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畢,自然就是去請安,周霜行在前,陳傳箋走在後,走了一段路之後,周霜忽然收住了腳,問她:“尋常人若是成了親,是否應該挽著雙手?”


    陳傳箋抽抽麵皮,推辭著:“沒有吧,你見白晟什麽時候和他那群妻妾挽著手走了?”


    周霜有些不滿,他這樣浩蕩的人品,怎麽能與白晟相提並論?於是不由分說拉住陳傳箋的手,攏在了袖裏,道:“我不喜歡和人挨的近,縱然你我挽著手,你也離我遠一些。”


    陳傳箋很是憋氣,“你大可不用挽著我啊!”


    “那不行,萬一有人傳說你我貌合神離,貴妃突發奇想再塞給我一個什麽小姐可如何是好,我又到哪裏再去找一個神婆當填房?”說著話,周霜大踏步地走著,陳傳箋一邊翻著白眼一邊踉踉蹌蹌地跟他保持著距離。


    一路行來,周府諸人無不側目,上了年紀的婆子感歎道:“若我說,還是我們家少爺委屈了陳法師哩!有錢又能怎麽樣?少爺終歸不是個貼心的人,你瞧這一大早的,就拖著少夫人這麽個走法,想來也不會心疼她什麽——”


    丫鬟們齊齊點頭稱是。


    繞了影壁,跨進周老爺的小院,周老爺正坐立不安地守著一桌子飯菜伸長了脖子等著周霜和陳傳箋。


    昨夜裏派了周雲在周霜的房前守了一夜,生怕陳傳箋魔性大發吃了周霜,沒想到早上周雲眉飛色舞地來傳話說,兩人柔情蜜意地在亭子裏坐了小半夜,周霜竟然還親自烹茶了!


    周老爺揉著胸口想著,果然這妖精本事通了天了,還能讓多年不侍茶的周霜烹茶了!


    是以周霜一進門,周老爺就餓虎一般撲了上去,從頭到腳摸了一遍,又壓低聲音詢問了賬上的銀子結餘,這才把心放在了肚子裏,心想著不管這姓陳的妖精多麽厲害,該不會有謀害親夫霸占財產這麽歹毒的心腸吧!


    周霜一早被折騰了一通本就有些煩躁,又兼握著陳傳箋的手,濕噠噠的,總覺得這種牽腸掛肚地感覺與他平時爽利浩蕩的作風大相徑庭,乍見周老爺這麽突兀的舉動,便挑眉不悅道:“父親這是幹什麽?”


    周老爺欲言又止地瞧了瞧陳傳箋,隻見她麵色如常,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上的銀絲卷,就低聲道,“兒啊,這妖孽對你做了什麽,你就告訴爹爹,爹爹一定找個高人——”話還沒說完,就見周霜捂著鼻子,摔筷子道:“把屋裏的花換了,早晨有露水味——”


    屋子裏的小廝立即動起來,陳傳箋覺得周霜實在有些矯情,這一個時辰了滴水未進,一桌子好菜好飯擺著,還跟露水味較什麽勁,再說了,露水有味嗎?


    於是,陳傳箋非常暴躁地道:“露水能有什麽味啊?一大早的就不能先吃飯嗎?”


    小廝的身形頓了頓。


    周霜深深吸了口氣,心裏飛快地盤算著:這種時刻普通的新婚夫婦正是濃情之時,新媳婦的小脾氣得讓著,看在今天是婚後第一天的份上,就大度地原諒她。


    周霜抽出了一塊帕子,輕輕搭在了鼻尖,露出了寵溺的笑臉,道:“好,那就先用飯吧。”


    一瞬間,周老爺紅了眼眶,這個妖精啊!這個妖精著實厲害,竟然魅惑我兒如斯!


    ……


    宸離的賀禮來得遲,在一個近冬的夜晚時分,周霜坐在書案後忘我地畫著一副荷花圖,而陳傳箋則扶著腮幫子用半塊小桂花糕有一搭沒一搭地逗著一隻小黃狐狸,剛打了個哈欠,積了一眼水泡,還沒來得及擦幹淨就見跟前站了一個黑影,陳傳箋心中一凜,下意識地一揮手——隻可惜一枚銅錢還沒出手就被宸離捉住了腕子,笑道:“都是成家的人了,怎麽還改不了這舞刀弄槍的習慣。”


    書桌前,周霜聞言抬起頭,客氣地道:“大舅哥來了。”


    “妹婿。”宸離笑彎了眼,一邊摸著陳傳箋的頭一邊將一支笛子放在桌上,道:“師妹有這樣的歸宿,我們一班師兄弟也甚是欣慰,這是送你的禮物——”


    周霜的眉梢不自覺地抬了抬,他看到了宸離手指上沾染到的紅色斑點,直言道:“大舅哥,你手上的東西莫要抹到我夫人的發髻上了——”


    宸離頓時豎起手掌,在陳傳箋眼前晃了晃,道:“認識嗎?”


