我看,你的小動作已經在城內展開了,咱們這一隊人不過是策應以及調虎離山,作不得真。”


    狄鷹歎息道:“連你小鍾都能想到,城裏的那幾位一定也能想到,預判我的預判,萬一我留在城內的後手被破,那咱們可就真的迴天乏術了。”


    “所以,你一定想好了對策。”


    狄鷹指著城門,“你看。”


    此時,那緊閉城門忽然大開,數名威武不凡的軍士搶先出來,個個拿長槍,槍頭黑金,槍尾黑紅,十分醒目。


    “這是內衛,王都的重要依仗,近幾年擴招了不少人,散布於各大州府,實力不容小覷。”


    鍾繇誇讚道:“這是我首次見到內衛,氣態不俗,跟儀仗兵倒頗為相似。”


    狄鷹來了一句總結:“凡能征善戰,百勝精兵者,都有相似之處。”


    二人交談間,城門擁著些看熱鬧的百姓,就在那混亂人群中,一道瀟灑沉著之影昂藏而出,手中一杆達摩棍,雖是白衣草鞋,不改出塵雍容。


    正是來自素心亭之僧!


    加之一襲白袈裟,這一身打扮像極了一秀,狄鷹皺眉道:“光頭,你也是素心亭來的?”


    和尚單掌作揖,眉眼含著笑,就像一秀,活脫脫的一隻笑麵虎。


    隻聽他道:“貧僧素心亭一芝,受城主之邀,來退你狄鷹。”


    “一芝,一秀是你師兄弟?”


    和尚點頭道:“一秀是我師兄,他為監寺,我為行走,狄鷹你與師兄有舊交,不知可否賣個麵子?”


    狄鷹耐心道:“賣你麵子,我退兵,不過卻要取你性命。賣一秀麵子,我仍舊出兵,但保你一命。想想看,哪一個對我而言利益最大化?”


    出身素心亭,都是雷厲風行的性子,一芝拉開金剛伏魔架勢,單手持棍,棍身橫亙另條臂膀上,這是攻守兼備的伏魔棍。


    狄鷹一看,要有一戰了。


    環顧一眼城頭上翹首以盼的百姓,狄鷹挑眉道:“你是要死戰,還是做做樣子?”


    一芝道:“你與一秀相識,就該知道這句話很多餘!”


    狄鷹開始舒展筋骨,笑道:“好!我給你麵子,也給一秀麵子,所以今日隻要你我兩個決出個勝負來,便決定了今日退兵與否!可是需有個前提,我不用我的大樊籠,你也莫用你們素心亭的佛來,就公公平平地搭個手,也讓狄某瞧瞧素心亭的佛門行走是個怎樣的英雄人物!”


    “當心了!”一語甫畢,一芝已然動身,身如遊龍棍如蛇,使的正是素心亭獨門諸法諸象,一身動,二身動,三身再動,生生不息,一氣連貫,眨眼間逼近狄鷹!


    狄鷹跳馬,大踏步後撤,果斷出刀,是一柄黃沙凝聚之沙刀,秉持一貫的大開大闔,奮力劈下!


    強強交擊!


    達摩棍完好,沙刀潰散,黃沙紛飛,一芝趁勢急進,狄鷹再度撤步,沙刀再度凝聚,兩柄武器再度交擊!


    此次沙刀沒有潰散,不過狄鷹早已躥了出去,靈活繞行一芝身側,沙刀一劈,刀勢淩厲霸道,要將敵手一分為二!


    一芝明了他之攻勢,抖手甩棍,下斜橫掃,恰恰抵擋住那霸道一擊。狄鷹迅捷收刀,又撤步,未明敵手實力前,需保存適當後手。


    這便是長於實戰的經驗了。


    佛門行走,行走天下,降妖伏魔,大小戰不斷,實戰亦磨煉出了一芝,隻見這素心亭僧人雙手持棍,諸法諸象再出,腳下帶動光影,這已不是速度,更是力道了,有這禪影光刀加身,速度與力道攀升至另一個高度,眨眼又與狄鷹麵對麵,一棍橫掃,氣勢驚人。


    狄鷹側身疾走,雙臂舒展,雙掌下按,登時凝聚數把黃沙刀劍,他人也衝進刀劍領域中,調動刀劍迎戰一芝,達摩棍兜頭蓋下,就見狄鷹雙掌奮力擒住,也不知他銅筋鐵骨練至何等境界,竟硬生生接住了達摩棍,身子一旋,帶動一芝也轉了個圈,數把黃沙刀劍一齊動作,斬向和尚!


    一芝想要抽棍後撤,苦於達摩棍受製於狄鷹,當機立斷,棄棍不用,身子翻飛間,單掌蓋上狄鷹一顆大腦門兒,借力再度拔高,非但避過了刀劍侵襲,迴身掌風如刀,斬向狄鷹脖頸!


