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明天的早餐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砂鍋粉,丫丫家的砂鍋粉。”


    “丫丫家的砂鍋不是沒有了嗎?”


    “你伍叔在做呢。伍嬸兒和丫丫走後,伍叔一個人實在艱難,沒有生活來源,他又做起了砂鍋粉。就在街尾楊小二家木板房裏,最末那間,房租最便宜,所以你伍叔租下來了。”


    “你不是說伍叔迴老家了嗎?”


    “老家沒有依靠,又迴來了。可憐啊,老了沒有著落,又是孤家寡人的。”


    “哦,那我明早兒就伍叔那裏端砂鍋粉。”


    與年春一道旅行迴來後,靈生把剩餘的假期都消遣在了盆山。


    待在母親身邊,待在故鄉,使她心安。


    年關將至,今年就陪母親過年。


    一放假,高星就帶著文文像往年一樣去大哥家過年了。


    母親責怪靈生不懂事,嫁出去的女應該到婆家過年的,哪有在娘家過年的規矩?


    靈生安慰母親說高星心疼她一個人,所以讓自己來陪她過年。


    母親總也覺得過意不去,不由得嘮嘮叨叨:


    “唉,這輩子遇到這樣好的女婿,是我們的福氣。簡直比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兒子強太多了。丫頭啊,人家想得周到,那是人家明事理,可咱自己不能不懂事呀。你還是去婆家過年吧,哪怕住上一夜再迴來也行。”


    “媽,沒事的,你放心吧。他們都知道你一個人過年,都讓我直接迴來陪你呢。你別多想啊。他父女倆迴去就夠了。”


    即便不用陪母親,靈生也沒打算迴高星家過年的。


    高星一如既往地冷漠,變本加厲地無視她。沒有悔過,沒有認錯,也沒有迴家麵對靈生,麵對自己的問題。


    他就這麽帶著自己一身亂七八糟的問題迴家過年去了。


    靈生冷眼看著薄情寡義的高星,心裏一陣抽痛,但她不動聲色。


    她告訴女兒,外公走了,外婆一個人孤單,自己要去陪外婆,讓她好好跟爸爸迴老家過年。


    高星冷著臉,帶上女兒,開車走了。壓根兒沒有要帶上靈生迴家過年的意思,隻言片語也沒有。


    也不知道他私下裏是怎麽跟女兒解釋的。或者說他是用怎樣的謊言來穩住女兒的好奇的。


    迴去又要編個怎樣合乎情理的理由來搪塞他的家裏人?


    十多年來,年年都是要帶著老婆孩子迴老家過年的。誰家兒子過年不帶老婆孩子,孤家寡人的來,那還不如不來,多寒酸。家人怎麽能夠高興呢?


