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箋在六王府用了一頓甚是清淡的素餐,雖然廚子拚了全力將胡蘿卜雕了個花,但在陳傳箋看起來,胡蘿卜依舊是胡蘿卜,暗自將六王的好心腸化作了一片狼心狗肺,並拿它來喂了原蘇。


    不過,下午的茶倒是後味綿長,陳傳箋不動聲色地咂了下嘴,把一片茶葉細細地咬成渣,在牙縫裏迴味了一番,開始端著架子凝視數排黑壓壓的一片人。


    什麽叫奢靡?什麽叫荒淫?這才是半年入府的人啊,浩浩蕩蕩夠組成一支軍隊去攻克京城了,瞧瞧這胸大腿長白膚貌美的舞姬,瞧瞧這身材削瘦麵目英俊的小廝,伺候六王簡直是暴殄天物,看來原蘇編的那兩句童謠還是太膚淺了,不足以形容這種酒池肉林的皇家生活。


    陳傳箋的目光在下人身上掃了一掃,裝模作樣地燒了一張黃裱,念念有詞了幾句,指指點點對金長天道:“把這幾個人叫出來。”


    金長天甚是識趣,挑了萍露在內的幾個下人出來,打發了其他人出去,由於受了原蘇的迷惑,這幾個人癡癡傻傻地站起來,一臉茫然地傻笑著望向了陳傳箋。


    陳傳箋一見這副傻樣,不耐煩地打發了金長天出去,揚手打暈了其餘幾個人,紮了一根金針在萍露額上,過了一會子,萍露緩過神來,尚未等她發聲,陳傳箋居高臨下地道:“你可知道,你被狐妖附身,若不是本法師救你,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萍露大夢初醒,乍聞此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絮絮叨叨地說了些神仙救命之類的瘋話,陳傳箋見她麵相刁鑽,眼神精明,有心再嚇她一下,便道:“李姨娘化屍為煞,你助紂為虐,已被人下了屍毒尚不自知,你這條命是想要還是不想要?”


    萍露的瘋話忽然一頓,陳傳箋心細如發,見她雖然埋著頭,但身軀在微微搖晃,指甲扣在青磚地上已滲出了血,這世上的人沒有不怕死的,現下還守口如瓶,隻怕是若說出來,就是生不如死了,看來這女子定是受脅迫至深,到現在都未曾擺脫。


    “李姨娘便是我製服的,所以勿怕那些歪邪手段,你若肯說,無論有什麽隱憂,我都可保你性命無憂。”


    萍露如聞仙音,猛然抬眼,隻見金法師盤腿而坐,麵具寶相莊嚴,一臉慈悲地望著自己,萍露倏然眼眶一熱,跪行幾步拉住了陳傳箋的袍角,殷切地道:“法師,你真的能保護奴嗎?”


    陳傳箋淡淡一笑,兩指一撚,從指間忽然綻放出一朵花來,有暗香浮動,接著就有一隻白狐穿窗而入,雙腿直立,如人般叩首三拜,將花叼了出去。


    萍露雙目圓睜,受氣氛所懾,重重地磕著頭,賭咒發誓道:“法師娘娘,你盡管問,萍露有問必答,要是敢撒一句話謊,就叫我不得好死。”


    “和李姨娘有染的道士是誰?”


    萍露抖上一抖,唯唯諾諾地道:“是上清觀的通玄道長。”


    上清觀?如果自己沒記錯,上清觀的方丈是……國師淩雲子!


    原來,李姨娘也不是個老實人,做姑娘的時候就和城外上清觀的道士通玄有染,而白晟所謂的一見鍾情,也不過是通玄三腳貓的迷魂法術罷了。入得富貴之家,李姨娘饞涎白家萬貫家財,與通玄一拍即合,妄想以房中秘術長期博得白晟的專寵喜愛,卻不想惹得其他人嫉恨,被捅到了白晟跟前,自此白晟便遠了李姨娘。


    陳傳箋想不通,照說李姨娘這種堅忍不拔的性子,不應該會幹出自盡的事。


    “法師娘娘,我家姨娘並不是上吊死的。”


    “啊?”


    萍露心有餘悸地在屋內掃視一圈,壓低聲音道:“姨娘有種秘藥,是通玄給的,說是能讓男人對房中之事欲罷不能,可那天晚上姨娘研水服了,不到三更天就吐了血,臨死前要奴去找通玄,等通玄來,姨娘已經死了,通玄恨老爺始亂終棄,就偽造姨娘上吊而死,為的就是給姨娘報仇——”


    “那你怎麽不告知你家老爺?”


