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要送靈生去報到,母親說什麽也要親自去看看女兒將要去往的地方究竟是何等窮鄉僻壤之地,不然她將無法安心。


    令人想象不到的是,現實遠比想象的還要讓人心灰意冷。通往瓦窯鄉的公路因塌方,正在斷道施工,除了摩托車,其餘車輛全部禁止通行。


    能騎摩托車的都騎摩托車上路了,不能騎車的,任你是誰,一律步行前往。


    靈生和父母從盆山坐客運車到了斷道處,全傻眼了。開什麽玩笑,還有將近40公裏的路程,步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靈生隻覺天旋地轉,一陣眩暈,難以接受這樣的命運,卻又毫無辦法。明明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抵死抗爭,但她卻連一句牢騷也發不出來。


    明義夫婦心裏暗暗叫苦,在此時此刻也生怕影響女兒的情緒,隻得默默看著同行的路人,準備見機行事。


    看著同路的人們都無奈地背上行囊,艱難前行,靈生一家人也隻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從早上8點走到下午5點,還沒有看到目的地的蛛絲馬跡,說明前路還遠著。


    靈生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又麻木。看著年近花甲的爹爹一路上前前後後的把她和母親的行李全部移到了自己身上,而最大的包裹一開始就在他身上。


    即使這樣,母女倆還是跟不上他的腳步,他走走停停,一路等著母女倆。


    母親清瘦的身影在夕陽下,更顯單薄。一縷發絲,風吹到母親臉上,在她眼皮上亂舞。母親緊蹙了一整天的眉頭,那深深的川字紋似乎難以撫平。


    靈生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哇”的一聲失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她哭自己無能,讓父母因為她涉身如此狼狽的境地,她哭眼前這艱難路途,更是哭渺茫而無望的前途。


    最後,父母好一陣勸慰,才起身邊哭邊走。靈生一路哭泣,母親一路地埋怨父親,父親隻是不吭聲,扛起渾身的包袱,一路地汗流浹背,唿哧唿哧喘不住的氣兒。


    就這樣,一路到了目的地,已是深夜十一點。


    令人心灰意冷的歲月裏,靈生更加思念著高星,提分手的勇氣也聚不起來,反倒是更加強烈地渴盼著他的來信。


    算算日子,高星實習也該結束了,一直沒有消息。


    靈生在等待中不安,焦慮,胡思亂想。等待的時間越長,對她和高星之間的未來越發死心。


    正當好不容易盼來了高星的書信時,靈生心中卻怎麽也生不起一絲歡喜。高星說結束了實習後,緊接著就寫論文,時間總是高速運轉,毫無喘息的機會。


    他告訴靈生自己恨不能立即飛到她的身邊,陪她度過艱苦的歲月,可是身不由己。


    然而,任怎樣綿綿的情話也不能捂熱靈生涼悠悠的心情。靈生心裏的憂慮和掙紮越來越激烈。


    靈生覺得自己要是長久待在這裏,又要打算把高星和自己的未來捆綁在一起,那麽勢必會給高星帶來很多麻煩,會拖累他。


    因為她真的愛他,所以她不想耽誤他。她毫不懷疑高星很有前途,也很有野心。他遲早是要往高處飛的。


    高星離開了她,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


    然而對她來說,高星就是她人生裏出現的最閃亮的那顆星,不會再有比他更好的選擇。


    但是為了高星,她願意退出他的人生,甚至願意退而求其次,去選擇別的歸宿。愛他,就要成全他,不是嗎?


    靈生好長時間都無法迴信給高星,因為她猶豫了很長時間,糾結了很長時間。直到自以為自己已經考慮得很成熟了,才寫了迴信。


    終於那個令自己痛得撕心裂肺的的決定付諸行動了:


    分手吧,高星。分手吧,我們沒有未來。


    再見,高星。你太優秀,你有大好的前程,你的人生少了我才會有更高的匹配。我什麽都給不了你,唯有成全,是我能給你的最好禮物。從此天涯兩端,各自安好,勿需掛念。


    願你順風而行,前程似錦。


    靈生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正確的事情,愛情雖自私,但君子要成人之美,小女子也該有君子風度的。


    夏末初秋的一個早上,瓦窯鄉片區突降暴雨。傾盆大雨,毫無征兆的就襲擊了整個山野。


    天色驟暗,從黎明倒迴黑夜。正準備上早課的教師們從住宿到教學樓才剛走幾步路就被淋成落湯雞。


    教室裏原本井然有序的早讀課,被外麵的電閃雷鳴攪得無法安寧。


    幾個膽小的女學生被嚇得尖叫著,要麽抱成一團,要麽蹲到桌子底下去了。


    靈生感覺今天的天氣很是不尋常。她讓學生們好好待在教室裏,不要出去。自己走出教室觀察外麵的情況。


    不知怎的,老覺得要出事兒。她走出教室,看見每個班的老師都出來了,站在走廊上,憂心忡忡地看著這場雨。雨幕下的世間呈現出一片混沌沌的景象。


    除了眼前哪裏都不能看見。


    教學樓前,暴雨如注,閃電不斷,雷聲炸耳。別說小女生們,女教師們也有冷不防地要發出尖叫聲的。


    老師們議論紛紛,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暴雨,感覺世界末日般,太可怕了。


    教室裏的學生們終究也約束不住了,都湧到走廊上來了。膽大的男生們興奮地在走廊上打跳起來。女生們則縮在一堆,又有興奮又有膽小。


    大家都在猜想這場雨能下到幾時停:


    “看這架勢,恐怕要下到中午去了。”一男教師說。


    “不會,勢頭越猛的雨,下的時間越短,隻一陣子,最多個把鍾頭怎麽就停了。”


    另一位年長的男教師似乎更有經驗些。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有人大喊大叫著從教學樓背後衝出來。


    “快點疏散學生!快點!教學樓要被衝垮了!快點!”