    “血辰砂?”


    “是。”


    陳傳箋揮了揮手,黃狐狸穿窗而出,“哪來的?”


    “隋珠公主墓裏。”話落,宸離望向周霜,道:“你的妹妹——”


    周霜不動聲色,將墨筆放在水中涮開了,提起來抖了抖,掛在筆架上的時候,渾然不覺落了個墨點在荷花圖上。


    “妹婿,你的身世你是否知曉?”


    周霜淡淡道:“大舅哥這話,我聽不懂。”


    “那麽師兄——”陳傳箋把玩著笛子道:“你的身世,你何時知曉?”


    “我一直都知道,師父也沒有瞞過我,當初師父讓你們下山避難,也是為了躲開淩雲子。”宸離徐緩地道,“我本也不想瞞你,隻想以後找個機會誆你迴山,遠離糾紛,誰成想,你竟然把自己嫁了——”


    陳傳箋在心底歎了口氣,每個徒弟下山,師父都會給卜上一卦問前程吉兇,猶記得當年大師兄聽罷宸離的卦詞,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道:“俗世的人用俗世的方式來了結,本就是他的歸宿。”


    陳傳箋彼時年少且不通文墨,不過看著大師兄的唏噓神態,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事。


    若是真有注定,大師兄彼時看到的便是宸離現下的未來。


    “師兄,上一輩的事情不該由你了結。”


    宸離沉默了片刻,輕輕撫摸了陳傳箋手中的笛子,溫吞地道:“若你知道有人為權為利,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會不會管?”


    “會。”


    “那便是了。”


    那柔和而堅定的眼神中,到底有多少跗骨的仇恨,隻有宸離自己最清楚。


    在古怪的沉默裏,無形的角力中,在一對師兄妹你來我往望向說服對方的關鍵時刻,周霜從容地站了起來,仔細地將自己的袍子捋平了,道:“我母親死之前曾留了一封信給我,已將我身世的來龍去脈說的非常清楚。”


    陳傳箋訝然,一顆心不禁砰砰狂跳,仿佛站黑漆漆的風口山洞前望了一眼,緊張而好奇。她從來不相信周霜那一套說辭,什麽有功名在身,陳貴妃需要朝中有人的,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淡淡的黃色光暈,就是他不凡的證據。


    隻是,他的身份太離奇,離奇到她需要他親口承認來證明。


    周霜先是望向了陳傳箋,握住了她的手,款款道:“我一直沒敢對你直言,是怕嚇跑了你,我的生母是陳貴妃。”陳傳箋咽了口唾沫,雖然意料之內但也一時也難以再用平常心視之,隻是又問了一句:“所以,你是皇子?”


    “是,順位排行老二。”


    一陣風不失時機地穿窗而過,燭光搖曳地像陳傳箋閃爍不定的目光。


    “真難以想象。”陳傳箋喘了口大氣,“我竟然還有當皇後的命。”


    宸離聞言,咳得驚天動地。


    周霜也愣了愣,“你想當皇後?”


    陳傳箋撇撇嘴,“沒當過,不知道什麽滋味。”


    宸離愈發咳得天崩地裂起來。


    周霜寬宏大量地容忍了陳傳箋的無知言論,將一杯茶遞給了宸離,“你現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是有了我的把柄,那麽你的把柄也該交個給我吧——”


    “我的父親是李鬆青。”


    “哦,前欽天監監正。”周霜微微歎了口氣,“不過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算不得什麽把柄,何況你們修道的人不受俗世約束,更不守俗世的獎懲律法。”


    宸離清淺笑道,“我師妹便是整個秀首峰的把柄,現在在你手上,還不知足麽?”


    周霜頗為嫌棄地看了陳傳箋一眼,最後妥協地道:“行吧,暫時算一個。”


    “你鮮少替人斟茶?”


    “是。”


    “承蒙高抬。”宸離一飲而盡。


    “我的茶呢?”陳傳箋從桌上取出一隻茶盞,擺在了周霜麵前,幹脆利落地道:“縱然我沒有把柄,現在在外人眼裏,你我都是一黨了吧?”


    周霜替陳傳箋斟上茶,略不滿地抬眼望去,“你大概是忘記了,你我成親那一晚,我斟了許多盞茶給你。”


    沒由來的,陳傳箋笑開了。


    “大舅哥打算如何助我?”


    “朝廷裏的事,我幫不上忙了,隻想送太子最後一程,讓他臨死前,過得舒服一點。”


    宸離是聰明人,周霜更是聰明人,聰明人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已經是足夠,“改命之說到最後需要以死玉為引,施以陣法,我打算破了淩雲子的陣,他是方外之人,不受世俗管轄,方外之事還是要我這樣的方外之人來解。”


    “師兄——”


    宸離擺擺手,他知道陳傳箋想說自己不是淩雲子的對手,“我去求師父,你放心吧。”


    “你要小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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