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在秀首峰學藝,三佑問過陳傳箋,“你要學些什麽?”


    陳傳箋年方五歲,懵懵懂懂,恨透了師兄弟們沒事就來掐她的臉,於是奶聲奶氣地道:“學打架——”


    於是,三佑真人逼她練了十八般武藝,活生生練成了一條漢子。


    稍有根基之後,不似其他師兄,學的都是風水看相布陣求雨,而偏授了她除妖捉鬼之術,從此打打殺殺,名震術界。


    既然幹了除妖捉鬼的行當,每一次行事前都有了視死如歸的心理準備。


    三五年來,這一仗尤其險惡。


    陳傳箋躲過了攝青鬼一擊,轉身咬破手指,往七個不同的方向點了過去,腳下步伐沉穩,布了個七星陣,將攝青鬼和自己困在了一起。


    記得頭一年,她下山去捉鬼,由宸離壓陣,曾遇上一隻有些道行的紅衣厲鬼。


    因為陳傳箋的疏忽,令那厲鬼逃離而去,三日後,宸離帶了個孩子上山,頸中帶了一枚小骨刀,陳傳箋見那骨刀稀罕,多看了幾眼。


    宸離道,“是那紅衣厲鬼的殘骴。”


    “你收了?”


    “嗯。”


    “怎麽收的?”


    宸離卻不答,飄然而去的時候深深看了她一眼,許久之後與大師兄閑談到骨刀一物,大師兄道:“宸離還做過一枚,就是上次帶你一起下山捉住的那隻鬼,說來那家人很是淒慘,厲鬼去而複返擰斷了夫婦倆的脖子,若不是宸離去的及時,那孩子也活不下——”


    陳傳箋的心猶獲重錘,臉色煞白,想起了宸離的那個注視。


    後來,那孩子在山上住了三年,三佑為他覓得了一處好人家領養,走的時候,一直牽著陳傳箋的衣角,叫她姐姐。


    陳傳箋含淚揮手而別,自閉於長崖三月之久,沉思頓悟,神仙一路,小鬼一路,妖邪一路,而她這樣的人,從來都是隻與自己一路,若有伴,也是生死無常的伴,不如沒有,所有殺戮,必要一力承擔,否則就要為禍他人。


    所以這一次,她牢牢地將周霜關在了七星陣外,困以人血,不死不休。


    攝青鬼來得兇惡,轉瞬之間陣中狂風大作,青煙稠重彌漫,那隻女鬼隱匿在目力所不及之處。


    早就聽聞過攝青鬼最擅這種招數,因為它們行動極快,掩人耳目之後,隻需雷霆一擊便可輕易得手,有許多成名的僧道都喪命於這一擊之下。


    陳傳箋緩緩開了眼,在眉間的三瓣紅梅花鈿之下,有一道短短的淡淡血痕,正是因為這道血痕,她才被三佑相中,帶入秀首峰修行。


    這一隻眼,十五歲下山時第一次開,可見妖邪厲鬼,隻是損耗極大,不到關鍵時分,不可擅用。


    不過這隻眼確實好使,就連這女鬼袍子上的紋樣都看得清清楚楚,大抵生前也是愛美的,死後這副尊容也不忘精心打扮,穿了一襲緋紅地連枝葡萄紋綾製成的袍子,華貴非常。


    約莫,應該情劫難過的鬼。


    “你有什麽心願,我可以幫你得償所願——”


    “休得扮作善人,你們這些僧道來找我,無非是想收了我來揚名。”


    “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隻是來找人的。”


    “哼。”


    攝青鬼速度極快,圍繞陳傳箋高速飛旋,轉到急處宛如一道青影,難捉難留。


    陳傳箋取了七張正陽火符出來,直挺挺浮在了空中,攝青鬼停步不及,紮紮實實撞了上去,一襲華貴的衣衫被燒出數個火洞,眼見是不能穿了。


    “倒是有些道行。”——那隻獨眼直勾勾望過來,恨意滿滿。


    “多謝讚譽——”


    半空中,陳傳箋祭出法器,是一柄長刀,色如霜雪,紫氣環繞。


    八荒六合,唯遵我令。


    百萬兵垓,以斬妖邪。


    這一刀之力,有劈山之能,連帶天雷轟轟,斬滅四方。


    那攝青鬼,竟生生受了雷火之擊。


    陳傳箋便知,這隻鬼非是她力所能及之輩。


    “周霜!快走!”


