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劉家,楊戈和劉莽坐在院中弈棋,老掌櫃拄著拐杖打橫旁觀,趙渺抱著小光宗站在灶屋門外和裏邊煮飯的劉鄧氏閑聊,小黃搖著尾巴在院裏跑來跑去。


    劉莽盯著棋盤苦思冥想許久,猶猶豫豫的推子擋住楊戈的隔山炮:“劃士!”


    楊戈看了一眼,毫不猶豫的將另一枚炮推到劉莽的帥子一側:“雙炮將。”


    劉莽:“飛象。”


    楊戈一將自己的車推到空蕩蕩的帥子旁當起了炮架子:“再將……”


    劉莽目不轉睛的盯著棋盤,使勁兒撓頭。


    老掌櫃笑罵道:“老子坐了這麽久,吱過一聲兒麽?”


    楊戈垂下眼瞼,避開老掌櫃的眼神,嗬嗬的笑道:“京城是天下中心嘛,市場大、貨源多還有牌麵,你要能把糧鋪開到京城,以後出去和人見麵時說上一句‘我們是京城的糧號’,別人都能高看你一眼!”


    楊戈沒好氣兒的迴道,他也知道這家夥不喜歡開客棧這門營生。


    “糧食買賣?”


    楊戈無奈道:“好好好,就算我去年失言了好吧?明年我一定去接你,你看你幹爺他們都要去京城,這你總能相信我不會騙你吧?”


    趙渺狐疑的盯著他:“真噠?”


    一說起武館,這家夥就總是這副眉飛色舞、唾沫星子亂飛的模樣。


    楊戈:“你一直像現在這樣給他人做嫁衣,那也不是個事兒啊……”


    趙渺心頭一急,嘴快的說道:“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啊!”


    劉莽瞥了他一眼,憤懣的說道:“你當誰都跟你似的?就我這個資質,能練到如今這個境界,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好吧?再說了……”


    劉莽:“真的?”


    楊戈一邊和老頭下棋,一邊隨口問道:“天天見你往武館跑,可也沒見你這武功長進了多少啊……你開海納氣也快三年了吧?摸到歸真境的門檻了嗎?”


    趙渺偷偷摸摸的歎氣眼角望著他的側臉:“那你今年過年咋過?總不能真一個人過吧?要不你過年也到京城去過吧,京城過年可熱鬧了,還有廟會、燈會……”


    楊戈搖頭:“我是信不過你爹。”


    楊戈惱羞成怒:“你別蹬鼻子上臉嗷!”


    楊戈想了想,搖頭道:“不過這的確是最大的問題。”


    聽了許久未發一言的老掌櫃終於是忍不住了,反手一巴掌把這莽漢頭打歪,怒聲道:“開客棧咋啦?開客棧是見不得人麽?老子要不開客棧,能把你這不孝子養這麽大?”


    好一會兒,他才問道:“後邊,你有何打算?”


    劉莽不搭腔,隻是麵色不善的盯著他。


    楊戈笑著搖頭:“不了,我還是想在我自己家過年。”


    趙渺說不出話了。


    趙渺鼓足勇氣抬頭看他:“你不常說,問題隻要不解決,就一直都是問題,隻有解決了,它才不是問題嗎?”


    楊戈氣咻咻的瞪著他:“你饞我身子,你下賤!”


    “這不是你自個兒提的客棧麽?怎麽能怪我呢?”


    適時,灶屋那邊傳來劉鄧氏中氣十足的唿喚聲:“吃飯啦!”


    楊戈看了一眼棋盤,才發現連環馬已經逼近中宮,不由的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啊!”


    楊戈:“該出師的出師、該遣散的遣散,實在有那種實誠可靠的弟子,就帶在身邊發一份兒工錢唄,我知道你就喜歡教徒弟,我也不是說以後你就不能再教徒弟了,隻是咱換個營生,不再公開收徒、來者不拒,隻在自家範圍內教幾招……”


    楊戈笑道:“今年比去年冷,看樣子第一場雪也會來得比去年早,早些走早些到,遲了又得被堵路上……”


    趙渺朝他翻了個好看的白眼:“你都在說些什麽呀?我孝敬幹爺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不過今年咋這麽早就攆我迴宮啊?”


    老掌櫃氣咻咻的抓起棋子重重拍在棋盤上,懶得搭理他。


    ‘難怪這家夥先問我武功為啥沒動靜……’


    楊戈:“你別亂尋思,這不是咱爺仨閑聊,聊到這兒了麽?”


