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晝走到了天黑,陳傳箋憑借著密葉中一絲半縷的陽光推測著日頭的高低,最終在一片靜謐中尋到了一處還算幹燥的山洞,生了一堆火,稍事休息。


    “聽我師兄說,天南之島上的這些畜生鬼怪總是晚上才出來活動,而且這山洞雖然可以暫做庇護,但有股血腥味,今夜萬萬要小心才是。”陳傳箋一拍胸脯,囑咐著周霜。


    “你讓我出來吧。”


    “不行。”


    “就一會。”周霜難得好脾氣地軟磨硬泡著,“出來溜達一下,我現在就像被釘死在棺材裏,動都不能動,我人都要死了,你還不能讓我的魂舒服一下嗎?”


    陳傳箋耗不過他,還是放了他出來,周霜照例待在紙人裏,挨著火邊一坐下就覺得像是坐在了三伏天的火盆上,一股子熱浪湧過來,連臉都要燒著了,心中萬分狼狽但依舊鎮定自若地從火邊悄無聲息地跳上了陳傳箋膝頭,剛挨上還是覺得烤得慌,左挪右挪安頓在了陳傳箋的肩頭上,靠著耳垂邊的鬢發,又涼又滑。


    陳傳箋的臉龐太消瘦了,線條鋒利地像是刀裁,任何一張仕女圖都不會這樣去描繪一位美人,美人是圓潤的,是柔美的,一直以來周霜也這麽認為著,可是就是這樣奇怪,她既不豐乳肥臀,也不清高典雅,世俗的美一樣也挨不上,英武得像個戰士,倔強得像個……傻子,周霜在目不轉睛地欣賞時,在甜蜜愉悅的暢想中,還是忍不住感歎了一番陳傳箋的心智。


    陳傳箋還在絮叨山上的事,某年某月,三佑拘了一隻小鬼來授課,某年某月,師兄捉了一隻奇獸來飼養,某年某日,某神仙過境,生得風神俊雅……


    一個心無旁騖地講,一個心無旁騖地看,各自風景,各生歡喜。


    忽然,周霜感到一陣疼痛,像是在一個悠長的夢中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血盆巨口,滴滴答答的涎液眼看就要滴在了陳傳箋麵上。


    周霜一陣惡心,扭了個臉躲了過去,這才察覺一直嘰嘰喳喳的陳傳箋竟然消失了,他大聲地唿喊著她的名字,卻沒有半分迴應,而那隻巨口緩慢地又落下來,周霜鎮定而決然地從紙人裏掙脫出來,這下看的分明,一隻巨獸把頭伸進了岩洞,似乎很怕火,正極力地要把陳傳箋從火堆邊拱開,而陳傳箋宛如一具屍體,無知無覺地任由巨獸拱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漆黑的洞頂,竟然是眨也不眨。


    周霜心下一沉,但邁前一步靠近了火堆,這怪物至今沒有進來,怕的就是這一堆火,而他是個鬼,更怕火,可是陳傳箋就在他身後,他一步都不能退。


    一晚,隻要周旋過這一晚,怕是剩了一口氣,也是值得。


    一切變化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在陳傳箋凝視著火堆自顧自說話時,倏然火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霧薄如煙,碧空若洗,驕陽耀眼,遠處翠巒萬仞,眼前靈山秀水,風光比起秀首峰更勝一籌。


    而自己,卻被禁錮在了一具身體裏,雙手纖細,長發紅衣,帶著些許微微的酒氣和一股果實成熟的甜香,陳傳箋下意識地迴頭巡視,身後不遠處有一間茅屋,屋中蒸汽騰騰,順風飄來醇厚的酒香,應該是一間酒坊。


    “帝君——”半空中有人喚了一聲,按下雲頭的是一個素衣的女子,穿著周正筆挺的袍服,向陳傳箋行了禮,神情嚴肅,聲調刻板地道:“旭川山上的那株桃花經過休養生息,在今日開了。”


    “啊——總算不枉費我敷了那麽久的雞毛,我先去,你送兩壇酒過來。”


    “是。”


    陳傳箋想,自己大概是被縛魂了,縛魂這門法術分高低,施法者本事低微,束縛的時間就越短,與肉身融合也淺,而施法者本領高強,束縛的時間就越長,與肉身融合的越深,正如陳傳箋此時境地一般,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卻無法掙脫,更左右不了任何人事,宛如看著一場鑼鼓齊鳴的大戲,偏生融不進去,也掙出不來。


