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把人當人,才是這個世道最難的事情。


    ——狄鷹


    透仄!


    膽敢在灰頭僧麵前使出大樊籠,碰上硬茬子了。


    他之時空法則瞬間崩塌,天地重歸清明,這下子一秀後手變先手,出棍間龍吟震天,一記長棍毫無花哨,筆直砸向狄鷹大腦門,狄鷹要躲,一秀更快,收棍又出棍,預判了狄鷹的預判。


    啪!


    大腦門挨了一棍子,登時頭暈眼花,腳步踉蹌。


    一秀緊追直上,出棍冷酷而決絕,伴隨陣陣龍吟,傾訴著黑龍遭刀砍斧斫的切膚痛楚,不消半刻 ,狄鷹鼻青臉腫,雙臂被棍子砸得生疼,顫抖不已,所幸早已是法道至強境界,脫胎去骨,身體素質好於太多低境之人。


    饒是如此,也絕對吃不消。


    顫抖的手,激動的心,顯示著狄鷹此刻處境何比艱難,他見識過鐵忌出手,那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超一流高手,灰頭僧與一秀哪個又比他弱了?


    相較於天之子,那場與之對立的劍拔弩張實在隻能算是小兒科了。


    見狄鷹萎靡不振,灰頭僧收了神通,提著袖子,甩動膀子,要開始他的表演了。


    但見這灰頭僧拔足狂奔,氣勢如蠻牛猛虎,前衝之力絕不可小覷,狄鷹撤退半步,腳下蓄力,在敵手臨近之際,雙拳硬扞,臂上隱現魔息,黑霧繚繞,為他助力不少。


    砰!


    二者結結實實對轟一拳,狄鷹再度撤退,強壯胳膊酸麻發脹,顫抖不已,反觀灰頭僧,勁頭更足,雙拳又是一記硬攻,狄鷹此番不敢與他硬抗,魔息貫體,催動身法加速,企圖閃避出去,灰頭僧的三地轉輪比他高明不少,地麵突現三輪金盤,人處其中,可連續轉圜,好似三個坐標一般,狄鷹縱是再快,也無法快過這般不講理的身法。


    後退才半步,又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狄鷹強撐身軀,未曾退後,雙手已然握上沙刀與劍,旋身遞出沙刀,二者距離極近,此刀若捅不中,狄大捕頭覺得可以吃屎了。


    緊接著,狄鷹皺著眉頭,又不太想吃。


    因為灰頭僧這詭異的轉輪身法輕易避過沙刀,速度奇快,繞行狄鷹身側,雙拳變劍指,戳向他的肋下。


    狄鷹就勢騰躍,沙劍毫不留情,自肋下穿出,予以反擊!


    灰頭僧躲避不及,胸口被他擊中,不過僅劃爛了些許衣衫,又被三地轉輪躲了開去。


    難得的喘息之機,狄鷹縱身長掠,意圖遠離此方戰場,法道七境,是為死地,寓意置之死地而後生,常年險象環生的戰鬥是狄鷹進境的基礎。


    可是有一點是需要分辨的,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無法後生,那還置之死地幹嘛?


    無疑,與這二位殺神一番輪鬥,狄鷹絕無幸理,再纏鬥下去,必死無疑。


    逃命,是狄捕頭此刻唯一的念想。


    他在前頭跑,兩個人在後頭追,灰頭僧擁有三地轉輪,速度極快,遠遠地已能看見雙方僵持的馬匪與囚徒了,袁讓同庾泗並肩而立,正向此間望來。


    狄鷹內心淒苦,合他與師父及庾泗,是否能勝過這三個人?


    要打個問號的。


    同樣望過來的鐵忌,握緊了手中彎刀。


    距離人群不足一裏了,天地忽然一變!


    雙月同天!


    一秀與灰頭僧身處黑月之內,隱蔽晦暗,幾乎看不清二人身影,狄鷹則處於白月之下,天空大月如日般高懸,明晃晃地刺人眼目。


    刹那間,黑白顛倒!


    狄鷹驟然跌入黑月之中,消失了身影,一秀與灰頭僧則反轉進了白月空間,一輪白月璀璨奪目,如神降臨。


    黑月主困,白月主殺,黑白輪轉,生死分明!


    這是與一秀如出一轍的雙月法則,這灰頭僧不知是何來曆,竟也習得了此等高深法門。


    在眾人目睹之下,灰頭僧當空飛躍,周身森寒殺氣外泄,單手以氣凝刀,飛速閃入黑月世界中,困殺狄鷹!


