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本來是周霜去鋪子的日子,他和陳傳箋收拾停當要出門時,門子傳了帖子進來說平靖侯來訪。打發了門子出去,周霜瞧了一眼,將帖子扔在桌上就要抬腳走,陳傳箋站在後頭笑著問,“見老丈人還是見爹?”


    周霜手癢,狠狠在陳傳箋麵上掐了一把,留了兩個微紅的指頭印,道:“能耐的,一早上沒你能說的話了。”


    陳傳箋一臉憤懣地捂著臉跟在周霜屁股後麵出去了,金雲堂的下人們以為她挨了打,立即人人自危,還沒等周霜走到府門口,整府就傳了個遍,“老侯爺來了,世子不開心,還打了綠瑞一巴掌。”正主平靖侯倒是渾然不覺地坐在花廳裏喝茶,隻覺得這世子府裏的下人們有些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


    周霜和陳傳箋跨出了正門,踩著腳蹬正要上車,就看從斜裏衝出一個人來,拉住了陳傳箋的袖子,陳傳箋受驚後立即戒備了起來,定睛一看卻是金長天,金長天挨了陳傳箋的一記淩厲眼神,不禁有些心悸,訕訕放開了手,道:“周兄這是要出去?”


    “廢話。”陳傳箋言簡意賅。


    金長天頓時苦了臉,道:“今日不是平靖侯來訪?”


    周霜居高臨下地瞧著他,一陣煩躁,“你來幹嘛?”


    金長天這才顫顫巍巍地看了周霜一眼,低眉順目地道:“平靖侯讓我守著門,說你要是對他避而不見,就把你……”越說聲越低,“攔下來。”


    周霜氣樂了,沒想到平靖侯本事來挺大,支使得起金長天這樣的角色,“什麽時候你成了平靖侯的看門狗?”


    金長天苦著臉,泫然欲涕,“平靖侯再不濟也是個權貴,我隻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他現在巴上了六王爺,聲勢正大,借著六王爺的名頭處處拿捏我,我哪敢不從他?”


    周霜冷哼一聲,“素日裏見你毫無優點,沒想到妄自菲薄倒是一把好手。”說著話跟車夫吩咐了一聲晚點到鋪子裏去,人下了車就往府裏走,陳傳箋早就見識慣了周霜的刀子嘴豆腐心,和金長天並排走著,輕聲道:“平靖侯來得可不巧,周霜正要去鋪子裏見爹爹呢。”


    頓時,金長天替平靖侯捏了一把冷汗。


    平靖侯坐在花廳裏,心中滿意地不得了,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就連著花廳的布置也是錯落有致,清新脫俗,坐在廳中望向屋外,隻覺得一眼一景,愈發對自己的女婿佩服起來,心中著實得意:自己慧眼識珠,攀上一門好親戚。


    不多時,自己的好親戚就從院外走了進來,英俊瀟灑,氣質高潔,就是……神色看著不怎麽喜慶。


    “啊——賢婿。”


    周霜拱拱手,連應都懶得應,輕輕瞥了一眼平靖侯的茶盞,道:“換茶。”


    從旁伺候的丫鬟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哆嗦一下手腳麻利地收了平靖侯的茶,不一會兒重新端上兩盞來,一盞給了平靖侯,一盞給了金長天,金長天端起嚐了嚐,嗯,還是最便宜的雅碎,估計是周家鋪子賣剩下的。


    平靖侯不自覺地嚐了一口,隻覺得味道很是寡淡,與方才那一盞相去甚遠,也許是什麽新奇的茶,隻是不合自己口味罷了。


    “嶽父今日駕臨賤地,所為何事?”


    “賢婿言重了,隻是聽聞賢婿不日要去城外畫廬,為父就備了些應用之物送過來。”


    “謝嶽父,還有何事?”


    平靖侯略有不喜,自己屁股才剛坐熱一會,自己這女婿怎麽就像要趕他走似的,不過他是長輩,不與他一般見識。


    “洛兒常吃的東西,我也帶了些來——”


    “那嶽父就不必急於一時,城外畫廬居住不易,夫人並不同往,何況下下月便是我父王壽誕,還需有人在京中主事,至於這喜食之物,隨時可差遣下人送過來,以後就不勞動嶽父大駕。”


    平靖侯微怔,白洛和周霜夫婦不合,他有所耳聞,但他畢竟也是風月場上過來的人,隻道是年輕愛玩罷了,卻不想周霜連表麵文章都不做,去畫廬竟不帶上白洛,京裏權貴夫人最喜歡嚼舌頭,這傳出去,叫白洛如何抬得起頭來?他平靖侯府如何抬得起頭來?


