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在盆山的生意做大了之後,買下了房東的整座小樓房。他見妻子精神狀態都好太多了,又那麽會打理店裏的生意,還有個小工沙大姐幫襯。沙大姐力氣大,勤快,人又敦厚老實,是不可多得的一個助手。


    眼看一個門店隻需要妻子和沙大姐兩個人就能操持得妥妥帖帖的,感覺自己都有些多餘了。這種情況下,更感覺自己這渾身的生意經驗,守著這麽一個不大不小的批發部,大材小用了不是?


    太浪費了,這不虛度光陰嗎?


    掙這點錢的意義也不大了。楊俊細細盤算了自己的家底兒,也準確地估算了自己的能力,最後謀生了一個念頭,索性就丟開手出去到更大的江湖去闖一闖。


    畢竟盆山的地兒對他來說是顯得小氣了。


    到更寬更大的地方去,幹一票大的,這才配得上他的大誌向,配得上他這渾身使不完的勁。


    於是,楊俊把他的批發店全權交給了妻子,由她來坐鎮經營,自己要出遠門去尋找更大的商機。


    董碧蓮無條件相信丈夫的能力,自然也無條件支持他。再說,自己現在打理這個店的生意也是遊刃有餘的。她完全樂得接受丈夫的提議。


    董碧蓮積極地替丈夫收拾好行囊,一番嘮叨,千叮嚀萬囑咐後,送丈夫出發,去向了那未知的遠方,憧憬著丈夫去打下一片無限量的江山。


    三個月後,收到了丈夫的第一封來信,他在邊境做木材生意。


    收到丈夫的第二份家書時,已是一年後。信是年前寫的,年後才收到。


    過年時,年春和母親著實為他擔心了不少。信裏說他生意忙,過年迴不來,就在外地過年了。


    第二年,楊俊依然不能迴家過年;第三年也沒有迴家。信也越來越少,一年僅隻有一封。一會兒生意太忙,一會兒生意不好做。


    妻子說生意不好做就迴來,守著批發部也能對付一輩子了,批發部的生意到底是不錯的。不用非得在外麵吃那苦,受那罪。


    楊俊說不行,出來一趟,不掙點成就迴家,沒臉見父老鄉親。我也不能夠白跑這一趟。


    楊俊固執地要在外麵幹一番成就,不然絕不迴來。


    董碧蓮也隻能由他去,幹不過一個死心眼兒的人。隻好兢兢業業地照顧好自己的門店,等待丈夫大發歸來的那一天。


    那一天似乎很遙遠,又可能隨時隨地可以實現。


    閑暇時間,董碧蓮總去廟裏燒香拜佛,每每要虔心為丈夫祈求平安順遂,早日歸家。


    第四個年頭來了,丈夫還是沒有迴來,還是在遙遠的異地他鄉很忙,很忙。


    除了知道他很忙,別的,作為他妻子的人是一無所知的。


    今天,年春擁有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機,酒紅色的諾基亞牌翻蓋手機。


    她買手機的時候試打電話,很自然的就第一個想到了安寧,那個一麵之緣的女孩。


    可惜當初隻留了聯係地址,沒有號碼。不然安寧一定會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最先收到年春電話的人。


    想到這裏,年春決定改天去拜訪一下這個在旅行途中偶遇,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和好感的女孩。


    年春家裏老早就裝了座機,但是母親是沒有耐心接她電話的,對母親來說,年春的噓寒問暖是一種打擾,比起年春,母親更渴望丈夫的問候。


    之前,年春也曾用醫院的座機給母親打過電話,隻是單純的問候而已,因母親一個人在家,為人子女,她做不到沒有絲毫牽念。


    何況父親出門幾年也不曾迴家一趟,母親為此鬱鬱不樂,年春是有所感觸的。


    奈何母親一接到年春的電話,語氣極其厭煩,總是喪聲歪氣地問道:


    “你又有什麽事啦?”


    年春被母親的冷淡給整不會了,不知道說什麽好,頓半晌才慌亂地道:


    “……沒事,我就是問問你身體還好嗎?”


    “你沒有別的事就這樣,掛了!沒事打什麽電話?煩!”


