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薑在迴過神之後,發覺拉住她的人正是麵前的神情冰冷的木先生,便已經察覺到了幾分異樣的氣息。


    不是別人幸災樂禍的神情,而是不遠處安平看她的目光,簡直已經昭示著她要大禍臨頭了。


    她看向手中的東西,才發覺她剛才下意識扯下的,竟然是木先生腰間的荷包,怪不得他的神色如此冰冷,蘇薑幾乎是頃刻間便把手中係帶已經斷裂的荷包遞到了他麵前。


    “蘇薑,散學之後留下。”


    他隻留了這麽一句話,可卻讓蘇薑的心不由的顫了顫,口中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應了一聲,隨即低下頭在座位上坐好。


    “夫子。”


    蕭若的琴已經彈完,如今正在不遠處站著,望見了剛才一幕的她,此時隻也不知該如何為蘇薑開脫。


    沈述點頭示意她迴去,隨即便道:“這曲子蕭姑娘彈得尚可,下次你們若能達到此等地步,便可在琴上過關。”


    眾人低頭稱是。


    散學之後,蘇薑隻等人都離開之後才站起了身,隨著沈述一同去了不遠處的書房中。


    她心中強自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即便是受罰也沒什麽,畢竟她如今隻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沒有人覺得她丟臉。


    即便心中已經說服自己,可想著若真的被打了板子定然也難堪,剛才他沒接的荷包被她握在了掌中,她隻不由的暗自怨怪自己,為何總是會在他麵前出岔子。


    書房中很靜,打開的窗戶不時有風吹進來,蘇薑隻低眸站著,靜等著他開口。


    她如同木頭一樣杵在那裏,落在沈述眼中卻更像不思悔改神不在焉的模樣。


    此女在京城中的諸多貴女中簡直就是個異類,沈述眉頭微皺,想著上次看見她殺馬一事,還有在青樓外與葉熠拉扯等等,再看向她的眸光中不由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他總有種預感,若是把此人留下,以後對他來說定然是個大麻煩。


    “你到底如何知曉那曲子名《禍國》的,蘇姑娘,木某想聽實話。”


    他於書案旁邊坐下,此話出口之後便執起杯子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隨即悄無聲息的望著她。


    她若是說是在蘇府聽見過,他定是不會信的,因為這曲子,京城能夠聽出彈出的,除了他之外不足兩人。


    蘇薑唿吸一緊,對於木先生突如其來的質問,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迴答,總覺得這首曲子他應當是很熟悉的,既這般問她,定然是他確信她不應該知道。


    “我曾經聽一位樂師彈奏過。”她如實道。


    此話一出,沈述便不由的沉下了眸光:“那樂師如今在何處?”


    若是她的借口,想必定然說不出。


    此話一落,蘇薑臉色卻絲毫沒有端倪,隻道:“是父親曾經找來的樂師,後來好似因要尋什麽人離開了京城,如今我也不知他的去處。”


    短短的一瞬間,她便已經想起少時的確有那麽一位教過她的樂師,至於他會不會彈《禍國》,蘇薑想,大抵是不會的,隻不過時日已久,倘若她一口咬定,想必他也無處可查其行蹤。


    “難不成夫子與他相識?”


    沈述抬眼,眸光在她的麵上逡巡片刻,隻覺得她看起來便是極能迷惑人的,可惜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自然不相識。”


    蘇薑心想自己果真賭對了,隻才放下了心,便聽他出聲道:“過來。”


    雖不知他還要問些什麽,蘇薑卻還是走了過去。


    她看見他桌上擺了一局棋,隻望了一眼便低下了頭。


    沈述眸光掃過她微微顫動的眼睫,又掃過她依舊握在手中的荷包,麵上隻不由浮上幾分不虞,索性隻一刻,便手拿一顆棋子放在了一處,輕叩桌麵道:“若你能贏此局,今日便不必受罰,若不能,按書院中規矩課上行為不端,學習懈怠,當打二十戒尺。”


    蘇薑本來放下的心又不由的提了起來,望著麵前與前世重疊的麵容,隻並未感到有一分熟悉之感。


    原來他對下是這樣一副模樣,上一世她見他時已經是皇後,所以從未見過此人作為夫子的另一麵。


    心裏不由有些感慨,可很快她的心便安定了下來。


    “是。”