    周霜在迷霧之中,聽到了陳傳箋短促的唿喊聲,早在一炷香前,這個地方就盡是青煙,隻有陣陣臭不可聞的氣息,完全不能視物。


    周霜從懷中取了個帕子出來,一邊在鼻尖扇著,一邊大跨步往陳傳箋先前站立的方向走。


    鬼邪之說,多都是人雲亦雲。


    “砰”一聲,靴前有震動之聲。


    周霜停了腳,覺得一陣狂風在麵門前刮過,眼前的景色倒亮了幾分。


    陳傳箋攥著一柄不知道哪裏來的長刀,倒在他靴前,兀自吐血吐得痛快。


    陳傳箋一抬頭,差點沒背過氣去。


    場子裏這隻女鬼實在太過厲害,引了雷火也隻是打焦了她的頭發,陳傳箋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與她一較高下的念頭,隻待拖得一時算一時,周霜走遠了,她就立即逃走。


    沒想到,這位周公子,實在太有骨氣了。


    他不僅沒有走,還手執木劍站在了陳傳箋身前,為她抵擋那隻攝青鬼。


    這一下,陳傳箋欲哭無淚。


    不過,這種攝青鬼竟然沒有痛下殺手,倒是對周霜多看了幾眼。


    “你的名字叫攝青鬼?”實在太臭,亦太醜,周霜一手用劍指著,一手用帕子捂著口鼻,大概是因為對方實在不堪入目,目光便直勾勾越過那隻攝青鬼,投向了遠方,看上去傲慢無比。


    陳傳箋偷偷從懷中摸出兩枚銅錢,等攝青鬼靠過來便即起發難。


    意外的是,攝青鬼的利爪在周霜麵前落了下來,雖然語調生硬,但還算客氣,“這隻是世人硬安予我的名字。”


    “那你叫什麽?”


    “碧玉。”


    陳傳箋暗自喟歎:果然這世上,長得好看些,連鬼都會買賬。


    “你身著嫁衣,可是死在成婚當日?”


    一襲紅妝原來是嫁衣,恕陳傳箋眼拙,竟未看出。


    “他是否別有所愛,成婚前夜用利刃插入你半邊麵容?”


    攝青鬼頓時掩麵,發出一陣悲鳴,似有被說中心中不平之事。


    “你若有冤屈,我必為你伸冤,送他見官為你償命——”周霜話未說完,攝青鬼狂笑道:“老娘要你們給我伸冤?那對狗男女早就被我擰下了頭顱,啃得連渣都不剩,你們也會是——”


    舉凡捉妖之人,總有些保命的本事,陳傳箋也不例外。


    當攝青鬼那雙手眼見要插進周霜胸膛的時候,陳傳箋挺身向前,生生攥住了一雙利爪,而後凝神用力,脆然而斷。


    以利爪抹額,鮮血披麵,然後插進了攝青鬼的那隻獨眼。


    “周霜,你若不走,這便是一樁賠本的買賣,折了我,也搭上了你——”陳傳箋吊著一口氣,“我護你,隻能至此了。”


    陳傳箋眼前金星繚亂,就見周霜竟然微微地翹了下唇,“活了這麽久,頭一次遇上為我而死的人。”


    “啊呸——”還沒說出口,背後陰風即至,還插著一枚利爪的攝青鬼瘋魔一般攻了過來,一舉貫穿了陳傳箋的後背,陳傳箋的脊梁骨搖晃數下,隻聽周霜語調溫柔地道:“原來鬼能兇成這個樣子,我也算開了眼界。”


    陳傳箋覺得自己腦中一沉,不可置信地想著,自己該不會就死在這裏了吧?死在一隻攝青鬼手下,實在是太不劃算了,這麽想著,一把攥住攝青鬼的脖子,恨恨地摳住了那枚獨眼,死不鬆手……而後,金光漫漫,璀璨耀眼,無邊的黑暗忽然吞噬而來,就這樣無力地墜入了深淵。


    不能,自己可是有仙緣的人,哪能這麽早死?


    那一年,秀首峰上枯了七百年的桃花又活過來還育了花苞。


    清心界的青華帝君過境的時候聽聞了這樁奇事,降了雲頭來看,由於他是上古神祗,在秀首峰停留的時候引了數隻玄鳥盤旋,三佑散人聞訊而來,一眼就看到了桃花樹下白發玄袍的青華帝君。


    青華帝君這一住,就在秀首峰上住了三個月,閑來無事與三佑飲酒為樂,偶一日心情大好時,讓六個徒弟一字排開,肩膀挨肩膀地接受審視,青華帝君笑得極溫和,用一根手指點著陳傳箋,“你也有今日?”


    被此等上神點上一指頭,陳傳箋頓覺仙氣充盈,死皮賴臉地握住青華帝君的手,“帝君,我以後能當神仙嗎?”


    青華帝君揉揉她的發,微醺道,“等你曆了情劫便好了,你看啊——”正說著,三佑散人一臉煞白地在旁邊阻攔,“帝君,不能再說啦,再說就泄露天機了!”


    陳傳箋覺得自己是被帝君點了名的命,一定是能當神仙的,不管怎麽樣,在沒曆劫之前肯定是死不了的,至於周霜,那就不一定了。


    除妖降魔,最終還是得搭上一條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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