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見是年春就站在麵前,手裏拿著一個透明粉色塑料盆,眼裏噙著冷冷的寒意死死盯著他。


    他瞬間收起臉上的慍色,像霜打的菜葉一般蔫了下去。他低下頭,不敢直視年春,默默等待審判的犯人一般,垂頭立在原地。


    “趙家偉你他媽就是個畜生!畜生!我呸!”


    憤怒到極限,年春這個文雅女士也爆出了粗口。


    除了這個詞,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形容趙家偉了,連這個詞語也難以消解她心中的憤慨。


    於是,接著她把手裏的塑料盆也一並砸向趙家偉,後者本能地用手臂擋了一下,塑料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在地上“咣浪咣浪”地滾動半晌才靜止在走廊上。


    在空曠幽深的醫院走廊裏蕩起一串迴音。


    各個病房裏都有人出來看熱鬧,過道的牆壁上擠滿了病人和家屬。


    為了避開這些一臉八卦的麵目,年春撿起地上的盆,迅速向病房走去。


    她知道趙家偉就跟在她後麵,她本來不想讓他見到安寧的,可是一轉念她就想讓他親眼看看他造的孽,但凡他還剩一點點良知,看到麵目全非的安寧,他會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麽不可饒恕的罪孽。


    應該讓他意識到他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麽的牲口不如。


    年春想起那天,她和少華找上門的時候,怎麽也敲不開安寧家的門,電話也無人接,無奈之下找了開鎖匠開門。


    一進屋就發現安寧昏死在血泊中。趙家偉則睡死在臥室裏叫不醒。


    客廳裏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縈繞在安寧身上,而臥室裏則彌漫著刺鼻的酒精味,夾雜著趙家偉渾濁的唿嚕聲。


    年春走在前麵進了病房後,忽地轉身一把揪住趙家偉的衣領,把他拽進病房,然後後腳一蹬把病房的門踢來關上了。


    隨著“嘭!”的一聲,重重地把那些此時好奇心爆棚地跟過來的人們關在了病房外。


    想看看這個家暴男的真麵目的欲望在強烈地誘惑著人們。哪怕是被關在門外,他們還是沒有離去。都湊在413病房門口,執著地等待那扇門的開啟。


    趙家偉看到病床上雙眼緊閉的安寧,此時光靠那一張麵目全非的臉簡直難以辨識。


    還有嘴角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那麽醜陋而可怖。


    趙家偉麵如死灰地愣在那兒,看不出他眼裏的神色究竟作何解釋,有沒有觸動他的良心,還真的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年春看到這一幕又是氣得冒煙,簡直後悔拽他進來安寧的病房了,他沒有人性,沒有良心。


    讓他站在這裏都髒了她們的地盤了。看他這副死出,越發來氣。


    “出去!”


    她打開門使出渾身的力氣把趙家偉推出去,重重把門關上。


    晚上,年春下樓找醫生開檢查單的時候,看到趙家偉還坐在大廳的長椅上,便恨恨瞪了他一眼,沒理他。


    隻在心裏厭惡地罵道:魔鬼,惡心!


    趙家偉目光一直追隨著年春的背影,眼神裏有些巴望和著幾分怯意,身體挪動了一下,似乎想起身,但終究又坐下來,卻隻坐下半邊屁股,另外半邊屁股像是在等待什麽機會,隨時準備起飛。


    安寧出院後,住在年春家的學區房裏。


    年春下班就直接來給安寧做飯,照顧她,陪她說話解悶兒。


    少華每天下班都來看她們,經常買了吃的用的送過來。


    年春偶爾與少華一起迴家住,多數時候則留在安寧身邊。


    安寧眼裏,依然羨慕著年春和少華伉儷情深,是一對世上少見的最美好的夫妻,


    世上的夫妻怎麽會這樣的大不相同呢?有如此破碎不堪的,也有如此和融圓滿的。


    他們將是白首到老,幸福永久的。


    隻是安寧並不了解,前段時間,少華曾經犯下的錯誤差點把他們的家庭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年春一個字也沒有跟安寧提起過。


    “安寧,到現在你還沒有下定決心嗎?你究竟在留戀什麽?趙家偉身上到底有什麽值得你一次次原諒他,甚至不顧自己的死活?”


    年春多麽希望這一迴安寧能義無反顧地結束她和趙家偉這段病入膏肓的婚姻。


    “你放心,年春,這迴我離定了。對於他,我已仁至義盡,沒有什麽可遺憾的了。”


    安寧拉著年春的手,目光堅定地說。


    聽她這麽說,年春長舒一口氣,總算可以結束這段孽緣了。


    從一開始,他們的婚姻就是一段不折不扣的孽緣。


    安寧就是一個誤闖魔窟的小白兔,再不想辦法逃離魔爪,終究會被啃噬得骨頭都不剩。


    她握緊了安寧的手,頗為激動地道:


    “好,我陪你一起去。這一次一定要走得徹底一點,別猶豫,哪怕一無所有,也要頭也不迴地離開他。”


    說著說著年春喉頭一緊,聲音有些哽咽,她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續道:


    “我知道,你有太多的顧慮,我知道,很艱難,但是,再難也要做。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破不立。你們的婚姻就像長了惡性腫瘤,要不及時割掉,否則,累及全身,危及生命就晚了。你明白嗎?”


