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比八月更好一些。


    盛夏時的郡沙,是長江流域的大火爐之一,有時候一場淺淺的雨,尚未來得及濕潤街道、路麵,還有那林林總總的鋼筋混泥土建築,就被蒸發成了熱氣,氤氳在城市中,讓郡沙更像一個蒸籠。


    秋初總算沒有那般炙熱的讓人感覺窒息,淅淅瀝瀝的雨讓人唿吸間清爽許多。


    暗戀的人從這世間消失,這是一件悲涼的事情,秦禍禍能夠接受這種宿命,不至於像正常人類那樣愴哭崩潰,她所在意的是同樣作為人偶的他,不應該遭受那些痛苦。


    能夠為他做些事情,是同類的應有之義,感同身受和同理心,在最基本的“人性”,秦禍禍有這樣的“人性”,而她也知道反而是許多真正的人類,並沒有“人性”。


    所幸,他的主人,站在旁邊真正的周福喜,並不是冷淡寒涼的性子,讓秦禍禍有能夠為他報仇的機會。


    “我是什麽身份,你知道嗎?”秦禍禍被製造出來時,後土娘娘就給她植入了意識,她懂得許多事情,但是後土娘娘也不可能讓她知曉太多。


    畢竟後土娘娘和周福喜之間的許多事兒,雙方都不會願意讓第三人知曉,所以秦禍禍對他應該了解不多。


    秦禍禍搖了搖頭,她隻是發現了周福喜和曾經的傀儡人偶之間,有著截然不同的氣息。


    “我有一把劍,名為美德,見惡即斬,故世間凡人常常稱我美德仙人。”周福喜想了想,略一斟酌說道:“我迴到世間,傀儡人偶自然不能再用我的名字周福喜,你給他取個名字如何?”


    “我?”秦禍禍有些啞然,傀儡人偶被用掉了,就像人死了一樣,哪裏有人死了以後再取名字的道理。


    秦禍禍還是有些淡淡的喜悅,仿佛在冬天喝了一杯冰水,冷的人直哆嗦,然後才從口腔中品嚐到一絲絲的甜,原來有人為她加了一勺糖。


    “最好是女性化一點的名字。”周福喜建議道。


    “周……”


    “也不必一定要姓周,和你姓秦也可以。”


    “秦福福怎麽樣?”秦禍禍抬了抬大大的衣袖,兩隻手一起握住傘柄,微微踮腳,一道流淌著的雨水衝擊著路麵的葉子粘在她的鞋麵上,布鞋打濕,她卻渾然不覺濡濕難受,隻是期待地看著周福喜。


    “不錯。”這名字取的很有水平,既和她秦禍禍的名字相照應,也有保持和周福喜有一點淵源的意思,周福喜躊躇了一下,還是壓低了聲音對秦禍禍說道,“伱知道北周太後楊麗華的外孫女李靜訓嗎?”


    秦禍禍抿著嘴唇,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她看過相關的文章,1957年出土的李靜訓墓是隋朝墓葬中最高等級的,石棺頂上還刻著“開棺即死”四個字。


    “那就是你們娘娘在隋朝時的身份。”周福喜輕歎了一口氣,許許多多的陳情往事又浮現了出來。


    “哦——”秦禍禍微微張嘴,靜待後文,按照網上的說法,迴一個“哦”字不太禮貌,於是她便又接著:“哦——這樣啊。”


    “她在公元608年的時候決定舍棄李靜訓這個身份,也就是安排自己死了。隨後她看見一直把她當心肝寶貝的楊麗華悲痛欲絕,便製造出一個和李靜訓一模一樣的傀儡人偶,讓她陪伴著楊麗華。”周福喜簡略地說完,然後看著秦禍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秦禍禍有些茫然地看著周福喜,她怎麽知道?她隻是一個人偶而已,哪裏懂得這種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存在,他們言行舉止中的深意?


    “我們常常看到一些故事裏的描述,說長生不老的人啊、超凡脫俗的神仙啊,對凡人的輕蔑和冷淡,實際上並非全是這樣吧……後土娘娘的這種行為,就意味著她比較看重感情,是個講人情世故的神祇。”


    周福喜和她打了這麽多年交道,她除了脾氣難以琢磨、常常嚷嚷著要用冥河之水重啟九州,正常情況下還是能夠溝通的,言行舉止和一般人沒有太大區別。


    “你是……你是說……美德仙人,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求後土娘娘再做一個秦福福出來?”秦禍禍握緊了傘柄,原本柔軟綿軟的手指變成了短竹節似的繃直堅硬的感覺。


    “不,要是做一個新的外形外貌一模一樣的秦福福,我就能做,隻是我做出來,隻是外在一樣,而內在終究不是那個你暗戀許久的秦福福了。”


    周福喜露出些羨慕之色,“隻有後土娘娘才能夠把曾經的秦福福,那消散的靈魂,從冥河之中找迴,加上我這裏秦福福留下的殘骸,讓他真正複活。”


    “這……這……後土娘娘會答應嗎?”秦禍禍心中一陣雀躍,隻是期待中帶著許多忐忑,畢竟她隻是一個人偶,何德何能讓高高在上的後土娘娘為卑微的人偶費這麽大力氣呢?


