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耿氏父子的人頭,掛到杭州城門外。


    人頭兩側,還懸掛了兩條白布。


    一條白布上書:‘江浙貪官汙吏之首惡耿精忠耿氏父子之首’。


    一條白布上書:‘勾結倭寇殘害同胞者死無全屍——丁修留’。


    人頭和白布,吸引了大批杭州百姓前往圍觀。


    罵聲四起的議論聲中,耿氏父子在江浙做下的一樁樁、一件件惡事,皆被百姓們互通有無的串聯了起來。


    那些不明就裏的老百姓才知道,這位從他們杭州走出去的耿閣老,竟然是這麽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種。


    白布上觸目驚心的“勾結倭寇、殘害同胞”八個黑字,更是引得人群恨不得爬到城頭上給那兩顆人頭尿一泡!


    別地兒隻知東南沿海倭患嚴重。


    但他們本地人都知道,禍害沿海城鎮的倭寇,不單隻有倭寇,還有魏人。


    這迴破案了,原來是耿精忠這條老狗在勾結倭寇啊!


    就這麽殺了這條老狗,真是太便宜他了!


    群情激奮的老百姓們,破口大罵著從田地裏抓起泥巴石頭,雨點一樣的砸向城頭上那兩顆人頭。


    火力之猛,巡城的兵丁們壓根就不敢靠近那一段城牆,唯恐殃及池魚。


    人群之中,兩個身穿麻衣的老百姓,一邊扔著泥巴一邊竊竊私語著。


    “這位丁修丁大俠,是打哪兒來的啊,我怎麽從未聽過他的名號?”


    “我家二小子他老丈人的堂兄弟在衙門裏當差,聽他說……這位丁大俠,就是二爺!”


    “哪個二爺?”


    “咱江浙除了楊二爺,還有哪個二爺?”


    “二爺迴杭州了?”


    “噓,小聲點,沒瞧見二爺用了化名嗎?別給二爺找麻煩!”


    “我懂、我懂……”


    “哎,你上哪去?”


    “我迴攤子減價,說不定二爺還能到我攤子裏吃一口餛飩呢……”


    另一邊,幾個身穿錦衣的富戶眼神詭秘的交換著眼神。


    “二爺又換化名了?”


    “懂得都懂,就二爺做的那些大事,不多備幾個化名,怎麽收得了場?”


    “咱們可得把嘴閉嚴實嘍,任誰問起來,都得一問三不知!”


    “誰敢來問?連藍廣都連夜跑了,轎子都沒敢坐,誰還敢來問?”


    “哈?你說真的?”


    “比真金還真,我有個隔房兄弟就在布政司當差,今早布政司點卯,好幾個衙門的堂官都不在。”


    “該,要我說,上迴二爺就該把這些不幹人事兒的狗官一並砍嘍!”


    “你他娘的怎麽不去砍了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伱什麽意思?人二爺為了處理揚州那一票狗官,自個兒的烏紗帽都丟了,你還想怎樣?”


    “就是,憑什麽好人就該好到殺身成仁?合著虧本賠命的都不是你是吧?”


    “哎,你上哪兒去?”


    “老子迴去免費大酬賓!”


    “你清醒點,你他娘的開的是青樓……”


    “誰說二爺就不逛青樓?”


    “有道理!”


    ……


    老餘茶寮,雅間。


    楊戈、楊天勝二人剛剛坐下,楊天勝就取出一張寫滿蠅頭小字的紙張推到楊戈麵前:“算上明日抵達的銳金堂三百人馬,我手下攏共有五千餘眾,接下來怎麽打,你說了算!”


    楊戈點燃一支檀香,插到案幾中間,末了反手將白紙推迴楊天勝麵前,搖頭道:“我一個外人,不方便接手你們明教的人馬。”


    楊天勝不爽的挑眉:“怎麽?看不起我們明教?”


    楊戈有時候都分不清這廝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清醒點,我名聲再好,也還是半個官家人,你讓我來指揮你們明教的人馬,其他堂口的人該如何看你?如何看楊叔?”


    楊天勝滿不在乎的揮手:“他們愛怎麽看怎麽看,小爺雖然不著調,但小爺有自知之明,這麽多好漢子把性命交到小爺手上,小爺不能拿他們當劈柴燒,你腦子好使,你來帶著他們做事,哪怕能少死一個,也是好的!”


    楊戈頭疼道:“可我也沒有指揮過這麽多的人馬啊!”


    楊天勝:“這小爺不管,事兒是你挑的頭,你就得負責到底,其他人小爺又信不過,隻能你來!”