    狄鷹迴頭接招,猝不及防,脖子挨了一巴掌,立時有些氣機不暢,腦中好像少了些法道牽引,眼冒金星了!


    一芝飛速奪過達摩棍,奮力一劈!


    狄鷹登時頭歪眼斜,踉蹌倒退,硬撐著才未倒下。


    ——


    清早便帶著妻女夥同名捕袁讓踏上歸途的闕晚空闕大俠,沒來由地迴想起曾與狄鷹的一番衝突,那是紀元922年,首次輪迴的第三年,灰頭僧尹素前往東武林帶動故事情節發展,委托鍾繇狙殺狄鷹,是故鐵忌便隨著小鍾來到了荒漠。


    他記得那是鍾繇與狄鷹攤牌,結果中了狄鷹圈套,被鎖困於一口棺材之內,鐵忌迫不得已現身解救……


    狄鷹從來都是個浪子,至少在別人眼裏他始終都是個放蕩不羈的遊俠,哪怕是名捕的高徒,也一樣不拘小節。


    他同樣也懂得享受,有人見到他破舊的麻衣,見到他袒露著胸腹,很難相信這會是個喜豪奢的太平公子,可是除了安崇森的這群馬匪,便無人知道狄鷹的另一麵。


    他招手,就有個膚色健康,雙眼含情的侍女捧著個布囊走近,解開布囊就有一件極為奢華的袍子展現在眼前,狄鷹輕手觸摸,柔軟順滑,像撫摸女人的凝脂,像滴入心坎的一滴乳汁,慢慢滋潤,慢慢快慰。


    闕晚空距他已不足十步,高手過招,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


    狄鷹道:“一個男人,尤其是個體麵的男人,在見人之前總要穿好衣服,鐵大俠一定要給我這個時間。”


    闕晚空停下步,道:“穿衣服不妨礙你迴答個我的問題。”


    狄鷹直起身,捧著他的華裳,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闕晚空問道:“你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一旁準備觀戰的馬匪聽了,紛紛叫罵:“你才腦子有問題!”


    狄鷹的手抖了一抖,動作盡管輕微,闕晚空卻仍舊敏銳地捕捉到,他又道:“快些穿好你的衣裳,我雖然耐心多得很,卻不會對你用。”


    狄鷹歎氣道:“你的問題真的是個問題,別人要是聽到你這麽問,一定會生氣,可我卻不會生氣。”


    闕晚空道:“你非但不會生氣,還會追根究底地來問我是如何窺破了你的秘密。”


    狄鷹道:“這是我的心裏話。”


    闕晚空道:“如今已到了攤牌的時候,公平是個極難得的事,我十分想知道關於你的秘密,不如你我交易一番,告知了我你的秘密,你就會從我的口中得知你大謀天下的紕漏出在何處。”


    “很公平。”


    闕晚空放鬆下來,坐下去,刀也放下了,“請狄兄先講,我聽。”


    狄鷹緩緩穿好衣服,瞧著高貴優雅,像個久居高台的帝王,他道:“狄鷹自小就在大名府受教,練就一身本事,三十歲的年紀,不惑之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我背靠大名府,師承名捕,放眼天下還將誰放眼裏?


    可是意外也在那一年到來,狄鷹捉拿名噪一時的大盜,卻哪知中了埋伏,說來你也不信,那一戰我的頭顱都給人剁了下來,本來是個已死的結局,可是師父多方尋求高人,又將我這個大好頭顱給安了迴來。”


    他摸著自己的大光頭,歎息道:“撿迴一條命,是福是禍不好說,你瞧這個亮瞎眼的大光頭,自那件事後,就不生青絲,絕了這三千煩惱。這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我不在乎,可過了三年,我卻發現個要命的事情,過去的事情竟然全不記得!”


    他跳下棺材(棺材內正是時運不濟的鍾盟主),拍拍棺蓋,棺材內沒動靜,他放下心來,接著道:“我的師父為我講述過去的事情,竟好像在聽別人的事情一般,任憑我如何記憶都沒法子想起來。


    有一日翻越崇山峻嶺,忽然遇見個和尚,他有一張黃紙,紙上有過往生平,和尚要我每三個月取來背誦一遍,背得下來,就能記起來過往,我本不信,他拿刀逼我,我奈何不得他,隻能照做,奇哉怪也,你說奇不奇,你說怪不怪?背下來那黃紙內容,我竟然真能記起過往所發生的一切!”


    闕晚空默然。


    狄鷹笑道:“你瞧,我果然腦子有病。”


    闕晚空道:“沒有調查過那和尚?”


    狄鷹搖頭。


    闕晚空又繼續沉默起來。


    ……


    真正把人當人,才是這個世道最難的事情。


    ——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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