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潘迦懷被衙役從大牢裏提了出來。


    他覺得奇怪,不禁問衙役:“不是下判書了麽?這是還要做什麽?”


    衙役不耐煩說道:“判是判了,架不住有人不服皇上判決,得重新審理。”


    潘迦懷一驚:“不服皇上判決?誰有這個膽?瘋了麽?”


    “是這麽說沒錯。潘大人,不是我說你,你家夫人也太強悍了些,一個小老百姓硬要挑釁皇威,簡直活得不耐煩了。”那衙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唉,也難怪,潘大人你自己不也這麽幹麽?夫妻同心,你夫人敢鬧,大概也是跟潘大人學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潘迦懷雖被判刑,但剛入獄,這些小兵,之前都是他的部下,還習慣的稱唿他為大人,但同時又一手押著他往公堂走,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


    大理寺卿湯顯正坐在公堂之上,看起來很是厭煩。


    最近太多事,忙得他團團轉,偏偏這個潘迦懷內婦還來添亂,讓他重新審理案件,這不是明擺的找死麽?


    那潘迦懷的內婦何絮在堂下跪著,看起來激動又緊張。


    湯顯實在不知道她激動什麽?就這麽著急把自家老爺往死裏送麽?她這把年紀了,是看上哪個小白臉了?把老不死的幹掉好雙宿雙飛麽?


    潘迦懷已經被衙役押著來到堂下,人還沒跪下,就聽見“嗷”的一聲,何絮撲了上去,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家老爺,心疼得直掉淚,恨不得直接把潘迦懷身上的鐐銬去掉。


    “老爺,可憐的老爺,您可受罪了。都怪我,沒早來……您放心,太子發話了,重審案件,我會把您救出去的。”


    她轉過身,衝堂上的湯顯還有兩旁的衙役吼道:“都說要重審案件了,你們為何還綁著他?讓太子知道你們這樣不懂規矩,非治你們的罪不可!還不快打開鐐銬?”


    湯顯愣住了。


    這是什麽道理?太子跟皇上明明說得很清楚,不服者罪加一等,他們是聽不懂這話的意思麽?


    潘迦懷更是發懵,自家夫人何時跟太子搭上線了?打開鐐銬?皇上說出來的話,還能改了不成?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湯顯卻“啪”的一聲拍響驚堂木,喝道:“堂下可是不服皇上大理寺判決,要求重審的潘迦懷內婦何絮?”


    何絮一驚,卻又馬上挺直腰杆,朗聲應道:“正是民婦。是民婦不服皇上大理寺判決,要求重審。”


    潘迦懷腦袋嗡嗡響:不服皇上判決……這話說出來就是死罪啊!皇上被下毒那口氣還憋著呢,這不是找死麽?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夫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何絮,你可知道,這個案子要求重審,會有什麽後果麽?”湯顯繼續問道,問得很認真,他的確想知道答案。


    這婦人什麽想的?


    “結果?”何絮懵了:“我知道結果還需要你們幹什麽?反正太子答應我可以重審,那就是他過問了的,你們不給我家老爺麵子,總要給太子麵子吧?若你們知道輕重,還不趕緊把我家老爺放了?”


    就這?


    皇上定了案,太子還是被潘迦懷狀告的案中人,太子過問,讓放了潘迦懷,你是幾個意思?


    別說湯顯聽不懂,潘迦懷也沒聽懂,整個公堂,陷入短暫又詭異的安靜中,落針可聞。


    “那個,”實在太詭異,湯顯不得不開口再問:“潘夫人,你是不是不知道,這案子是由皇上定了案的?皇上可是當庭下規定,不服者罪加一等的。”


    “皇上?罪加一等?”何絮懵懵懂懂的看著湯大人,又看看自家老爺,眼裏一片迷茫。顯然她什麽都不知道,所謂太子,重審,就是她自認為的有後台就能放人。


    潘迦懷兩眼一黑:我的夫人啊,您可真是心疼為夫,胡亂攀扯什麽後台,那可是實打實的敵方……


    “蠢婦!蠢婦……”除了這個詞,潘迦懷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別說兩旁忍俊不禁的衙役,公堂上的湯顯也是被氣笑了:“潘迦懷,你夫婦倆可真逗,想死自己找個風水好的懸崖跳下去不就完事了麽?一個聯合相國設計太子、給皇上下毒;一個公然不服皇上判決。您倆拿本官開玩笑?是嫌本官不夠忙麽?”