    “你稍安勿躁。”


    楊戈拍了拍他的肩頭,扭頭問老板要來茶葉和茶具,親自動手泡起功夫茶。


    一套行雲流水的功夫茶流程後,他將一盞茶推到楊天勝麵前,輕聲道:“這樣,事兒還是你來帶頭做,我從旁協助,這樣對上對下、對內對外,咱哥倆都能有個交代!”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後,又補充道:“還有,我們哥倆並肩子做事,隻能咱哥倆自己心頭明白,對外你絕對不能提起我的名字……你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


    “皇帝,對我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忌憚的,如果讓他知道我和你們明教聯手做事,他很可能會采取一些不太理智的手段來對付我和你們明教,畢竟坐在他那個位置,把皇位和江山看得比什麽都重,你們明教又是祖傳的造反戶……”


    “我知道你們明教不怕朝廷,可我們沒必要節外生枝不是嗎?一開打,就得死人!”


    楊天勝小口小口的抿著茶水沉思了許久,才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是小爺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楊戈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別喪氣,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做官難、做好官更難,其實做事也是這樣,做事難、想把事情做好了更難,但隻要我們堅信我們做的事是正確的,並且堅定不移的去做,事情就總會向好的方向發展……時間會說真話。”


    楊天勝咀嚼著他的話,心頭莫名又想到了當初在揚州,楊戈說過的那一番話:辦好一件事,時勢大局要看、上上下下也要鬥,戰略上可以大膽、可以魯莽,但戰術上必須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當初聽到這句話,他隻覺得厲害。


    如今擔子落在自個兒肩上,他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多厲害。


    “以茶代酒。”


    楊天勝端端正正的提起茶杯:“敬你一杯!”


    楊戈提起茶杯:“這一杯,該我敬你才是。”


    楊天勝忽然笑道:“真要論,我們才是江淮人!”


    楊戈正色道:“對內大家可以爭個大哥二哥、老表老舅,對外大家都是炎黃子孫,哪分什麽南北東西!”


    楊天勝怔了一秒,正色的頷首道:“受教!”


    楊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別這樣,你這樣我不習慣!”


    楊天勝把嘴一歪,不屑的嘁了一聲。


    楊戈這才舒舒服服的把杯底的茶水喝幹。


    他放下茶杯,拎起鐵壺沏第二泡茶。


    楊天勝欣賞著他流暢的動作:“說吧,這事兒咱哥倆該咋辦!”


    “不著急。”


    楊戈抓著滾燙的茶碗熟稔的公關巡城、韓信點兵:“等會再說。”


    楊天勝疑惑道:“等什麽?”


    楊戈將茶杯推迴楊天勝麵前:“等一個人。”


    楊天勝:“你約了人?”


    楊戈看了一眼桌上快要燒到底部的檀香,搖頭道:“沒有。”


    楊天勝:“你擱這兒打什麽啞謎呢?”


    他的話音剛落,“篤篤篤”的敲門聲就適時響起。


    楊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想知道啊?去開門啊!”


    楊天勝摸不著頭腦的起身拉開雅間的柵欄門,就見一個穿著紅綠撞色錦衣、頭戴儒巾、留著兩撇胡子,怎麽看怎麽像奸商的黝黑漢子站在門外,滿臉堆笑的朝著自個兒拱手:“楊掌櫃,久違了。”


    楊天勝茫然的上下打量這廝:“你是……”


    楊戈:“讓他進來吧。”


    楊天勝這才側開身,放這漢子進門。


    他剛關上門,黝黑漢子便滿臉堆笑的朝著楊戈的背影躬身行禮:“東家大駕,俺老穀有失遠迎,請東家恕罪。”


    楊戈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來人身上的喬裝,讚許的點頭:“能在一炷香內鎖定我的位置,還不錯!”


    來人謙虛的揖手:“是東家有意放水,不然俺可尋不到您的蹤跡……”


    目不轉睛的盯著來人猛看的楊天勝,終於想起來:“你是那個那個那個……穀統?是叫這個名字吧?”


    當初在揚州,楊戈手下就數方恪和穀統與他打交道打得最多,他自然記得這二人。


    穀統笑嗬嗬的抱拳恭維道:“楊掌櫃好記性。”


    楊天勝終於反應過來,“嘖嘖嘖”坐迴條凳上:“我倆不是一起出的門嗎?你啥時候做的記號?小爺怎麽沒發現?”


    楊戈:“我沒做記號啊!”


    楊天勝:“那他是怎麽找到你的?”


    楊戈指了指裹著灰布的冷月寶刀。


    楊天勝:“就憑這個?”