    老掌櫃也抬起頭來深深看了楊戈一眼。


    他微微失神,心頭一時間也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還有去年打咱鐵拳武館出師後,因緣際會拜入正氣盟的那個杜威你還記得嗎?就是家裏窮,以前我常領他上客棧去蹭飯的那小子,月前他特地返迴路亭來拜望我,我已經看不透那小子的武功了……”


    楊戈:……


    “你放狗屁!”


    趙渺毫不猶豫的迴道:“我不理他就是……”


    準確的說,這家夥是不喜歡所有需要笑臉迎人的買賣。


    趙渺仰著頭寸步不讓:“那你今年到京城過年!”


    劉莽:“那武館咋辦?”


    劉莽瞅著親爹的模樣,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隻能扭頭把槍口對準楊戈:“你還笑,你今兒要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事兒了!”


    楊戈不耐煩的擺手:“不去,我自個兒沒家啊?”


    劉莽腦子跟不上他的節奏,一團漿糊:“這……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是哪個逆徒在外邊給我闖禍了?”


    楊戈險些破防,惱羞成怒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他不答話,劉莽也抱起兩條膀子,眉頭緊鎖的捋著楊戈方才說的道理。


    劉莽:“你說呢?”


    楊戈隻得強忍住笑意,開口道:“那你覺得做糧食買賣咋樣?這買賣不求人,賺頭也不小,正好我在京城那邊還有幾條路子,貨源店鋪啥的都不缺,你要肯轉行,保管三五月就能上手。”


    楊戈:“你挺大個男人咋辦起事兒磨磨唧唧的呢?行了,別考慮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正好後天方恪他們要送渺渺迴京城一趟,你們正好順道一路過去,路上還能有個照應……”


    楊戈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言語,心頭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將早已打好腹稿的言語說出口。


    趙渺垂下眼瞼,聲音也低了下去:“就因為我姓趙?”


    劉莽連忙起身,快步走過去端菜:“來了來了……”


    飯後,楊戈和趙渺扶著肚子從老劉家走出來,身後跟著邊走邊打嗝的小黃。


    “咱家不愁吃不愁喝的,犯得著擔這種惹禍上身的大幹係,去賺那幾個錢?”


    楊戈繃著麵皮:“我騙過你嗎?”


    老掌櫃搖頭:“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走吧,吃飯。”


    楊戈好笑的“嘁”了一聲:“這話你得先迴家問問你爹樂不樂意……”


    劉莽莫名其妙的迴道:“啥打算?”


    楊戈抿了抿唇角,強笑道:“順利的話,可能十天半拉月就迴來了,若是不順利,那就沒……”


    趙渺:“去年你自己答應我的,今年開年要去京城接我……哼!”


    劉莽心頭恍然大悟:“那你覺得,該咋辦?”


    劉莽不情不願的起身給老父親讓位,嘴裏還嘟囔著:“要不是您在旁邊,我指定能贏小哥兒一盤。”


    話沒說完,她拔腿就跑。


    他迴過神來,下意識的避開了趙渺的眼神:“可解決問題是希望問題得到解決後,事情能變得更好,如果明知這個問題解決後,事情也不會變好,甚至有可能會變得更壞,那還去解決它做什麽呢?”


    趙渺一咬銀牙道:“他兒女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劉莽習以為常的揉著腦袋,低聲埋怨道:“爹,我都是當爹的人了,您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打我的頭……”


    楊戈抬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溫言道:“小丫頭,有些人、有些事,不貪心就是命運的恩賜,貪心就是命運的懲罰……”


    劉莽連忙擺手:“等等、等等,你這人怎麽說風就是雨?我考慮考慮都不行?還有,你說‘你們’是個啥意思?”


    楊戈擰起眉頭:“那我不是逼著你和你爹反目成仇嗎?”


    老掌櫃打斷了他:“那咱就去京城等你十天半拉月。”


    “再說,想迴路亭還不簡單?你先去京城站穩腳跟後,再把分號開到路亭不就得了?往後對外依然可以說咱家是京城的糧號,但其實咱主要做路亭的生意,這不就麵子裏子都有了?”


    劉莽聽完大為心動,可又有些猶豫:“你先別著急,容我好好考慮幾天……”


    楊戈訝異的看向她,看到的卻是少女清澈而執拗的眼神,倒映著他的影子。


    老掌櫃盯著棋盤靜靜的傾聽著哥倆閑聊,也沒有插言。


    劉莽尋思著又往灶屋那邊看了一眼,眼神中浮起絲絲猶豫之色,左思右想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那我能做點什麽買賣?不能還是開客棧吧?”