    “嗯,我明白。”


    安寧重重地點點頭,含淚看著年春,微微一笑,


    “我不想再等了,明天我們就擬離婚協議,如果他不簽就直接起訴。”


    “也不必這麽著急,你先養好傷再擬也不遲。看你都瘦成什麽樣兒了,既然做了決定,就不用傷神了,把身體養好吧。再不要迴到他身邊,再不給他傷害你的機會。”


    年春小心替她擦去滾落臉頰的淚珠,看到她越發細長的脖子,深陷的眼窩,心疼不已。


    安寧急急捉住年春的手道:


    “不,年春,我一刻也等不了了,越快越好,再不把這樁事情解決掉,我感覺快要窒息了。所以,我不要再等了。”


    “好,那你安心養病,我讓少華替你擬離婚協議。”


    “嗯,好。”


    安寧鬆開年春的手,如釋重負地靠在沙發上,臉上恢複了平靜,眼裏似是憧憬著什麽,閃著光芒。


    到了傷口該拆線的時間,年春請假陪安寧去醫院拆線。


    她們從學區房的小區出來時,發現了在小區大門外徘徊的趙家偉。


    年春比安寧先一步發現趙家偉,她臉色一沉,狠狠瞪了趙家偉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挽了安寧的胳膊意欲速速離去。


    年春不希望安寧發現趙家偉,雖然安寧已經下定決心,但她還是害怕趙家偉的出現會動搖安寧的決心。


    她很清楚,若不是這一次趙家偉下手忒狠,把安寧傷得太嚴重,安寧還不一定下得了這個決心。


    從以往安寧的口中了解到,趙家偉除了家暴行為外,平日裏,他把安寧照顧的很好,他從不讓安寧做家務,讓她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大小姐般的生活。


    趙家偉的“愛心早餐”還在圈內出了名呢,大家還冠以他“模範丈夫”美名;至於他的家暴行徑,則除了年春和周圍鄰居,再沒有人知道。


    安寧終究還是發現了趙家偉,因為他已經以最快的速度竄到了她們麵前。


    年春感覺到了安寧微微一滯的腳步,濃重的寒意瞬間覆蓋在她依舊傷痕累累的麵容上。


    下一秒,她冷冷斜睇他一眼,便攜了年春加快腳步離去。任趙家偉追在後麵“老婆,老婆”地聲聲唿喚,也不迴頭。


    她招手攔了一輛車,麻溜地鑽進車裏,年春險些都跟不上。


    她這逃命般的神情,襯托著嘴角那道斜長的疤痕,說不出的狼狽與悲慘。


    拆了線,醫生建議安寧做個全麵檢查。


    待到下午拿到檢查結果時,安寧和年春倆人都徹底傻眼了。


    安寧居然懷孕了。這個結果就像天邊傳來一聲若隱若現的悶雷,讓人一時無法分清是喜是悲,是好是壞。


    在年春看來壞消息的成分更多一些,她知道安寧離婚的決心大大受到了衝擊,她甚至已經感覺到了安寧的決心因為肚子裏的小生命在一點點融化。


    拋開懷孕的事不談,年春不相信趙家偉會因為孩子的到來從此一改惡習,善待安寧。


    打死她也不會相信,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早已看透趙家偉家暴的惡習跟孩子無關,跟任何外在因素無關,那是他早已刻在骨子裏的惡,是與生俱來的惡,是家族遺傳的劣根性。


    對安寧來說,拋開趙家偉不談,這個孩子可是她期盼已久的,所以毋庸置疑的,對她來說這是個喜訊。


    就這會子,她無暇顧及趙家偉,她全部心思都沉浸在這個從天而降的孩子身上。


    此時,年春看到的是安寧臉上掩飾不住的愉悅之色,她撫著小腹,眼底閃著柔愛之光,母性的本能像一泓清泉逐漸在她體內撫漾。


    年春什麽也沒有說,她已經暗暗洞悉了風向,風之所向,焉是人力所能改變的?


    安寧什麽也沒有說,但是年春已經預知了結局。


    怎麽辦?怎麽做才對?該阻止,該成全。怎樣都不對,怎樣都不能做。


    年春是無奈和無力的,你能對風說不要往那個方向吹,那個方向有危險嗎?不能。


    這樣的反轉,恐怕連安寧自己也是無法掌控的。


    懷著趙家偉的孩子,毅然決然地跟他分道揚鑣,然後獨自生下孩子,獨自撫養孩子,目前的安寧是下不了這樣的決心的。


    以安寧的個性,她會往死裏糾結,讓她自己做出選擇,她一輩子也給不了自己一個結果。


    她最後的決定,必定是被身不由己地推動往前走的,但是,推動她的那個人一定是趙家偉,而不是年春。


    這一點,年春心中已經預知了。


    再說了,趙家偉能放過她嗎?趙氏家族能放過她嗎?不能夠。


    不一樣了呀,懷了趙家偉的孩子,事情就變複雜了,就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了。


    會有很多人自動牽涉進來的,趙家那許多人。


    所有這一切,看透了,讓年春在這一刻無奈地選擇了沉默。


    當她們在醫院的大廳裏,再一次看到尾隨而來的趙家偉時,安寧看向趙家偉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隻有冰冷的寒意,而是滿目的複雜如繁,若有所思。


    年春內心充滿了無力感。


    宿命二字,何其詭異,何其悲哀。


    安寧和趙家偉之間的糾葛遠遠沒有結束,有些劫必須得渡完,天命不可隨意更改。


    論鬥智鬥勇,安寧哪裏是趙家偉的對手。


    在醫院裏,僅憑安寧那異樣的眼神,趙家偉便看出了端倪,他想方設法在醫院裏打聽到了安寧懷孕的消息。


    於是,每天到年春家樓下圍追堵截,死纏爛打,他甚至厚顏無恥,勢不可擋。


    兩個月後,他成功地將安寧接迴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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