    萍露抿唇許久,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撩開半截衣袖,陳傳箋凝目一望,萍露手肘上有一個紅色的斑點,像是嵌在皮膚中的水滴,流光溢彩地滾動著,鮮活妖豔。


    陳傳箋心頭一凜,此物正是辰砂,如判斷無誤,應是上等附魂辰砂。


    電光火石之間,陳傳箋捏住了萍露的手肘,抽出一把小金刀來正欲挑出這枚辰砂,忽然脊梁骨後傳來一聲,“住手。”


    不知何時,原蘇出現在陳傳箋身後,攥住了她的手,雙眼一眯,嘖道:“你這一刀下去,這人可就沒命了。”


    萍露聞言,身體晃了兩晃,狐疑地望向了陳傳箋。


    “我當然不會挑它出來,隻是試探一下。”


    原蘇眉毛微動,神色狡黠地望著陳傳箋,似笑非笑道,“此物含毒,由西牛膜包裹嵌入,嵌入人體便自生自長,一旦脫離人體,就化為毒液,隻要沾上一滴,眨眼間毒發身亡,而且死了也不完事,屍體轉變化煞,再難超生。”


    大概是被原蘇戳中了心底的恐懼,萍露攀住原蘇的小腿,溺水一般地喘息著,涕淚橫流地道:“神仙爺爺,求求你救救萍露,這些日子奴日夜不寧,生怕通玄施個妖術就要了奴的性命。”


    原蘇懶洋洋地道:“救你也不是不可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萍露的嘴角筆直地滑下一行血跡,她張了張嘴,噴出一口烏黑的血,人隨即倒在了地上,而臂上那枚辰砂當即變色,如潮水一般迅速蕩開,腐蝕了整條胳膊。


    一輩子當狐狸,反倒被人搶了先機,原蘇麵色不善,一卷袍子,潑風似得破窗而出。


    陳傳箋燒了黃裱,取出墨線,趁著萍露剛死透先將屍體料理了,又去六王處找了些托詞,在院子裏搭個台子燒成一把灰燼,六王見她道行高深,片刻之間就將僧道束手無策的妖精收拾幹淨了,一邊鑲釘似得吐著吐沫,咒罵著萍露,一邊忙不迭將銀票雙手奉上,最後恭敬地將陳傳箋送出了門。


    穿街過巷,借月而行,陳傳箋在一處暗巷停下了腳步,沉聲道:“同道中人,閣下何必鬼鬼祟祟?我的性命,可比萍露難取多了——”


    牆根下,暗影浮動,半尺青衫影影綽綽,有人冷笑,“你別得意,再敢壞老子的好事,就取了你的小命!”話落,蹤影全無。


    陳傳箋受了恐嚇,迴周府自我反省了許久,在京城捉妖拿鬼有些日子了,斬過不少冤大頭,但若說得罪人,那隻能歸結到三件事上,一是風頭太盛搶了同行的飯碗;二是得罪了李姨娘的相好;三便是替周霜找媽。


    陳傳箋托著腮,翻來覆去地想,李姨娘的相好用的是辰砂,周霜母親也是被用辰砂者所害,那條暗夜中被攪動的蟒蛇,說來道去還是同一條。


    通玄真的是為了給李姨娘報仇,才把她化成了煞?還是另有其人另有企圖?


    上清觀在此事中涉及究竟有多深?


    血辰砂,又是何人所化,何人所用?


    這些人和周霜的母親有什麽關係?


    最讓陳傳箋在意的,卻是在倚紅樓和周霜偶遇時,他身上那淡黃的光暈。


    陳傳箋自顧自地想心事,一雙手閑來無事捏著額角,看上去眉眼吊梢,麵色凝重,兇神惡煞,倒把貿貿然闖進來的金長天嚇了一跳。


    金長天心下駭然,他對陳傳箋又敬又怕,隻覺得這副模樣倒比她平日裏戴著麵具還可怕些,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下意識地轉了個身要走,隻可惜陳傳箋已經看到了他,淩空指指點點道,“哎——那個誰,找我什麽事?”


    金長天側著頭轉過身來,忽然想起自己今日身負重任,便堆起一臉笑意,道:“法師可曾聽過程老太爺?”


    “程雲?”


    金長天一拍大腿,“哎呀,使不得,法師怎麽能直唿其名?”


    程家,百年望族,與陳家、李家、蘇家,並稱四大門閥。


    程雲,長壽進八十歲,三朝忠臣,乃當今帝師,輔佐惠帝從太子至帝位,現雖不踞廟堂,隱享於市,但其子高居太師之位,得陛下倚重,族內子弟皆出仕從政,其根深蒂固,可左右朝政。


    在京城這兩年,陳傳箋從未與程家有過接觸,與跋扈的陳家、李家不同,程家以經學立家,古板低調,族中子弟沉穩規矩,與人謙讓,從不見異事傳出。


    “他們有事找我?”


    “對,程太師家的三公子程錫圭想與你一敘。”


    “與我一敘?敘什麽?”


    金長天聳聳肩,“也許程家也鬧鬼了吧。”


    “哦,好,什麽時候?”


    “今晚。”


    “這麽急?”


    “對,以程家的行事,鬧鬼了定然是藏著掖著,現在來找法師,應是鬧得太兇藏不住了。”


    陳傳箋一橫眼,“那有你什麽事啊?要你來傳話。”


    金長天搓搓手,諂媚道,“那還不是找不到你老人家嘛!”


    敢情,金長天不僅是周霜的掮客,還是她陳傳箋的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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