    楊戈看了他一眼:“哪裏好了?你帶出來的這些徒弟,有多少出師後還記得你授藝恩師?十個中有一個麽?這才幾年?”


    劉莽振振有詞:“您隻要坐在旁邊,哪怕不吱聲,我壓力也大啊……”


    楊戈也不置可否,專注的走了幾步棋後,才接著問道:“你那武館,今年有什麽好苗子嗎?”


    劉莽兩隻眼睛都快轉圈圈了:“你再等等、你再等等……那你呢?”


    趙渺鄙夷的一撇嘴:“你不饞我身子,你太監!”


    “若是你武功還上得去,那也就罷了,多少還存著幾分開山立派的念想……”


    趙渺執拗的拽住他的衣袖:“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有啊……”


    楊戈:“我騙過你嗎?”


    好一會兒後,他才覺得楊戈說得的確在理……如果他的武功再也上不去了,那武館還真就隻是一門生意,一門不怎麽賺錢,還擔大風險的生意。


    或許是因為這家夥打小就在悅來客棧長大,沒少受那些惡客的醃臢氣……


    楊戈:“還能咋辦?這買賣不劃算咱就換個買賣做唄。”


    楊戈迎著她霧蒙蒙的執拗眼神,終究還是沒能繼續硬起心腸:“你還小,我們以後再說吧……”


    楊戈低著頭“哧哧哧”的匿笑。


    劉莽:“這不挺好的嗎?”


    “難道你還真圖拜師禮那幾兩散碎銀子?那和做生意有什麽區別?”


    楊戈起身扶住他。


    劉莽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我今年收了一個從開封慕名前來的徒弟,小小年紀卻有一副天生橫練筋骨,練我這一路拳法精進一日千裏,我估摸著再有個一年半載,他便能開海納氣,我還尋思著要不要把他介紹到伱上右所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楊戈大怒,牽著小黃追上去:“你別跑……看我今天揍不揍你就完了!”


    老掌櫃點著拐杖笑罵道:“還看個屁,死棋啦……起開起開,咱來和小哥兒殺兩盤!”


    老掌櫃雙手扶住拐杖,低低的歎口氣:“這迴又要出去多久?”


    趙渺話鋒一轉:“你不來京城,我就迴路亭!”


    劉莽還待開口,老掌櫃便不耐的打斷了他:“行啦,就按小哥兒說的來吧,他還能害你咋的……將軍。”


    趙渺眼睛裏浮起蒙蒙水汽:“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他已經很多年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楊戈:“我還得看著客棧啊,你們過年要迴不來,到時候我上京城尋你們……”


    楊戈輕聲道:“可你身上流著你爹的血不是嗎?”


    ……


    “不止。”


    他往灶屋那邊看了一眼,臉上浮起幸福而又得意的笑道:“還能穩住現在這個狀態不下滑,我就已經謝天謝地啦。”


    劉莽忽然就想起了當年三大糧商哄抬糧價之時民間缺糧的淒慘景象,點頭道:“要有路子的話,這的確是個好買賣,咱不欺人,隻求個旱澇保收,正好我手下那幫沒著落的徒弟還可以做糧鋪夥計一邊養家糊口一邊繼續跟我學拳……可是為啥要去京城啊?就在路亭不行嗎?咱路亭如今也不差啊!”


    楊戈嘿嘿嘿笑著麻利的擺棋,並不插言這爺倆之間的日常鬥嘴。


    楊戈:“讓您這把歲數還來迴折騰,實在是……”


    楊戈牽著小黃慢悠悠的往悅來客棧走:“你幹爺和你哥嫂他們去了京城,可就得勞煩你多多照應了……”


    趙渺挺起胸膛:“我哪裏小了?”


    “啪……”


    楊戈:“還能是啥意,你帶上老掌櫃的和嫂子侄兒一起去啊,你又沒做過買賣,不讓老掌櫃的親自出山去給你支幾招,你搞得定?再說了,你這一去少說也得兩三月,過年都不一定迴得來,你不把嫂子和侄兒帶上,還準備一家人分開過年啊?”


    趙渺眼神越發懷疑:“你說呢?”


    “可你這武功上又上不去,教出來的徒弟全給其他江湖勢力做了嫁衣,萬一他們在外邊惹了禍,還要連累到你這個授藝恩師……你圖個啥?”


    “富裕哥,你一天天的都在忙些啥呢?”


    “汪汪汪……”


    適時,夕陽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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