    一陣嘟嘟噥噥的怨罵後就是“嘟,嘟,嘟”的盲音。


    同樣的經曆,年春厚起臉皮堅持了幾次後,越發沒有勇氣再給家裏打電話了。也不敢經常迴家,家裏沒有人歡迎她,還給母親心裏添堵。


    母親的壞脾氣隻給了年春,年春也習慣了,或者對母親的壞脾氣早有了免疫。


    母親說她迴家起不了什麽作用,還得多準備她的飯碗,大麻煩一個。好好呆在單位裏吃食堂哪一點不好了,你不是說食堂裏又便宜又不用洗碗嗎?幹嘛要迴來給我添亂呢?


    年春後來就算了,少打擾老太太吧,多打一次電話,多問候一句,老太太就會火氣越大,何必呢。何必呢。


    算算將近一年沒有給家裏去過電話了,心裏那份牽掛還是勾起來的。今天將就試一試電話。


    年春厚臉皮地,再一次鼓足勇氣撥了家裏的座機。


    她想,左不過一頓惡聲惡氣的臭罵罷咯,又不是沒有挨過,隻要能證明母親一切安然無恙,自己也心安了。


    誰知道這迴電話剛撥通,就接了。好像對方像是期待已久似的。那頭卻傳來母親有氣無力沙啞的聲音,一來就是一通抱怨。


    “死丫頭,你還曉得打電話啊?跟你那個死爹一樣沒有良心。”然後掛斷了。


    真是意外,老太太還有盼著我的電話的時候嗎?我沒有誤解她的意思吧?


    年春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畢竟在她有記憶以來,母親對她的嫌棄和厭煩的態度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沒事別煩我!”這幾個字早就刻在了母親麵對她時的麵色上,總是讓她望而生畏。


    出了什麽事兒了?這迴一定是有事了,可能是老太太身體不好了,或者不會是爸爸那邊出狀況了吧?


    年春想到這裏,到底是放不下心,還是毫不猶豫的踏上了迴家的路。


    多久沒有迴過盆山了。這才中午時間,自家批發部的卷簾門關閉得緊緊的。往日忙碌的身影和來往的顧客全無蹤跡。


    沙阿姨也不見。


    隻有周圍的攤販還在照常營業。這是前所未有的事,老太太對待批發部的生意那是風雨無阻的,哪怕病得蓬頭垢麵,無力收拾自身體麵,也會硬撐著坐在台前,指揮小工們幹活,自己照樣津津有味的收錢數錢。


    這樣反常,令年春心裏多了幾分忐忑。


    從側門走上二樓敲開家門時,看見母親的臉那一刻,把年春嚇了一跳。即使以前母親時而有神誌不清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般形容枯槁,毫無生氣。


    “你還曉得迴來啊?”


    母親麵無表情的看了年春一眼,慢騰騰轉過身去,澀澀地埋怨了一句。


    年春心裏在想,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那我為了不給你心裏添堵,隻好不迴來了。現在何苦又來埋怨人家不迴家?真是橫豎都是我的錯,咋那麽難伺候呢。


    話雖如此,可哪敢說出口。再說了,見老太太如今這般光景,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一向手腳勤快,家裏家外料理有序的人,今天這家裏是前所未有的淩亂。


    “媽,你生病了嗎?哪裏不好?我帶你縣城去看病吧?”


    年春擔憂地問母親。她本能地想伸手摸摸老太太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熱,就像對待自己病房裏的病人們一樣。


    可是終究一股無形的力量讓她收住了手,突然想起老太太從來不喜歡自己親近她。盡管別的母親都跟自己的女兒十分親貼,盡管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


    唉,從小到大都在羨慕別人的母親溫暖而慈愛,在年春心裏,有一種母親叫做別人家的母親。


    但是,年春也隻是羨慕別人的母親,從不曾怨恨過自己的母親。在她記憶裏,母親是個沒有快樂的女人。她來到這世上就沒有看見過愉快的情緒在母親身上體現。


    她有時候是憐憫母親的,覺得這樣生活真不劃算。為什麽要讓自己那麽不快樂地生活呢?


    世上不是有那麽多快樂的事情發生嗎?不是有那麽多美好的事物存在的嗎?母親為什麽要那樣永久的不快樂呢?


    母親沒有迴答年春的話。她默不作聲地坐迴在餐桌前摘豆莢,行動顯得有些遲緩。廚房裏的鐵鍋裏冒著熱氣,電飯煲的指示燈由剛剛的紅色變成了黃色,飯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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