    “說不準。”周福喜實話實說,“現在這隻是我們的期待,而你們娘娘實際上是一個比較奇怪的人,她即便答應,也不會完全如我們所願,而且據我所知……她從不製作公的人偶。”


    秦禍禍不由得心又沉了下去,但是轉念她便想到剛剛周福喜說要取一個可男可女的名字,眼睛一亮,“我其實隻是覺得秦福福太可憐了……如果能活過來,是男是女都好吧。”


    秦禍禍終究隻是暗戀,並不是秦福福相依相偎多年的愛人,沒有那麽多私欲和情感上的牽絆,她更多的是出於善良和同理心,希望秦福福能夠有一個更好的結局。


    “嗯,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秦福福即便再次出現,即便本源的靈魂不變,但是他也有可能什麽都不記得,也不記得你……樣貌,當然也不可能再和我一樣了。”周福喜微微皺眉,“他還算是他嗎?”


    “算……而且他本來就不認得我。”麵對著這種幾乎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秦禍禍卻是用力點頭,她隻想讓他先活過來再說,至於那些可能涉及哲學思想的複雜問題,卑微地來到這世間便覺非常珍貴難得的人偶,何必去思慮?


    這滿大街都是和自己外形差不多的人類,而秦禍禍知道其中沒有一個是自己真正的同類。


    就像人類渴求著自己在這茫茫宇宙中不是孤獨的,秦禍禍也希望這熙熙攘攘的世間,還有一個同類的身影。


    “那好,我們就等後土娘娘出現再說吧,和她鬥智鬥勇,我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周福喜信心十足地說道。


    “謝謝……謝謝美德仙人。”秦禍禍眼睛閃閃發光,猶豫了一下,有一個問題卻還是不打算再問,憋在心裏吧。


    “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麽會大費周章做這件事情?”周福喜看出來了。


    秦禍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當然不會問這種問題,萬一問出來,他也覺得大費周章然後就不樂意做了呢?


    “第一,成人之美,便是美德。第二,我把他帶到這世間,原本想要讓他平安喜樂度過三十年,結果卻給他帶來了苦難,我想做點補償。”周福喜多多少少帶點為人父的心情。


    秦禍禍向周福喜深深地鞠了一躬,後土娘娘隻怕沒有美德仙人這麽好說話,至少秦禍禍這個人偶在她麵前可能沒有什麽份量,最終還是要倚靠美德仙人吧?


    周福喜看了看時間,還可以在白薇蒽的車上休息一會,他迴頭一看,白薇蒽的那輛保姆車果然又偷偷摸摸地蹭了過來。


    最開始距離周福喜大概有一百多米,現在就停在五米外了,但車子安安靜靜地停在雨中,好像它原本就在這裏一樣。


    秦禍禍舉著雨傘,和周福喜並肩前行,想送周福喜迴學校,這時候路邊的一輛車的車門忽然打開,看到周福喜停住腳步,有一陣風來,刮的雨線橫飛,她連忙將雨傘傾斜一些,自己也更靠近了周福喜。


    “周福喜,你自己出來都不帶傘的嗎?還要女孩子給你撐傘,我借你把傘吧,別讓人家淋濕了。”白薇蒽拿著一把傘遞了過來。


    “不用了。”周福喜擺了擺手。


    白薇蒽有點兒生氣,他果然是覺得下著雨,和人家女孩子共撐一把傘,正是親近曖昧的好時機。


    雨線飄飄灑灑,傘下的少男少女不得不靠近一點,明明兩個人的肌膚都是微涼而濕潤,不經意的觸碰卻好像被燙著了一樣,讓人不禁臉紅心跳,悄然滋生出一絲絲生澀的甜蜜,這種感覺誰扛得住啊?


    白薇蒽生氣,倒是不因為周福喜和這個女的心中這點求偶求交求配之意,關她屁事啊!


    她生氣的是這雨下的不是時候,要麽下大點啊,最好是狂風暴雨,把這兩個人淋的跟落湯雞、落水狗似的,看他們還臉紅心跳不,還甜蜜不。


    “你先迴去吧,我和我同學說點事。”周福喜對秦禍禍說完,趁著白薇蒽沒有說話,大概還在那裏醞釀和籌備怎麽生氣的事兒,一頭鑽進了白薇蒽的車裏。


    周福喜又高又大,鑽進寬敞的保姆車,也得彎腰,他在白薇蒽的腿上按了一下借力,然後錯身過去,坐進了裏麵一側的位置。


    白薇蒽隻覺得他帶著些濕氣的手,卻像能夠灼人似的,在這微涼的天氣中,隔著褲子都讓白薇蒽的大腿好像被燙了一下,肌膚繃緊隨即小腿不自禁地伸直,微微酥軟的感覺傳來,白薇蒽連忙縮了縮身子,雙腿並攏,羞惱地瞪著他——這家夥是真的無意識,還是故意摸她的腿?


    很多年前知道孝昭太後和李靜訓的時候,就感覺很心痛,大概是因為自己也有女兒的緣故,總覺得小女孩的人生不應該這樣,所以先寫了上官澹澹。


    並沒有不敬逝者的緣故,隻是希望……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曾經多愁善感的我的一些情緒寄托吧。


    至於秦福福,當然也不會和女主們有什麽互動,就像和仲卿走之一口田都一模一樣的機器人,都是蘇眉親手製作……一些常規的雷點,我還是會避開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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