    “求大人明鑒,我那婦人就是個內宅蠢貨,她不知道公堂上的道理,您不要跟她一般見識。要不,就當她瘋子,案子重審這事,撤了吧。”潘迦懷冷汗直冒,叩頭請求湯顯裝糊塗放過他。


    “不能撤!”何絮大聲喊道:“我好不容易求太子,怎能撤了。你們就這麽撤了,我如何救我家老爺?”


    湯顯跟其他衙役看白癡一樣看著她,都不想說話了。


    “夫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一旦重審,為夫這個案子,就要往重判了?老夫還有命活著出去麽?”潘迦懷恨不得當場掐死她,不明白自己怎麽娶了這麽個蠢貨。


    “重判?”何絮傻了,呆了半響,又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罷了,老夫這條命,就折在你手上了。命啊,這就是命啊!”潘迦懷仰天長歎。


    他這才想起,這一切的根源,都來自何絮,沒有她迴家嘮叨,要自己為她打壓何樰,主持公道;沒有她跟他說何樰的產業遍布全國,他不會利益熏心,大腦膨脹,被相國利用,幹出這愚蠢的事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到自家老爺絕望落淚的樣子,何絮才意識到什麽,頓時慌了神,衝堂上的湯顯直叩頭:“是民婦無知,求求大人,不審了,不重審了。”


    湯顯歎了口氣:“來不及了,你自己提出重審,還簽字畫押,送到皇上手上,這事隻能照章辦事,本官就算想賣個人情,也斷無可能,潘大人,自求多福吧。”


    “已經簽字畫押?”


    潘迦懷癱坐在地,兩眼死了一般無神,不再看何絮。


    何絮更慌了,還想說什麽。


    “啪”


    湯顯再次拍響驚堂木,嚴肅說道:“師爺,記下本案判決:潘迦懷,不服皇上跟大理寺判決,罪加一等。改判二十年牢獄,家中父母妻兒連坐,全部貶為庶民,不能有自己的田地,不可參加科考,不能從商。堂下潘迦懷,可有異議?”


    “小民,無異議!”潘迦懷匍匐在地,啜泣出聲。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何絮撲到公堂案桌前,拉住湯顯的衣袖:“大人,大人,我撤迴,我撤迴還不行麽?求大人……”


    “大膽,公堂之上,豈容你胡來,放開大人,否則當堂用刑。”一個衙役向前一把扯開她的手,一腳將人踢翻在地。


    湯顯也嫌棄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仿佛被她這麽一扯,自己也會變笨。


    直到退堂,潘迦懷都沒再看她一眼。


    隻能說,如果之前判個十年,他還有希望重頭再來,再不濟,還能努把力,培養孩子們重走仕途,但這麽一判,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包括孩子們的前程。還不如將他當庭杖殺。


    ……


    何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公堂的,她像個瘋子,迷茫的走在大街上,不知該往何處去。


    老爺沒了,家沒了,孩子們的前途被她毀了,她還不如一個乞丐來得自在。


    腳步停在何府門口,她才發現,自己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這個她曾經嫌棄的地方。


    “求你們了,讓我進去,我想見見我大哥跟二嫂……”


    門房早就被何錐交代,不能再放她進門。


    不管何絮如何哀求,門房都沒有鬆口的意思,他是看著自家主子吃飯的,暫自放人進門,無異於自砸飯碗,他才不幹。


    何母這麽多年的經曆,早就被磋磨得心硬起來,看都不再看一眼。


    倒是何錐,畢竟是親妹,他還是到門口看一眼何絮。


    “大哥,我錯了。大哥,求求你去找何樰,放過孩子們,要我做牛做馬都可以,求她放過孩子們吧……”何絮跪在何錐腳下,苦苦哀求。


    “看來,你還是不知悔改。”何錐無奈的看著她:“何樰這孩子,心不壞。是你自己太笨,皇上的判決,是誰能質疑的麽?若你不想全家被杖殺,盡早閉嘴,迴去帶著孩子好好過日子。否則,誰都救不了你。你也不想想,七萬謀反的兵將都殺了個幹淨,差你一個麽?”


    何絮頓時頹然,癱坐在地。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過來,自己錯在哪裏。


    “大哥,您為何不提醒我?”她哀怨又無助。


    “來不及了,從你上門鬧何樰,太子進門,他就定了你的死路。潘迦懷當初可是想聯合相國弄死何樰跟太子的呀,太子正愁皇上判得太輕,你自己把腦袋遞上去,他能不砍麽?”何錐說完,繼續勸道:“趁皇上沒有震怒,趕緊迴去吧,帶孩子們到莊子上做個苦力,還能活著。”


    何錐轉身迴去。


    大門吱呀一聲,在何絮麵前徐徐關上。


    何絮知道,何府的大門,再也不可能為她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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