    這個聲音讓每一個人都像是被雷電擊中了,瞬間被慌亂和恐懼包裹住。


    那聲嘶力竭喊著跑出來的人正是他們的校長王宗易。


    “快!各班主任和老師,組織學生往鄉政府方向撤!不要亂!不要亂!維持秩序!咳咳咳……”


    王校長激烈咳嗽著,邊跑邊喊,樓上樓下到處串,一間一間教室,一個班一個班的喊。


    顯然,校長怕來不及分派任務,隻好自己親自跑,時間就是生命,多耽誤一秒都是無比的危險。


    在教師們的緊急組織下,全校師生有序的向政府方向撤離。大家在撤離過程中才發現,一股粗大的洪流夾帶著砂石從教學樓的另一角穿流而出。


    三層的教學樓一角地基已經被洪水掏空,災難已壓迫到眼前,大人們心裏清楚這是何等九死一生的場麵,不由得都倒吸一口涼氣。


    靈生何曾見過如此場景,心裏何等的慌亂。但她努力穩住自己,嗬護著自己的學生離開。


    此情此景,靈生瞬間意識到了身上肩負的重任。原來自己也可以發揮大作用的,不僅能夠教書育人,也可以保護學生的生命安全。


    她不顧一切的衝進雨裏,把學生一個一個拉上坎。沒有了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隻有光榮的任務和神聖的使命感。


    她拚命地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恐懼,像個勇敢的戰士一樣,在屬於她的戰場上左衝右突,把孩子們全部送達了安全地帶。


    看著渾身濕淋淋的教師和學生們,靈生忍不住早已熱淚盈眶。


    此時,站在政府大院裏,遠觀學校的方向,洪水不停地湧向校園,一浪高過一浪,如猛獸般一點點吞噬著學校那些可憐的建築物。


    最先是學校的食堂,整座平房,就這麽晃了一下,就像個大石頭一樣滾進洪水中,被卷走了。


    緊接著就是那些學校家屬自行搭建的畜圈,在洪水麵前更是不堪一擊,瞬間就散架了,也沒入洪流,渣都看不見。


    一頭白森森的大肥豬被衝進洪流中,都來不及掙紮就消失無影。家屬區的平房一半一半地跌進洪流。沙發,被褥,家電在浪尖上翻滾。


    “看,小虎!那是小虎!哎呀,遭了,小虎被衝走了。”


    “小虎!遭了,遭了,小虎呀!”


    “小虎!小虎!完了,小虎,嗚嗚……”


    小虎是校園裏的流浪狗,吃百家飯長大的,黃色毛發的小狗。經常出入各個教室,與老師和學生們都建立了和諧友愛的關係,靠老師和學生們一口一口慷慨地投喂著長大的。


    老師們默默看著小虎小小的身影在洪水裏掙紮片刻便消失無蹤。學生們則又驚又叫又哭,心疼得不得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自然災害的模樣啊。


    靈生生平第一次親眼目睹了如此慘絕人寰的災難。有人說,這是大自然對人類的報複,或是懲罰,隻因為人類不懂得保護自然,過度開發所導致的。


    唉,這樣的報複,人類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最為牽動人心的還是數那教學樓。樓底已經被掏去快一半了,洪水還在一浪接著一浪不停地衝擊著樓房基腳,大有勢必要攻城拔寨的氣勢。


    可憐的教學樓,被攻擊了整整一上午,雖然還穩立在那裏,可周圍的建築全都早已繳械投降,湮滅無蹤。


    唯有它,孤零零的一座,仿佛能讓人感覺到他在咬牙堅持著,又顯得那般無助。


    這時候,感慨而泣的人又何止靈生一個?


    當教學樓開始出現晃動的時候,所有人屏住唿吸,畫麵一度靜止。樓梯十分緩慢地向一方傾斜,扭曲,變形;它的厚重仿佛令猛獸一般的洪水也顯得十分吃力。


    整棟樓砸向水麵的時候,“轟”的一聲巨響,激起一片高高的渾濁的水幕,場麵十分壯觀,不,更多感覺是悲壯。


    一群師生在旁邊相擁而泣,學生群裏有人失聲痛哭,就連那男教師也壓抑地啜泣。


    全體師生眼睜睜看著整個校園變成了一片渾濁的汪洋,何等的觸目驚心,何等的慘烈。


    昔日欣欣的生機已然不複存在,隨著教學樓的倒塌,瞬間洪水覆蓋了所有,一切皆無跡可尋。


    相信這一幕,將在一代人心裏留下了永不磨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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