    更要命的是,周霜不見了,不知是和她的肉身在一起,還是去向了別處。


    想到這裏,陳傳箋不由心急如焚。


    ……


    此地大概是荒廢久了的,雖然雲華明媚,仙氣繚繞,但亭台樓閣甚是殘頹,片磚碎瓦散落在齊腰高的草木中。


    女子緩緩走著,天上的草木常年浸潤仙氣,頗是靈慧,竟自發地倒向兩邊,開出一條路來,筆直地通往山包上的一株桃樹,陳傳箋這輩子見過許許多多的桃樹,總開得太繁太盛太豔太俗,唯獨這一株,天地之中美得令人讚歎。


    與其說是樹,不如說是人,軀幹纖細,姿態優雅,仿佛新生了皮膚,粗糙而幹巴的褐色樹皮褪得幹幹淨淨,在白色濕潤的木枝上覆了一層淺淺流動的膜,那樹膜似乎是有感應的,一遍遍地循環著,承載著陽光、水霧極快的奔向樹枝上的花朵。


    整棵樹,僅開了一朵花,生在枝末,在微風中上下顫動,嬌弱得隨時要脫枝而去。


    女子攏了個光圈,將花仔仔細細地瞧著,忽然陳傳箋感到了一陣巨大的悲傷,隻聽有人道:“有個念想,總好過虛無。”


    “我就知道你從來不會說句好話來哄我——”


    抬眼,陳傳箋一怔。


    周霜!


    一襲素袍,風華淡雅,與周霜唯有一不同,便是眉間平和,神色溫柔,一派雅致從容。


    “我欲在明日廳議之時,將你我之事公諸於眾,求玉帝為你我結秦晉之好。”


    “可是因為青丘一事?”


    “是,所幸青丘少君不允,但我也著實擔不起這份驚嚇。”


    “說的也是——”女子將桃花攏了攏,“萬一青丘的那位迴過味來又反悔了,可怎麽辦——”


    男子伸手緩緩撫摸著女子的長發,款款深情地凝視著她道:“你我因聖母結緣,今聖母迴魂,當著她的麵,你究竟允不允我?”


    陳傳箋望見他眼底的她,心中暗暗吃了一驚,這女子竟然與自己如此相像!


    世上多有轉世之說,無緣無故怎會有兩個如此相像之人,必然是自己和周霜的前世,從稱唿來看,自己前世定是位位份不低的神仙,而能和神仙相戀的,自然也是神仙,沒想到當了半輩子的凡夫俗子,還有這麽個驚世駭俗的上輩子。


    隻是,青丘少君?陳傳箋陡然機靈一下,莫不是原蘇那隻騷狐狸?


    不不不,還是不要褻瀆神靈的好。


    陳傳箋浮想聯翩,既然上輩子都是神仙,那麽周霜身上的光環便有了來由,本就是神君降世,或者也不是什麽皇子,神仙和神仙定是要過神仙眷侶的日子,那麽信馬由韁遊曆人間豈不就是神仙眷侶的日子?


    陳傳箋臉一紅,一邊暗自歡喜著,一邊嚐試著想叫叫對麵的周霜,若說自己附在自己的上輩子上,那麽周霜也一定是在這位神君的身上了。


    隻聽那女子爽利地道:“我雖然神位比你高了許多,但終究也不過是個尋常姿色,能與你這樣風姿清雋的仙君結為夫婦,我又有什麽不允的?”


    男子微挑眉梢,“那位青丘少君也是出了名的風姿清雋呢!有朝一日,他若同意了那門親事,你又選誰?”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之分。”


    “原來我不過就是早些罷了——”


    兩人柔情蜜意地打著趣,陳傳箋則使盡了渾身解數想要探知周霜是否附在對麵那人身上,她不斷催促著女子去撫摸那男子,偏生兩人你來我往地訴了半個時辰的衷腸都不曾偭規越矩,陳傳箋心中焦躁不已,眼看著兩人就要分別,這女子方才是有了感應一般,不小心踩中一塊濕滑的石頭,身子一偏,靠在了男子身上。


    就在這肢體相交的瞬間,陳傳箋心中震蕩不已,她聽到有個聲音微弱地喚了一聲,“陳傳箋!”


    是了,大概她與周霜上輩子就有未盡的緣分,所以才被束縛在彼此的身體內,將已曆過的春秋再訴一遍喜樂傷痛。想到這裏,陳傳箋寬心了許多,也不再去追究方才那一聲唿叫是來自那神君體內,還是雲頭縫隙,總之周霜的魂魄還在著,總好過飄在混沌裏被不知哪裏的惡鬼吃了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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