    眨眼的時間,雙月歸攏,天地複歸清明,隻餘灰頭僧與一秀傲立場中,狄鷹雙膝跪地,大腦袋低垂著,生死不知。


    袁讓收起酒壺,無心喝酒了。


    庾泗早已躥了出去,來到狄鷹身側,關切起他的傷勢來,待她看清,心不由得沉下了穀底。


    狄鷹始終是個自負又高傲的人,從不肯低下頭,此番自然也不肯低頭,可他一旦低著頭抬不起來,便說明他再也抬不起來了。


    自脖頸向下,那道明晃晃的大口子延伸至小腹,將他開了膛破了肚,鮮血汩汩湧出,性命垂危。


    一秀縱身疾走,幾步來到袁讓身前,與鐵忌交換個眼色,鐵忌動身殺向狄鷹,袁讓驚唿一聲“闕大俠!”,卻無濟於事,灰頭僧已然重創狄鷹,鐵忌若出手,他的徒弟下一刻就死翹翹了。


    一秀看他悲傷麵容,安慰道:“稍後狄鷹死了,有勞名捕再施展一次大樊籠,這是狄鷹生前願望,用這種方式為他送行,未嚐不可。”


    袁讓哀傷道:“他死過一次,頭被人砍了下來,多疼啊,這次他也甘心赴死?”


    “是他自己的選擇,你我都應該尊重他。”


    袁讓歎著氣,沉默了下來。


    持刀狂奔的鐵忌瞬間逼近狄鷹,手起刀落,毫無凝滯地捅入狄鷹心髒。


    狄鷹心髒異於常人,長在右邊,這個秘密曾是袁讓透露於鐵忌知曉。


    庾泗陷入悲傷之中,此刻鐵忌幾乎已算是與她臉貼著臉了,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這可恨的刀疤臉竟捅死了狄鷹,怒從心頭起,驟然出刀,意欲結果了鐵忌。


    她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


    一隻堅硬有力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若她再有妄動,捏碎香肩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灰頭僧的手段,庾泗方才已見識過了。


    遭受灰頭僧雙月襲殺,狄鷹本就命不久矣,再受鐵忌絕殺一刀,已然氣絕身亡,袁讓摸出酒壺,咕咚又是一口,腳步虛浮不少,緩緩走向狄鷹。


    來到近前,看他那顆大光頭,心中淒苦更甚。


    傻孩子,勾心鬥角了一輩子,就這般把自己交待出去了,何苦?何必?


    且不去說了,袁讓拋掉酒壺,單掌起風雷,霎那無盡沙塵席卷,天空紫雷滾動,赫赫轟鳴響徹雲霄,頓時嚇著了一眾馬匪與囚徒,個個抱頭鼠竄。


    “我之大樊籠,你小子自詡聰明,卻從沒學得會。”


    言語甫畢,以天地為囚籠,隔絕一切法則,偌大一方八萬裏西疆,皆籠罩於大樊籠之下,天穹上,紫雷帶動刀劍,法正威嚴,徐徐降下。


    對此異象,感觸最深者,莫過於程思美。


    帝國名捕秦燕雛,法道神授的絕頂高手,是絕無法抬手間造就如此法道輝煌的。


    霸道袁讓,恐怖如斯!


    鐵忌自狄鷹身體抽出彎刀,起喝一聲:“送狄鷹一程!”


    隻見他與灰頭僧及一秀三人,同時動作,鐵忌出拳砸天,擊碎了頭頂清澈的湖泊,水浪傾盆如雨下,灰頭僧則在大樊籠中看到了大雪彌漫的彌漫山,銀裝素裹得無邊無際,隨他周身發力,砰然炸碎雪山,無盡雪絮飄飛,蒼茫西疆頓添寒意。


    再看一秀,他曾在名捕的大樊籠中見識過了諸天星繁,日月星辰與他為伴,在那無盡久遠前的時光中,他也曾孤獨守望萬千星辰。


    一秀抬手摒散星空,世界一下子顛倒旋轉起來,所有人皆陷其中,頭昏腦脹,嗷嗷叫著吐出了隔夜飯。


    星河流轉中,時空變幻,等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恍惚如昨夜黃粱。


    ……


    正月十四,鄰近上元燈會,出了件大案子。


    王都的案子,竟把遠在長安城的狄鷹大捕頭給驚動了。


    信諜寥寥片語,拚湊出個較為完整的事件脈絡。


    大抵就是王朝頗具威名的馬背王爺滎陽王,進京述職,且帶足了三十萬大軍,隻待元宵節後啟程開拔,奔赴北方前線,與魔鬼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決戰。


