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霜迴京那一日,周老爺在城門口帶了一隊丫鬟婆子小廝護院子浩浩蕩蕩翹首以盼,守城的兵士如臨大敵,生怕弄出什麽亂子來,待白晟引著馬車一露麵,周老爺就哭嚎著衝了上去,因為跑得太快還摔了個狗啃泥,爬起來灰頭土臉地將馬車簾子一揭,看到自己兒子麵色慘白地半躺在馬車裏,周老爺不由悲從心來,歎自己命苦,中年喪妻,老來險些喪子,摧心痛忉哭倒在了馬車前,場景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陳傳箋怕周老爺哭出個好歹來,正要跳下馬車細致安慰了一番,還沒露頭就被周雲推了迴去,周老爺愈發痛哭流涕起來,探了半截身子進馬車裏,不管不顧地握住陳傳箋的手,道:“我,我對不起你啊,你你快進馬車去,萬萬不可讓人看見……”陳傳箋有心問上一兩句,周雲卻手腳麻利地將簾子落了下來,低聲道:“少夫人,有事迴府再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周霜拉了拉陳傳箋的袖子,斂容道:“雲叔是有分寸的人,且聽他吩咐,迴府再做計較。”


    稀奇的是,重病迴家,竟是後門入府。


    周老爺準備了一大桌子看似清淡的大補之筵,不是人參湯就是甲魚湯,隻是在席三人都無心用飯,對著一大桌子湯湯水水欲說還休。


    陳傳箋不是打啞謎的人,開門見山道:“爹爹,京裏是出了什麽變故?”


    周老爺與周雲對視一眼,周雲起身將門窗合閉,著人封了院門。


    周老爺長歎一聲,未語先哽咽,周雲見他悲痛,便道:“少夫人,還是我來說吧——”


    “好。”


    “少爺與少夫人出京半月後,國舅忽然到府中來,說是有要事見老爺和少爺,老爺借口少爺去畫廬不在京中,國舅就同老爺說……太子已死,而少爺實際上,實際上是皇子,陳貴妃想要認親,老爺非常生氣,與國舅起了爭端,國舅拂袖而去。”


    周霜麵色極冷,凜然道:“蠅蟻之輩!”


    周雲抿了抿唇,偷睇了陳傳箋一眼,陳傳箋何等敏銳,沉聲道:“雲叔,還發生了什麽事?”


    周雲陡然紅了眼眶,哆哆嗦嗦跪了下來,道:“少夫人,都怪我等不濟事,花鏡,花鏡她……被那些奸人害死了……”


    陳傳箋像被人錘中了後腦,眼前一黑,長長久久地屏了一口氣,落下了兩行淚,咬牙道:“是為我而死嗎?”


    周雲點了點頭,繼而道:“國舅走了沒兩日,宮裏就下了旨,說少夫人怪力亂神,本要誅滅九族,但貴妃仁厚,僅賜死少夫人一人,合府上下正在慌亂的時候,花鏡……花鏡就挺身而出,說自己是少夫人,好在少夫人名聲雖大,卻以麵具示人,未曾有人見過,隻知道有一雙大腳,因此傳旨的公公帶了那日成婚伺候在左右的婆子來認,婆子大婚當日偷瞧過一眼花鏡,又合上了腳,所以……”


    “是毒酒還是白綾?”陳傳箋說著話,將手中的瓷勺捏了個粉碎,碎片紮進了掌心,卻渾然不覺痛。


    周雲在周府數十載,與各院下人親如一家,今日裏說起前事,想起那日花鏡慘死之狀,不由心緒起伏,紅著眼說不出話來,周老爺道:“是……毒酒,為表花鏡的忠心,也為了掩人耳目,我們將她葬在了普化山——”


    陳傳箋一抹淚跡,“謝謝爹爹,我這就去看看她。”


    周霜一把拉住她,道:“你我剛迴京,保不齊就有人盯著,報仇不急在一時一刻。”


    陳傳箋恨不得咬碎了牙,她掰開了周霜的手,道:“我知道,我隻想見她一麵。”


    夜涼如水,月暗星沉,烏雲來了走,走了來,半彎殘月更顯得淒涼,陳傳箋坐在藕荷塘院中亭內,在月色之下,想起了與花鏡相識至今的一幕幕,想起了她的笨拙,樸實,想起了她對段郎的癡,想起了她卑微的願,想著想著,不由落了淚,她閱鬼事無數,唯有這一樁,令她痛徹心扉。


    “對不起。”


    陳傳箋一抬頭,見原蘇一身酒氣地站在麵前,昏暗的月光中,他的麵容悲傷而愧疚。


    “我大意了。”原蘇抬手,抹去了陳傳箋麵上的淚,“晚來了一步——”


    陳傳箋聞言,頓時眼眶一酸,此時原蘇是她最親的人,他們三人一同度過了那些歡樂悲傷的日子,隻有原蘇能夠體會花鏡為她而死的那份悲憤、不甘和愧疚,陳傳箋握住原蘇的襟子,將頭埋在他的懷中悶聲恨道:“我知道各人都有命數,可是我好恨,我恨不得現在就衝進皇宮,殺了那陳貴妃,我一定要為花鏡報仇!”


