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九,日子一日暖過一日,就是在園子裏坐坐也不覺得冷了,程錫圭放下了手爐,笑道:“現下這狀況,真真是身在春三月,心處二月寒。”


    周霜垂下眼皮,手指在茶盞上打著轉,麵無表情地道:“還好,京裏天氣瞬息萬變,難道程大人還不習慣?”


    “便是習慣了,也不能稱上一句還好,據說前陣子六皇子的母妃偶感風寒,但一病不起,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


    “未來六皇子也要由皇後娘娘帶大了?”


    “誰說不是。”程錫圭望向了園子,這園子裏的樹是周家植的,高低錯落,姿態有致,猶如百樣風景,換個角度便是不同天地,想來也是出自周霜的手筆,可見是個多麽細致的人,程錫圭心下微微一跳,道:“世子不打算應對?”


    “我是個閑散人,如何麵對?”周霜將目光投向遠處,假山環繞之中暗藏了幾處石樁,陳傳箋一早起來練功,他便跟著起來看,就坐在這裏,看她活潑地跳來跳去,若不是身不由己,這樣的日子也真是人間最最美好的事了。


    “為了保險起見,必須要盡快剪除李家的黨羽,而且你需要在此事中露臉,讓朝臣知道你。”


    “所以我先要有一份投名狀,盡快娶了平靖侯的女兒?”


    “是。”


    “剪除李家,從哪裏下手?”


    “國舅。”


    周霜微微蹙眉,有些意外。


    皇後娘家是本朝四大家族之一的李家,其父曾官至太傅,與程太師共同輔助惠帝理事,隻可惜李太傅身體欠佳,四十歲不到就去世了,而長子李宣勤奮刻苦,科舉中選後出仕,隻因不夠圓融,現任戶部侍郎,倒是合了他細致的秉性,錢糧一事管得井井有條。


    “世子是否認為單論國舅,倒是無話可說?”


    周霜點點頭,“相比陳家,李宣不驕不躁,算是清流。”


    “周家行商這些年,可曾聽過一個鬼市。”


    “不僅知道,還做過買賣,傳聞鬼市主人能耐通天,隻是不曾一見,那麽李宣同這鬼市有什麽關聯?”


    “那李宣便是這鬼市的主人。”


    “可有證據?”


    “沒有。”


    周霜一時沉默,鬼市存在已久,不僅本朝有,前朝亦有,隻是背後人輪流坐莊罷了,但本朝鬼市亦有不同,約莫二十年前鬼市在買賣賄賂、禁品的同時,也開始半公開的買賣人口,多都是些傾國傾城的女子,來曆不明地被來曆不明的人買去,朝廷怕有官員參與,私下查了幾次,最後也都不了了之,自此再聽不到買賣人口的事,但周霜不信會絕跡,多半是轉到了地下交易。


    “鬼市買賣人口的事你應該知道,李宣接手鬼市之後就在籌劃這件事,他買入無父無母的女孩,刻意培養,在女孩中尋求姿色不錯且性格堅韌者,賣入高官、侯門,或為奴或為妾或為舞姬,或左右其政見或通風報信,這些年通過美色,李氏一門網絡了很多人,明處倒也罷了,隻怕暗箭難防。”


    “如此隱秘之事,就算想扳倒李宣,證據何來?”


    “所以要釣他出來。”程錫圭笑得胸有成竹,“此事要快,庫部主事徐大人的夫人撐不過七天,徐大人曾有一女,年少時由家人抱出,從此不見蹤影,徐夫人多年尋訪,近年才知道那家人為了還賭債,竟將小姐賣為奴婢,說來也巧,暗訪之下才發現,是被興元府同知雷煥買為小妾,畢竟大家同殿為臣,不好明麵上直說,徐府便派了人去贖人,可是那雷煥居然拿不出賣身的文書來且抵死不肯放人,眼看這找到的女兒卻無法相認,徐夫人又急又氣,舊疾來襲便病倒了——”


    聽起來如傳奇一般的故事,但其中環節想必是多次推演斟酌過的,隻等這徐夫人一咽氣,徐大人便可借著由頭到刑部擊鼓鳴冤,庫部主事狀告一州同知,這可是立朝至今的大新聞,必然三司會審,一查到底,到時候鬼市、人口買賣、不明來曆的女人和買家,足以動搖李家根本。


    “隻是,程大人既然策無遺算,還要我作甚?”


    “需要世子去找陳貴妃幫助,讓國師出麵,演一出徐夫人迴魂的大戲,好為主審人指明方向。”


    “三司那些人,最不信的就是鬼鬼神神吧?”


    “三司不信,百姓信,傳得沸沸揚揚,若不查到底,也不好交代,何況,國師既然能被尊為國師,自然是法力高強不留痕跡,查不出漏洞就由不得不信,皇上信了,三司信不信也就無所謂。”


    “原來程大人算計的,還是皇上。”


    “要斷李氏根基,非皇上所不能。”


    “好,容我想想,三日後答複程兄。”


    “機會千載難逢,世子好好思量,萬勿錯過。”


    “好。”


    ……


    陳傳箋握著張紙,隻覺得靈魂出竅,好半晌方道:“這些人兩日內都要查到?”