    哪料最寶貝的女兒千旻郡主竟被采花大盜擄走,先辱再殺,影響惡劣至極。


    怪就怪在,堂堂首善之地,沒抓到那采花賊哪怕一絲汗毛,滑天下之大稽。


    大光頭狄鷹與恩師辭行,夥同搭檔庾泗坐上了前往王都的馬車……


    王都之內,與大名府共享盛名的平天府,也有一位捕頭在等待狄鷹的到來……


    ——


    六年前,紀元917年。


    彼時的鍾繇,已在北地風雪中,服役了近五年有餘。


    千魔客,是個傳奇又隱秘的組織,世人皆言,漠北冰原由蒼狼騎鎮守,乃王朝抗擊帝國最堅強有力的防線,殊不知,冰原再北,更有千魔客巡狩,是人間最後亦第一道防線。


    他們穿梭於經年冰雪中,混跡於帝國人群中,展開著與魔築數不清的暗流交鋒,那高聳入雲的冰雪長城是最令人心安的銅牆鐵壁。


    曾幾何時,鍾繇是熱愛著這份職業的,作為一名千魔客,打心底裏自豪。


    直到一場危險臥底任務的到來,徹底改寫了他的命運軌跡。


    世人皆知,天下格局,除卻王朝與北方帝國,尚有東海歸來皇朝與西方天主大教堂分庭抗禮,其間亦有部分小規模勢力獨樹一幟,未服教化。


    尤以帝國與王朝交界處的風沙萬裏為最,其中矗立著鷹落澗,有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築藏匿其中。


    鍾繇,曾用名病子,這是服役於千魔客時的名號,他便是用這個名字打入了魔築內部,去接近天底下頭號惡魔,那位人稱魔佛的大能為者。


    後來,發生了何事是無人知曉的,病子連夜出逃,不但魔鬼在追他,千魔客也對他下了追捕令,他獨自一人踏上逃命征途,蒼蒼涼涼,不知能去何方。


    ——


    風沙粗礪的通天山,號稱此方天地最高峰,上到山頂,可以到達天庭,就算上不到山頂,僅在半山腰也可以見到玉皇大帝的胡須,隨風飄飄蕩蕩。


    半山腰,有個裝潢精致的山洞,洞內有口黃金棺槨,神秘又強大的灰頭僧就在金棺之上坐著。


    他是一位俊朗瀟灑的冷酷男人,常年罩著一件寬大黑袍,額間一抹玄色發帶,攏起了滿頭白發。


    他的相貌,與白衣僧一秀,竟如出一轍!


    洞外一聲清亮唿嘯,是隻機關信諜到來了,小信諜唿啦一下飛進洞內,灰頭僧抬臂供其停靠,取下了腿上的小片片。


    這小片片蘊含神道精華,是公輸一脈借鑒神道所打造的實時傳輸秘寶,隨其閃耀出晶瑩光華,一秀所要傳達的信息也蹦了出來。


    待灰頭僧到達約定地點,尋常裝束的和尚與冷酷高傲的鐵忌已等候多時,一秀見到他的相貌,笑了起來,“怎麽換了一副模樣,你我相見,闕大俠又不是外人,何必使出千麵神功?”


    此刻的灰頭僧,醜。


    對此,不置可否,率先開口:“說說吧,要如何對付鍾繇?”


    一秀道:“我與地藏菩薩已經打好招唿,隻等狄鷹啟程趕往瀚海,咱們的三年輪迴就可開啟,屆時闕大俠需要以身入局,牽扯鍾繇進行故事發展,而狄鷹與我們也做好了約定,他便是輪迴的陣眼,若要破解輪迴,需要殺了他,闕大俠的冷月彎刀便是殺死狄鷹的鑰匙,除卻這把刀,誰也動不了他。


    而這三年之內,需要你我細細觀察,一定要找出鍾繇的破綻與漏洞,隻要有了確鑿證據,馬上破局,殺了他!”


    ——


    ……


    恍惚入夢,恍惚如夢。


    鍾繇傷情未好,卻心有戚戚,來到帳篷口,看著馬匪忙忙碌碌,不知在辛苦些什麽。


    此刻的東武林盟主感覺有些怪怪的,心中好似空落落,想要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這種感覺……三年前其實是有過的。


    ……


    三年輪迴即將開啟。


    不知是誰藏在了記憶的那頭,虎視眈眈,暗藏陰謀,我們小心翼翼地隱藏鋒芒,是為了衝破陰影的一刹那成功!


    三年輪迴,再度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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