    也許她今日真是走運了,誤打誤撞竟要與他比她最擅長的技藝,上一世在宮中,她打發日子最常做的事便是下棋,且也極有天賦,所以心中未免也多了兩分自信。


    她坐在了他的對麵,隻拿起白子看了一番便落了子,落子的一刹那,對麵的沈述便不由的望了她一眼。


    兩人你來我往,一開始蘇薑還略有敗勢,可很快,棋勢便有了扭轉,倒是沈述的棋越下越慢起來。


    她的神色從最初的漫不經心變得淩厲,眸光也愈發專注,頭上的步搖落在耳畔,被她下棋的動作輕輕帶動,隻微不可聞的搖晃起來。


    蘇薑感覺她似乎又迴到了上一世宮中與蕭翊對弈的時候,眼中並無其他隻有輸贏。


    沈述不知何時,已經從打量棋局變成了打量她,他隻覺得,如今麵前之人,竟不像是他以往見過的蘇薑。


    初見是在陸府,當時他隻知道她是蘇烈的女兒,除了見識了她這京中盛傳的美貌之外,他並未感覺有其他特別之處,可後來,見識到她用發簪刺馬手法果決,毫不猶豫,他便對其產生了一絲懷疑,按理說,這京中最草包的貴女,應當不會有這樣超乎常人的棋技,在下棋時透露出的威嚴與淩厲,也應不該出現在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身上。


    這樣的感覺,明明是上位者才應當有的。


    他手中的棋遲遲不落,蘇薑卻已經是沒了耐心。


    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能與她幾乎持平的對手,卻察覺到他有幾分心不在焉,她隻也覺得這是他對她棋技的輕視,等了半晌見他終於落棋,蘇薑的手指一動,便把棋子落在了早就想落的地方。


    她笑道:“夫子,你輸了。”


    沈述望著棋盤良久,隨即才抬起了眸真正的正視麵前的女子。她的下巴很尖,人也瘦弱,笑起來一雙眸子中水盈盈的,仿若一汪清泉,略一垂眸,便能看見其細白的脖頸。


    在其麵上停留許久,他才垂下眸去,正欲開口,便見那不久之前被扯下的荷包又被人拿到了自己眼前。


    細白如蔥根的指尖輕輕的摩挲了一下荷包道:“這荷包已損壞,若夫子不介意的話,待我修補好再還與夫子,您看如何?”


    蘇薑本覺得這話說的沒毛病,卻明顯的感覺到此話說完之後麵前人的神情都冷了幾分,這讓她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似乎不知那句話又冒犯了他,或是贏了他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可二十戒尺她是真的著實不想挨,摸著荷包正欲訕訕的收迴去,便聽見他道:“不知蘇姑娘的棋技是誰所授?”


    “在府中煩悶時會與大哥下上幾局,並無人教。”


    她這樣說道,因為確實也就是這樣,上一世也並無人教她,但與她下棋的人倒是都很厲害。


    每次對弈,她都會把對方的棋路給摸透,隨後不出幾局,定然能夠找出其破綻贏過他們,日子久了,她其實也分不清到底是他們讓著她,還是她的棋技真的就這樣好。


    沈述聽得她說無人教授,便覺心中更加鬱結,他掀眸道:“沒曾想到,蘇姑娘這般藏拙,以往木某竟從未聽過蘇姑娘棋技精湛的傳言。”


    蘇薑一愣,隻對上他冰冷沒有溫度的眸子,斟酌著道:“傳言向來不可信,並且夫子剛來京城不久,自然不知。”


    說著她隻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沈述見到此,隻道:“既然你贏了我,今日便不必受罰,以後應當好自為之,不可再言行無狀,擾亂課堂。”


    蘇薑聽了此話,隻心中突生一種逃過一劫之感,麵上的笑意也真了幾分。


    “多謝夫子。”


    見她如此高興,沈述便想揮手讓人退下,可眸光在看見了她手中仍舊握著的荷包之時,眸光定了定隻又落在了她的腰際。


    不堪盈盈一握的腰間係著紅色的絲帶,上麵也掛著一枚做工精致的荷包,荷包上繡的花依舊是海棠,這不禁讓他想起了那繡著海棠的帕子,當日聞見的幽香似還盤旋在鼻尖,沈述皺了皺眉。


    隻下意識的把眸光落在了她的臉上:“那荷包不必修補,扔了就是。”


    蘇薑被這麽冷不丁的一句話提醒,才想起了手中還攥著的物什,她的眸光落於沈述腰間,見除了一塊環形玉佩之外,便再無他物,不由的道:“這怎麽使得,若是夫子嫌棄此物已經破損,我可做個新的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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