    “花鏡用她的命換了你一條命,不是讓你此時去拋頭顱灑熱血去複仇的。”原蘇拍了拍陳傳箋的背,“我帶她來了。”說著話,原蘇從寬袖中拎出一隻通體純白的小狐狸崽子,無奈地道:“花鏡死活不肯去投胎,我怕她那縷魂魄被人收了,正好窩裏下了隻崽子,就先將她安置在這裏,我用藥物養著她魂魄不滅,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放她去。”


    峰迴路轉,死局中竟然現了生機,陳傳箋聞言悲喜交加,她噙著淚,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了刮小狐狸的頸毛,小狐狸那麽軟,那麽小,陳傳箋生怕一用力它就會受傷,她不可置信地追問道:“這真的是花鏡?你別是用幻術來哄我。”


    小狐狸一雙黑眼溜溜地轉著,小爪子握住了陳傳箋的手指,開口道:“法師,我是花鏡啊,我……我挺好的,當隻狐狸有吃有喝還不用幹活……”


    花鏡素來拙嘴笨舌,她這一番安慰反令陳傳箋愈發內疚得情難自禁,“花鏡,我,沒讓你過上好日子,還……”


    “法師說哪裏話。”小狐狸一屁股坐在了陳傳箋掌心,豁達地道:“未結識你和原公子之前,我在倚紅樓當真活的是豬狗不如,有了法師和原公子,才令老鴇子對我另眼相看,不僅有了三餐飽飯,還能穿上新衣裳,後來我雖然被段郎騙光了錢財,但法師卻救我出了火坑,風風光光嫁了一場不說,能在周家這樣的人家裏當下人……我這輩子活得像個人,全拜法師和原公子所賜,你們等於救了我一條命,若不是有你們,我大概早就被老鴇子打死了,現在為法師死,也是我甘願的——”


    陳傳箋泣不成聲,花鏡見狀手足無措起來,小爪子撓撓頭,又撓撓肚子,圍著陳傳箋的手繞了幾圈,慌慌忙忙地道:“法師不要哭,花鏡雖是死了,但還是在你身旁,花鏡也不打算投胎去了,要跟法師去闖蕩江湖,花鏡終究是個鬼,比起做人來,還是有點用。”


    陳傳箋搖搖頭,抹掉眼淚,道:“萬萬不可,久蕩人間的鬼,要麽就魂飛湮滅,要麽就被奸邪之人以法術所害,要麽……”


    “我知道。”花鏡幹脆地打斷了陳傳箋,“所以原公子才把我放在這隻小狐狸身上,原公子說了他能保護我。”


    陳傳箋忍不住埋怨地瞪了原蘇一眼,原蘇聳聳肩,寬慰道:“花鏡苦苦哀求,我實在無法袖手旁觀,既然是她的遺願,你不妨應承了,他日有機會,你我再超度她。”


    陳傳箋摸著小狐狸許久,哀哀歎道:“既然如此,我不強求,有我在一日,定會護你周全。”


    小狐狸歡喜地鳴叫了一聲,原蘇又將它收入袖中,道:“畢竟是附魂,這隻狐狸還需我養幾日才能讓她走動。”


    “那我師兄呢?在你那養的怎麽樣?”


    原蘇撇了下嘴,無所謂地道:“你師兄自有因果,一時半會死不了,現下可以下地了,不過我倒是想勸勸你們這些師兄妹,就憑著三腳貓的功夫,還想挑戰邪仙。”


    “邪仙?”


    “罪過,本君又失言了,這幾日你便抽空去看看你師哥吧,換了宅子,在青杆巷裏第三家,門口掛著一條狐狸尾巴。”


    “好。”


    “行了,我走了,有空找你喝酒。”


    “花鏡呢?”


    “當然是我先帶走養著。”話音漸落,原蘇就飛身而去,他白色的衣衫在星輝下泛著淡淡的銀光,五官精致地如同勾勒在月亮上的工筆畫,陳傳箋抿了抿唇,不由幽幽歎了一聲:“幸虧是個妖精。”


    迴廊暗處,周霜緊握了下拳頭,對陳傳箋,他有九分的滿意,唯一的一分不滿就是總是喜歡和男妖精摻和在一起。


    算了,看在花鏡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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