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有清流泊泊,房中有草藥飄香,竹榻清涼,麻被粗糲。


    在浮黎房裏小憩應該是十年前的事了,師父和師兄們總說自己長大了,忙不迭地將她趕出房去,原來這一夢,會時光倒迴,免受當下之苦。


    陳傳箋翻了個身,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因為左手實在太疼了,所以她試著抬了一下,發現自己的左手被包得紮紮實實。


    “師兄?”喊了兩嗓子,沒人應答。


    “師兄!”


    灶台邊有個小耗子,黑漆漆地溜了進來,跳上了竹榻,焦急地左看看,右瞧瞧,吱吱了好幾聲。


    陳傳箋撇撇嘴,無奈道:“師兄最近養東西越來越刁鑽了,竟然搞了隻耗子過來,你這隻小畜生倒也可愛,可惜沒什麽用處,不似先前那隻猴兒,還能倒碗水喝——”那耗子似乎聽得懂人言,倒是微微發了一會子愣,而後灰頭土臉地竄下了竹塌,陳傳箋看的稀罕,挪了半截身子,探了頭去看,不一會子,那小耗子用嘴拖了半隻殘碗過來,似乎頗是費勁的樣子,拖上兩步,需得緩上一緩。


    陳傳箋不過是左手受了傷,也不是不能動彈,眼見那小耗子這般困難,她頭暈眼花地下了床,定了定神,跨前兩步將那隻殘碗撿了起來,茬口還是新的,應該是剛打破的,而碗底淺淺地盛了點水,也不知是從來哪裏倒來的。


    雖說陳傳箋沒勇氣下嘴喝,但心中還是暖了暖,暗自想著和這小耗子倒是有些緣分,待師兄迴來了同他討來養著也好。


    緣分……陳傳箋想著,心中猛然疼了疼,倏然就紅了眼眶,她撫摸著小耗子的皮毛,落下一滴淚來,自顧自地道:“若緣分的結局便是分離,又何必結下一段緣分呢——”


    正在悲春傷秋的時候,粗黑蠻壯的浮黎背著背篼大踏步走了進來,他一抹額上的汗,從陳傳箋手中接過半片殘碗,在門口的水缸裏舀了半碗,一伸脖子喝完了,聲如洪鍾地道:“師妹,幾年沒見,你怎麽還有了嬌滴滴的毛病了,有什麽過不去的檻,哭天抹淚的。”


    陳傳箋被打了個岔,心中愈發來氣,道:“你知道我有什麽境遇?就在這裏胡說八道——”


    浮黎一邊手腳麻利地挑著草藥,一邊道:“嗬,我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境遇,但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麻煩事,不然也不會千裏迢迢冒著丟命的危險跑到這天南之島來。”


    陳傳箋晃了晃神,她怔了一陣子,忽然扭住了浮黎的衣領,“有沒有見到一個紙人?有沒有見到一隻叫周霜的鬼?有沒有收到一縷孤魂?”


    浮黎望著她,皺了下眉,“你怎麽不問問你的那一魂一魄還在不在?”


    陳傳箋慘笑一下,“我那一魂一魄又算得了什麽,沒了便沒了,可是有個人若是死了,就真的死了,再也迴不了來了。”


    浮黎深歎了口氣,“師父說我們下山要曆劫,看來你曆得便是這情劫了。”


    “我不管什麽劫,我要先救一個人,師兄,我求你幫我救個人。”說話之間,陳傳箋就要跪下來,浮黎手疾腳快,踢了條木凳在陳傳箋腿前,陳傳箋這一跪紮紮實實地跪在了木凳上,砰一聲響,就連浮黎都有些側目。


    在滿含痛楚與尷尬的沉默中,浮黎指了指地上的耗子,“喏,這應該就是你要找的人。”


    陳傳箋有些不可置信,“他怎麽不說話了呢!”


    浮黎不耐煩地道:“他到底是個新鬼,又經曆了天南之島的幻象,都奄奄一息了,鬼也要講究個精氣神不是?”


    耗子吱了一聲。


    陳傳箋陡然滿心歡喜,直想把耗子拎起來抱一抱,但下了手又甚是猶豫,隻好在它的皮毛上摸了摸,聊以慰藉。


    耗子顯然是不滿意的,順著陳傳箋的手臂竄上來,就往她懷裏拱,浮黎看不慣,順著尾巴一拉把耗子丟出了門外,拍拍手道:“說吧,這人什麽毛病?”