    楊戈提起鐵壺沏茶:“夠了……老穀,過來坐。”


    “謝東家。”


    穀統再次一揖手後,躬身坐到楊戈對麵。


    楊戈將一盞茶推到他麵前:“說說吧,你來江浙這麽久,都查到了些什麽?”


    穀統雙手接過茶碗,躬身道謝,而後迴道:“迴東家,小人查到,耿精忠那老賊勾結的倭寇首領名為王鋥,此人是魏人,在海上名氣極大,綽號‘五峰船主’,麾下有八千倭寇,這八千倭寇既有真倭寇、也有魏人假扮的倭寇。”


    “據小人暗中抓捕到的那幾個活口吐露,他們此番入侵東南沿海,兵分三路,一路走鬆江府嘉定縣,一路走寧波府舟山,一路走台州雙嶼。”


    “此番作亂的倭寇有約有四五股,王鋥隻是領頭人,所有倭寇攏在一起,約有兩三萬。”


    “他們約定,將在穀雨前一齊上岸劫掠……”


    楊戈、楊天勝二人聽著他的述說,都慢慢的擰起了眉頭。


    楊戈:“兩三萬?”


    楊天勝:“‘五峰船主’王鋥?”


    楊戈看向楊天勝:“怎麽,你聽說過此人?”


    楊天勝點頭:“此人也是江淮人,早些年在江湖上有些名氣,與我爹他們是一個時期的人物。”


    楊戈敲了敲桌麵,對穀統說道:“即刻給家裏邊發信,讓方恪派人徹查王鋥,該抄家抄家、該連坐三族連坐三族!”


    楊天勝抿了抿唇角,低聲說道:“這麽幹……會不會逼得那惡賊狗急跳牆?”


    楊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輕輕唿出一口氣:“有些事可以商量、有些事沒得商量。”


    楊天勝不說話了。


    楊戈:“現如今登陸的那些倭寇,都分布在哪些地方?”


    穀統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雙手呈給楊戈。


    楊戈接過來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然後將其遞給楊天勝:“稍後把你手下所有頭目的資料給我過一遍,我們合計合計怎麽分配任務,盡量隻打百十人的小戰,人少好控製,也可以避免招來朝廷的彈壓!”


    楊天勝接過紙張細細查看,點頭道:“我迴頭就讓韋鑫著手整理。”


    穀統坐在一旁靜靜的喝茶,權當什麽都沒聽見。


    楊戈再度看向他:“你繼續收集情報,以後每逢五和十,就在這裏匯報一迴情報,如果我來不了,也會有其他人來這裏替我收取情報……就以三個燒餅為信物!”


    穀統點頭:“是,東家。”


    楊戈揮手:“你不便與我們多待,忙你的去吧”


    穀統起身作揖道:“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楊戈:“注意安全,一切以保護自身安全為要。”


    穀統笑道:“您也是!”


    說完,他退出雅間,拉上房門。


    楊天勝收起手裏的紙張,抿了一口茶水後突然憤憤不平的說道:“都說了讓你別著急殺那老狗,啥都沒掏幹淨就宰了他,太便宜他了!”


    “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楊戈無奈的笑了笑:“向朝廷告狀?你真以為皇帝什麽都不知道?”


    楊天勝也無奈的迴道:“就是有些想不過氣,那老狗幾句話,咱爺們就得豁出性命去收拾他留下來的爛攤子……”


    楊戈:“咱不跟那種老狗比爛,他注定要遺臭萬年,而你楊天勝,就算不能流芳百世,沿海的百姓也會都記得你楊天勝的名字,念你的好兒!”


    楊天勝剛要答話,就聽到窗外傳來一陣抑揚頓挫的叫賣聲。


    “剛出鍋的燒餅,一文錢兩個了啊!”


    “劉大郎,你這燒餅不是一文錢一個嗎?咋一文錢兩個了?是不是摻灰了!”


    “休要胡言亂語,我能砸了我們老劉家兩代人的老招牌……杭州老字號燒餅了啊,新到杭州的客人,一定要嚐嚐啊!”


    楊天勝突然就笑出了聲,捅了捅楊戈:“哎,人請你去嚐嚐他的燒餅呢!”


    楊戈當真起身推門走出茶寮,高唿道:“燒餅!”


    那廂挑著扁擔的劉大郎,聽到他這一口外地口音,挑著扁擔就快步過來了。


    楊戈瞅著他挑著鍋爐晃晃悠悠的模樣,連忙伸出雙手迎上去:“您慢點,我不著急……”


    第二章大約在明天早上,大家夥兒看完這章就安安心心睡吧,明早起來再看第二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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