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越說越激動,眼中全是憤怒和痛心。隨即晲了年春和老婆子一眼,朝二人揮一揮臂,不耐煩地道:


    “你倆婆媳該幹嘛幹嘛去,誰也不許插手這件事兒,否則,我讓他跪死在屋裏。省得他又去幹那霍霍祖宗的事。”


    婆婆身子一挺直,似乎還想與公公辯解什麽,年春連忙伸手扶住婆婆的胳膊,


    “媽,走,我們做飯去,大家都餓了。”


    說完一邊向婆婆使眼色,示意她別再說了,一邊扯著她往迴廚房裏去。


    晚飯時間,大姐和姐夫迴來了,看到家裏這光景,一問之下得知事情的原由亦是震驚到無以複加。


    然他們太了解老頭子的脾氣了,這般懲罰已算是輕鬆的了。要是以往,今日少華所犯之錯依然是觸犯了耿家家教的底線,老頭子不讓他死也得活活扒他一層皮。


    看來,老頭子真的是老了,精力已不似往年那般足了。


    看他臉上的褶子和銀灰色的頭發,眉毛當中也夾雜著幾根特別長特別醒目的白毛,坐在飯桌前一聲不吭地吃著飯,陰沉的臉猶如千年寒冰。


    餐桌上,除了吃飯的聲音,再聽不見有人說話。


    連吃飯也是靜悄悄的。


    耿堯好奇地張著烏溜溜的大黑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年春不時地把手指放嘴邊,示意他別出聲,耿堯乖巧地點點頭,肉肉的小手捂一捂嘴巴,縮著脖子,樣子甚是好笑又可愛。


    他還沒發現爸爸正在堂屋裏罰跪。無憂無慮的孩童,漫山遍野地追逐他的童年,剛從外麵被奶奶喚迴來吃飯,隻感覺到家裏氣氛異常。


    爺爺生氣了,而且生了很大的氣。他知道在家裏,爺爺是最大權威的人,全家上下沒有一個人不怕爺爺,爺爺一生氣,全家人噤若寒蟬。


    少美自小就寵愛少華這個弟弟,但是他這迴幹的這事兒也忒渾了,如今父母也都近高齡,尤其是父親,明顯感覺很多事情上都力不從心了。


    現在,診所的生意大不如前,找他看病得人越來越少,很多時候一整天都是空座。父親的心理落差感她們早已看在眼裏。這個時候,少華這個混小子居然捅這麽大的窟窿,不幫他補吧,他是家裏這一代唯一的獨苗苗,耿家家業的繼承人。


    替他補窟窿吧,填下這個窟窿非得讓耿家大傷元氣不可。


    想到老父親此時心裏那個掙紮,少美就十分心疼,想都沒有想過要替少華說情。


    耿母原想著大姑娘能替她弟弟跟老頭子求求情,放他出來吃飯,便一個勁兒給大姑娘遞眼色。哪知大姑娘竟朝著母親翻了個白眼,耷拉著臉埋下頭徑自吃飯。


    直到晚上夜深了,老頭子也沒有要鬆口的意思,也不準他們去看少華一眼。他隻是麵無表情地啞聲交代了一句:


    “你們都迴屋睡覺去,明天該忙啥忙啥。”


    沒有人敢不從,大家自是迴各自的屋裏睡覺去了。各屋的燈相繼熄滅,少美關了院裏燈才迴自家睡覺去了。


    漆黑的耿家院裏,耿母舉著一隻小型手電筒從廚房裏走出來,手裏端著一隻大瓷碗,碗裏盛著滿滿一碗飯菜。


    她輕手輕腳地向堂屋走去,誰知剛到門口就愣在那兒不動了。


    電筒稍稍往前麵一照,老頭子居然躺在那兒,他居然把院子裏的搖椅搬過來堵在堂屋門口,自己在這裏守夜。


    老頭子被手電筒一晃,欠起身子死死盯著電筒後麵的人,憑那個模糊的影子他認得出那正是他家老婆子。


    雖然未發一言,但是他那淩厲的眼神足以讓老婆子望而生畏,那道眼神簡直就是無聲的嗬斥。


    老頭子就像一隻被打擾到的老虎,隨時有可能發怒。他發起怒來是情況十分的不妙的。


    耿母悻悻地轉身,把飯碗放迴廚房裏,嘴裏小聲嘟囔著:


    “至於不?死老頭,存心想餓死我兒。真是個咬牛板筋的--死強。”


    這一幕,被剛剛也躡手躡腳走出房間的年春盡收眼底。可憐天下父母心。


    年春也心疼少華,原也想尋個機會去看看他,看到這一幕後她心疼兩位老人更多一些。


    狠狠心,不打算去看少華了,這個苦他吃得一點也不冤。


    興許也隻有這樣才能有效地挽救他於水火之中。


    年春知道老公公素來家教嚴謹,但不曾想這般嚴厲。但就是這般嚴厲的老公公就如同耿家的一枚定海神針,隻要有他在,家一定散不了,浪子一定能迴頭。


    年春心裏對老公公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她相信,公公心裏一定有了主意,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不然他斷不會做無用功的。


    懲罰兒子,是在拯救他。


    老人家的存在讓年春感到心安,也增加了她堅持克服困難的信心,至少她不用一個人麵對,一個人絕望,一個人崩潰了。


    年春站在看不見的暗處,感慨萬千。


    她並沒有把之前向自己父親借錢替少華還賭債的事情說出來,那件事情她決定自己扛,因為她實在不忍心在老人們備受打擊的心靈上加大重量。讓老人們受到更大的打擊。


    看到蜷縮在搖椅裏的老人,這把年紀不得安寢,漏夜守在外麵忍受夏季蚊蟲肆虐,看管犯人般親自看管著犯錯的兒子,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不知道裏麵的少華此時是什麽光景?看到門外的父親他會作何感想?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唉,老公,好好看看你自己造的孽吧。你要是良心發現,從此可都改了吧!


    第二天,年春起床後第一時間直奔堂屋而去,可堂屋裏沒有少華。院子裏公公的搖椅端端正正地擺在那兒,也不見公公人影。


    哪兒去了?年春滿肚子疑問地來到廚房,婆婆正在準備一家人的早飯。年春迫不及待地問婆婆:


    “媽,少華和爹呢?”


    “少華在客房裏睡覺呢,你爹到診所去了。”


    婆婆手裏握著一把小蔥聚精會神地摘著,頭也不抬地迴道,語氣平靜得不摻雜任何情緒。


    “是爹放少華去睡覺的嗎?”年春不放心地問。


    “感情是吧,我起來的時候你爹剛好準備出門,少華也正迴客房睡去了。”


    婆婆把摘好的小蔥遞給年春,“拿去洗了,切好放蘸水裏頭。”


    年春接過小蔥,擰開水龍頭,認真將小蔥清洗幹淨後切成沫兒放進蘸水碗裏,然後說了句:


    “我去看看少華。”


    轉身欲待離去,卻被婆婆喊住:


    “別去,讓他安生睡吧,跪了一夜,你做什麽這時候去鬧他呀?”


    “哦,我擔心他,一時倒是忘了。”


    年春吐吐舌頭,聶聶地道。


    自己一時心急,忘了讓他好好歇息,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到底是來自親生老媽的心疼更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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