    “中毒。”


    “你解不了?”


    “嗯。”


    “宸離呢?”


    “還在京城,我們遇到厲害的對頭了。”


    大師兄就像個主心骨,陳傳箋不由一五一十地將她如何結識周霜,如何與宸離結盟,如何與淩雲子交鋒的事全倒了出來,浮黎手腳忙絡地摘藥、碾藥,聽到驚險的時候便慢些,聽到無聊的時候便快些,待藥碾完了,陳傳箋也說完了。


    浮黎用鼻子哼了一聲,道:“你們倒是長本事了,各個都攀上了帝王將相。”


    陳傳箋低眉順眼地聽著,浮黎趁機將他們訓了個夠,說完之後還長歎一聲,“宸離究竟是放不下仇恨。”


    “師兄你早就知道了?”


    “嗯,不過你的事情我倒是沒料到。”浮黎用眼角瞄了一下那隻黑耗子,想當初剛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隻風華正茂的英俊鬼,相貌上倒也沒有委屈師妹,隻是不湊巧是個帝王後裔,怕是這段情不會善終。


    從門外溜進來的耗子英勇地與浮黎對視一眼,果斷地向上一躍,跳進了陳傳箋的懷中,陳傳箋抿了抿唇,一橫心將耗子留在了自己懷裏,以周霜的秉性,想來變成耗子,他應該比自己更難受才是,而變成耗子的周霜則心滿意足地在陳傳箋胸前蹭了蹭,閑適地虎踞在了高點之上,意得誌滿地衝浮黎吱了一聲。


    陳傳箋不解道:“師兄,你為什麽把他的魂魄塞進耗子身上?”


    浮黎言簡意賅:“吃的少。”


    “哦。”


    懷裏,那隻耗子昂然抬頭,冷哼了一聲,顯得格外卓爾不群。


    “對了,我們到底是被什麽迷了心性?”


    “噬,脫胎於島的瘴氣,吸取邪獸精氣幻化而成,幾十年前有神君過境出手收拾了一下,這幾年又死灰複燃了。”


    “那你怎麽救到我們的?”


    “天南之島少有人來,但一來必死,我雖住在河穀,也常關心林子的事情,昨日就見噬有異動便躡蹤而去,在路上遇到了你和周霜,彼時你五迷三道昏得不清,周霜倒是有些計謀,以自己為誘餌弄了些邪獸來與噬食,否則沒等到我遇到你,你大概就被吃掉了,今早我去查看時,倒也算是佩服你的膽量,竟睡在了噬的老巢裏,得虧這畜生是晝伏夜出,周霜才能守著那團半熄的火周旋到天亮——”


    三言兩語雖是簡單,但實則兇險無比。陳傳箋和周霜在天南之島走得越深就在幻境中沉迷愈深,最後竟毫無知覺地著了道。其實周霜一直都在陳傳箋的身體裏,兩人各自入了不同的幻境,但所幸周霜與陳傳箋融合不深,噬以邪獸為實體,一爪子踩斷陳傳箋手臂時,身體上的痛楚令周霜瞬間迴醒,但見一隻頭頂有瘤,相貌奇醜的青獸正張著血盆大口不斷地拱著陳傳箋。


    好在,周霜和陳傳箋混了不少時日,也算是有眼界的“鬼”了,不急不忙從陳傳箋身上逸了出來,忍了十二分的惡心引著噬獸在周圍晃悠,晃悠來晃悠去,就晃悠進了另外一種惡獸的地盤。


    島上久不見新鬼,周霜就像一塊嘴邊的肥肉,哪隻畜生都不願放棄,兀自鬥得死去活來,周霜機敏伶俐,看準時機逃了出去,重新附上了陳傳箋的身,舉著火把連滾帶爬地奔跑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直到一頭撞見了尋蹤而來浮黎。


    而周霜為什麽會附身在一隻耗子上?


    那是因為久未相逢的大師兄乍見小師妹便心疼又欣喜地將人攬在了懷中,義憤填膺的周公子路見不平就輕啟朱唇把一口口水吐在了大師兄的麵上。


    浮黎雖然待人淳厚,但也是有些脾氣的,橫豎周霜在這島上需要肉身托魂,正好周遭應景似的鑽出了一隻耗子來。


    其實這隻耗子,在耗子群裏,也稱得上是英俊,不算辱沒了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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