    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陳傳箋縱然不識的字,但也能數的了數,周霜這真是一鳴驚人,不動則已,一動就查了半個朝廷。


    周霜閑閑散散地半掛在陳傳箋身上看書,雲淡風輕地道:“你不是說我的宅子裏住著很多妖精啊鬼啊的,就算是賃屋也要給租金,我沒跟他們要過半個大子,難道不應該受我驅使?”


    陳傳箋想了想,是這個理。


    “這個人,需要找個信得過的,跟一下。”周霜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湊在陳傳箋的頸子邊說。


    倏然,陳傳箋如醉酒一般,眼花耳熱,她扭捏地躲了一下,還沒閃避開,周霜就不依不饒地湊了上來。


    陳傳箋輕咳一聲,正色道:“這人是誰?”


    “此人是一個糧商。”


    “糧商?”


    “對,周家有做米鋪,故知道些行裏內情,此人在行中不做尋常米,隻倒賣禦米周邊地方的米,供給有錢有權者,價格極高。”


    “那為什麽要重點跟他?”


    “想要做成大客商,怎麽能不打聽打聽對手,這米本來就以稀為貴,不存在大批和小批的價格差價,我們沿著此人進貨的門路跑了一遭,發現他進倒是進了,量卻極少,我們進的比他多了一倍,賣出後還是虧了許多,我與周雲反複計算,就算周家商隊多於尋常客商,商隊沿途采購帶貨,價格低於單獨采購,我們也還是會虧,所以此人靠賣米,絕不可能建高屋,養美姬,揮霍無度,我百想不通,直到機緣巧合之下,從他家櫃上大掌櫃處聽說,有一大半米都賣給了李國舅府裏,我核算過,若是這個賣法,李國舅等於白送金子給他——”


    “可是……”陳傳箋蹙眉道,“你想到的,難道他想不到?他要行隱秘之事,如此大的漏洞豈不矛盾?”


    “禦米不可買賣,而珍貴的幾種宮裏都是按量分給各宮,但周遭水土雷同,口味相差無幾,為皇後娘娘置辦米糧,怎麽會計較價錢?便是旁人有疑心,也有宮采這樁買賣在前頭擋著當絕好的借口。”


    陳傳箋忽然茅塞頓開,歎道,“啊,你是想拉出李國舅這條線?”複而又困惑道:“可是李國舅花再多的錢買米,朝廷也管不著吧?”


    “我懷疑他還賣了別的東西給李國舅。”


    “什麽東西?”


    “人。”


    陳傳箋一時怔住,尋思片刻道:“你且放心,此事必為你辦妥。”


    重要的人當然要找靠得住的人去跟,陳傳箋半夜在花園裏溜達了半天,看到了和一隻斬頭鬼娓娓而談的花鏡。


    花鏡在狐狸洞裏養了一段日子,也不知原蘇都喂了些什麽給她,走的時候是一隻軟糯可愛的小白狐,迴來的時候還是那個膀大腰圓的花鏡。作為一隻鬼,說話中氣十足,紅光滿麵,比做人時還硬朗了幾分,讓陳傳箋忍不住想這到底是做鬼了還是成仙了。


    而花鏡在府裏過了沒幾天日子,就憑借著自己的“主管”身份,以及溫婉細膩的性格,成為了眾望所歸的大姐,好幾次夜裏陳傳箋都瞧見她不幹正事,被一群鬼啊怪啊的拉著調停矛盾,吐訴衷腸。


    陳傳箋無奈地在暗處看她一眼,隨即轉去了一間空屋子,花鏡頓時意會,她擺脫了那斬頭鬼,大步流星地半飄半走跟了過來,待進了屋,陳傳箋將門一封,道:“有件事要你去辦。”


    花鏡歡天喜地地道:“奴自搬來後便一直閑著,沒有為法師出力,總算有了一樁差事可為法師差遣——”陳傳箋從懷中掏出一張畫像來,寥寥數筆,分外傳神,“去找這個人,這幾日需要一直跟著她,你跟晚上,青墨跟白天。”說著話,一指地下盤著的小蛇。


    這會子,小蛇昂著頭吐了下信子,繼而化了個人型出來,深深望了花鏡一眼,道:“我是青墨。”


    花鏡當然認識他,好歹一個院裏住了有段日子,就輕哦了一聲,不想卻聽青墨道:“我的妻子,若不是被人所害,大概幻化出來,也是你這個年紀。”


    陳傳箋一愣,看看青墨,再看看花鏡,宛如姐弟。


    花鏡倒是波瀾不驚,大概是太高興了,壓根就沒注意到青墨這句話,正興高采烈地看著那幅畫像,仿佛那是她的段郎,看了好一陣子,才意猶未盡地道:“我記下了。”


    陳傳箋翻了個白眼,又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道:“這些人也找些鬼跟了,要著重留意是否和美人鬼混,若沒有,要看看府中是否有姿色出眾的美姬,夜裏一言一行也記下來。”


    “好。”花鏡忽然想起了什麽,道:“青墨,你來看吧,我有些字不識的。”


    青墨忍俊不禁地笑了,飛快地將陳傳箋手中的紙接了過去,道:“好的,娘子。”


    花鏡聞言,白了他一眼,信誓旦旦地跟陳傳箋道:“法師,必不負重托。”


    陳傳箋嗯了一聲,道:“入夜之後,你我同行。”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請陳大法師上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天五遍眼保健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天五遍眼保健操並收藏有請陳大法師上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