    “你們既然成婚,便要夫唱婦隨。”


    “兩府為何聯姻,嶽父再明白不過,何必按著牛頭強喝水——”


    “你——”平靖侯憤憤道:“這婚還是娘娘賜下來的!”


    “娘娘隻是要世子妃這個位置上有個人來裝點門麵罷了。”


    “你,你竟然——”


    “怎麽?”周霜哼了一聲,道:“聽聞嶽父大人和我父王往來得宜,連我摯友金兄都隨意支使,是不是過些日子,就要對我也指指點點?”平靖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麵色鐵青,瞪了金長天一眼,但金長天此時卻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毫不畏懼。


    “我這人一向護短,誰跟我身邊的人過不去,我就跟誰過不去。”周霜冷腔冷調地說著話,“侯爺,朝廷的門道,你應該比我看得清,我父王為何同我往來並不緊密,他有他的顧慮,關於我的風言風語,侯爺了如指掌,不然不會把女兒嫁給我來賭一把,既然侯爺對我有所期許,就得順著我的意,不然我已經死過一位夫人,也不介意再死一個,我同娘娘之間說些體己話的機會,總比侯爺要多的。”


    平靖侯冷汗涔涔,覺得自己有些坐不住,脊梁骨軟了一般,總忍不住要滑下椅子,他勉強地咧開嘴笑了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侯爺,我還有事,就不久陪了,你我之間也無甚可說,若是想見世子妃,可常來,想見我,還是免踏賤地。”話落,周霜拱拱手,“我這園子侯爺應當還沒有去逛過,稍作歇息,讓世子妃陪你逛逛吧——”說完,抬腿就走。


    金長天隨即也拱拱手,高昂頭顱,驕傲地挺著胸膛出去了,隻有陳傳箋,規規矩矩行個禮,一路小跑追出了門。


    出了世子府,金長天這叫一個開心,坐在周霜車裏,一邊樂嗬,一邊感天動地地稟明心跡,周霜卻沒有聽他說話,單手托著腮靠在車窗上,挑了個縫兒細細致致看著外頭,金長天一錯頭,便從縫隙中看到了陳傳箋的身影——青衣青帽的短衫打扮,活脫脫一個俊俏小廝,一路隨性地走著,一路東張西望,甚至還停下來買點零嘴,邊走邊吃。


    金長天嘖嘖嘴,那模樣著實雌雄難辨。


    “她托你找的人怎麽樣了?”周霜冷不丁問。


    “啊?人?”金長天迴過神來,苦笑道:“偌大的京城,找個人哪裏有這麽快。”


    “那我讓你去接手李宣的生意,做的怎麽樣了?”


    談到此事,金長天沉下了心,一反平日嘻嘻哈哈的樣子,認真地道:“現在都傳說李家不穩,我已搭到了幾條線,明的暗的都有,但現在多都是觀望,大概是想等著李家倒了才確定敢靠過來,現在能有如此局麵,也是多虧了你家的大掌櫃的手把手教我。”


    周霜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依舊隔著縫兒注視著陳傳箋,道:“等我從畫廬迴來,就讓爹爹收了你做養子,周家這麽大攤子總要有人掌事,我爹心太軟,而且他沒個後人,宮裏也不放心,你那個小官也沒什麽稀罕,當下我需要人手,你趁早別做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一展宏圖。”


    金長天聞言,腦子中似乎是斷了一根弦,過了好久才接了起來,他迴味著周霜的這句話,忽然手就不由自主地在袖管裏哆嗦起來,他要成為周霜的兄弟了!這是何其榮耀的事情!他眼中閃爍著淚光,上下嘴皮子輕顫著,語無倫次地道:“這這這……”還沒等說完話又一想,周霜可是,可是個皇子啊!這以後要是當了皇帝,他豈不就是個王爺?


    又緊張又激動,金長天昏頭昏腦抓住了周霜的手,“使不得使不得——”


    周霜頓時覺得被金長天握著的手慘遭玷汙,恨不得當下就褪一層皮下來,他費盡全力從神誌不清的金長天手中掙脫出來,抽出一條帕子在手上擦了擦,順手扔出窗外,正好蒙在了陳傳箋麵上,這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必是周霜的東西,陳傳箋好奇地往車裏一瞧,簾子縫下周霜和金長天你來我往,推推搡搡。


    陳傳箋嘖一聲,當真是感情好。


    ……


    周霜四月要出城,陳傳箋自然也要準備些自己的東西,挑了個不忙的日子跑了趟靈境胡同,尖嘴的黃狐狸見是陳傳箋來了,忙不迭將她帶進內宅,就見空蕩的院子裏,原蘇醉醺醺地正在投壺。


    “怎麽也沒個人陪著?”