    往年,再怎麽鬧矛盾,怎麽冷戰期間,一到臨近過年,高星都會厚臉皮的轉變態度,殷勤地圍著靈生鞍前馬後地轉,目的就是能順利地把老婆孩子帶迴家過年。


    可今年,他就一副冷到底的態度。什麽都不管不顧的樣子。


    自從靈生戳穿了他的醜事,他就要麽不迴家,要麽寒麵冷眼,不與靈生有隻言片語的交流,完美忽略她的存在。


    這個樣子,這個態度,真是氣得人心尖尖都在顫抖:有沒有搞錯哦?到底是誰犯了錯誤?到底是誰對不起誰?搞得好像自己倒虧欠了他似的,豈有此理。


    等到他爺倆出門走了,靈生就孤零零地在沙發上枯坐一會子,便揣著滿腔的意難平,獨自踏上了迴盆山的路。


    早晨六點鍾,母親準時起床,與老街的老姐妹唿朋引伴地出門逛路去了,老姐妹們總要繞著穿山河逛一個時辰。


    為了不給兒女增添負累,這些老母親們有意識地相互鼓勵,要鍛煉好身體,保障自身的健康。


    她們一早一晚地繞著河堤徒步行走,比年輕人堅持,比年輕人更有恆心。


    聽得母親出門去後,靈生又賴了一會子床才起身穿衣服。


    盆山的冬天寒氣逼人,早晨起床離開被窩那瞬間,需要咬緊牙關戰勝自己,才能做到按時起床,不然巴不得死賴在溫暖的被窩裏。


    水管又結冰凍住了,一滴水也沒有。靈生隻好放棄洗漱,穿上毛靴子,披上羽絨服往街上去了。


    沿著老街一路找去,果然就在街道末尾找到了那間年久日深的木板房。


    那是一個不足十平的單間木板房,小巧而精致,雖年歲已久,可看起來依然堅固牢穩。屋頂的舊瓦片上長滿了長長的瓦鬆,還有厚厚的青苔。


    記得以前這間屋子裏有一位陳婆婆在賣豌豆涼粉,十裏八鄉趕集的相親最喜歡吃陳婆婆的涼粉。


    每逢趕集日,陳婆婆生意好得不得了,手忙腳亂地。


    客人們嫌陳婆婆手腳緩慢,不停地催促,不時地埋怨。陳婆婆卻永久地擺出一張沒有任何脾氣的笑臉,甜言蜜語地安撫她的顧客。


    她總是用最親切的稱唿來融化那些急性子的客人,令他們不好意思發出脾氣來。她對著那些來吃她涼粉的年輕女孩們:


    “我姑娘哎,莫急哦,馬上來。”


    “我姑娘哎,生得這樣好,性子不好著急的。”


    像母親在喚著自己的親閨女,誰能對母親發脾氣呢?


    陳婆婆喚男孩子們也是一口一個“我家狗狗”“我家的狗兒”,無法抗拒的親切感。


    如今,陳婆婆早已不知去向。涼粉攤也不見蹤影。


    也不知道,陳婆婆那樣的人是否尚在人世?算一算,陳婆婆如今的年紀該有多高了?不管在世與否,涼粉攤子是支棱不起來了。


    何止是陳婆婆的涼粉攤子,老街的很多曾經熱鬧的攤子,熱鬧的行當早已銷聲匿跡。不知何時,消失於何處,在靈生的記憶裏直接斷片了。


    如今想起很多小時候的味道來,強烈的想要嚐一嚐時,才發現整個世界都無處可尋了。


    比如小時候固定地擺在巷子口那個野味攤,它的主人是一個農村婦女,孩童都喚她作“曾娘娘”。她就住在後山,後山上能入口的野果山瓜她都搜羅來擺在攤子上售賣。


    一到趕集的日子,她就在那裏售賣。


    什麽摸摸瓜、八月瓜、山地瓜、山草莓、山板栗……全是山珍野味。


    那後山可真是個聚寶盆呀!細細的藤蔓上總結著黃澄澄的摸摸瓜,一排排地,整整齊齊吊在藤上,蕩悠悠的。


    綠色的摸摸瓜熟透了會轉為橙紅的顏色,更加的誘人。酸酸甜甜是摸摸瓜的味道,讓人總也吃不夠,與八月瓜純甜的味道完全不一樣。純甜的八月瓜吃一隻就會把人膩倒了。


    在土質疏鬆的黃泥巴坡上,一到雨季,遍地都裂開著深深淺淺的縫隙。透過那些縫隙處,能隱隱看見黑色的地瓜埋在土裏。雖已經清晰可見的地瓜,周圍的土也裂開著口子,看起來鬆鬆的,好像伸手一拽就能把裏麵的地瓜輕輕鬆鬆地就拽出來了。


    在曾娘娘的野果攤上,山地瓜是最昂貴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買得起。不僅僅是采集艱難,在那黑不溜丟,無比堅硬的外皮下,是白的耀眼的果肉。果肉鮮嫩甘甜,汁水濃稠,食之,很容易飽腹。


    在後山,隻有曾娘娘這樣土生土長的居民才能把那些山瓜野果的老窩莫得一清二楚的。季節一到,就能準確出擊,一絲不誤地把它們全部搜羅迴來。不然哪來這麽多的野果,能夠源源不斷地搬到市場上賣呢?


    換做別人,即便是漫山遍野跑,也不一定能夠找到這些果子。即便找到,能夠自己嚐個鮮,解解饞都費勁。靈生和小夥伴也去後山尋過野果,一整天卻什麽也尋不到,空手而歸。


    曾娘娘的野果攤,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興許她是改行做別的事業去了;興許她年紀大了,沒有精力去搜羅那些山瓜野果了;還有一種可能是,那些山瓜野果生長的地方如今被建設成為寬闊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周邊是應勢而生的農莊、康養基地什麽的,失去家園的野果們也就直接滅絕了。


    靈生一邊迴味著那些早已銷聲匿跡的老街舊跡,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街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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