    “有什麽可陪,都活的沒我長,陪我的人,到最後都死到了我前頭。”原蘇一腳踢飛了壺,躺在了躺椅上,昏昏欲睡。


    黃狐狸不知從哪裏搬了張躺椅迴來,放在陳傳箋跟前,輕聲道,“少主這幾日都在喝悶酒——”話沒說完就見原蘇一撩眼皮子,嚇得那黃狐狸不敢再說,隻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出了什麽事?”


    “沒。”原蘇望著天,望著雲,斬釘截鐵地道。的確是真的沒事,但就是心好像空了一樣。很多很多很多年前,他是個愛玩的人啊,青丘的靈山秀水看不夠也賞不夠,還有那些貌美的狐女們,挖空心思地討他歡心,他可以上攬清月,下躍鬆山,一醉便醉上三五十天,吹拉彈唱一個月都不嫌煩。


    那時候,他便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可是從他心甘情願把繩子交到她手上的那天起,酒也喝不醉了,美人也黯淡了,一切了無生趣,提不起興致。


    “陳傳箋,我到底欠了你多少?生生世世都還不完嗎?”


    “你欠我的可還不完呢,不僅是一條命,還有好多銀子。”


    “也是,若無相欠,怎會相見。”


    陳傳箋和原蘇並肩躺著,午後的陽光分外和煦,照的人身上暖暖的,不知道多久,陳傳箋竟然睡了過去,再起來時身上搭了一件薄衣,頭頂多了個小小的布棚子,原蘇的酒也醒了,躺在一旁吃果子,道:“到底是個姑娘家,怕你曬黑了。”


    “你倒是有心。”


    “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我做什麽?”


    “過兩日我要跟著周霜去山裏畫廬了,估摸著有一場硬仗要打,他認為害了金玲的那個殺手會摸到那裏去。”


    “論起體術,你未必是對手。”


    “程錫圭撥了一些人暗中保護,應當無礙。”


    “那你來找我幹什麽?”


    “聽聽這毫無情分的話,當然是來看看你,省得迴來不知道你雲遊去哪了。”


    “哪也不去,在這等你。”原蘇吃完了手中的果兒,順手一扔,自然有幾隻狐狸替他打理地幹幹淨淨。


    陳傳箋很是慚愧,她和原蘇這捉摸不定的幾年算什麽呢?本是把他當成夥伴的,可他似乎不是這麽想,處處留意,刻刻含情,現在他說著這樣的話,陳傳箋不敢迴應一絲一毫,本來是質問他為什麽誆了自己去找那殺手,這會子更是問都問不出話來,隻訕訕坐著,過了好一陣子才遲疑道,“若水和金玲在我那挺不錯的,你要是真看中了若水——”


    “不過是打趣的事,更何況按你的話說,我還是個妖精,何必去害了人家。”原蘇翻了個身,麵朝她,一張漂亮的臉上滿是擔憂,“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麽把國師當仇人?”


    “因為他傷天害理,還打算要周霜的命。”


    “傷天害理是確鑿之事,但要周霜的命又從何說起?”


    “在樂豐縣……”


    “在樂豐縣,陳貴妃解毒留有後手,哪裏就要了周霜的命?”


    “那麽周夫人和隋珠公主?”


    “那是他們的生辰八字不走運。”


    “依你這麽說,國師就隻是幫助陳貴妃?按照太子的說法,此人不求名利,除非是他和陳貴妃有什麽淵源才會如此舍生忘死,難道他們……有私情?”陳傳箋把見到陳貴妃和國師那天的事又過了一遍,認為陳貴妃和國師年紀相當,國師品貌看著不差,倆人又同是一丘之貉,有私情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


    原蘇聳聳肩,“這倒不清楚,不過周霜與陳貴妃必有一傷,便是此時國師沒有存著害他性命的想法,未必未來不會有,到時候為了剪除周霜的臂膀,你首當其衝。”


    “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就算他不動我,我也不會放過他。”


    “那你可萬萬小心,不要落到他手裏。”


    “嗯。”


    “還有周霜那個媳婦,也要小心些。”


    “嗯。”


    “這丸子,收著吧,救命用。”


    “這多不好。”


    “少假惺惺的,我又不是周霜。”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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