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宅有點意思。


    陳傳箋這些年來達官貴人府上也去的不少,陽宅格局算是見多識廣,但金宅這把房子修成這樣的,當真還是獨一份。


    金家坐落在京城西南方,屬京城裏鬼門方位,在該處建房,本應築高底、建高牆、凸挑簷,但金家一反常態,反而處在窪地,比周邊居所矮了幾分,是陰氣匯聚的最佳之地,看格局本是兇宅,但蹊蹺的是,房屋排布呈香爐型,且建了大大小小數十個影壁來阻斷氣脈,應當是化解之舉。


    借登東的機會,陳傳箋把金宅粗粗逛了一遍,一邊審視檢查一邊盤算,這點調整格局的雕蟲小技沒有太大用處,這宅子要是鎮得住,最重要的還是得安置一塊鎮宅石,而安置這塊鎮宅石,需要以命換石,得搭進去一個道行高深的同門才行,也不知興建宅子的人用了多少銀錢才買下這條命,保住了金家這麽多年的興旺。


    為了接待陳傳箋,金長天可是排場了一番,擺了一桌子菜,正房作陪,四個姨娘穿花蝴蝶一般,伺候著陳傳箋好吃好喝,隻是陳傳箋食量小,隻用了半碗飯就停了筷子,嚴肅地問:“貴宅的鎮宅石是否可在?”


    金長天雞叨米一樣點頭,“在在在,還在後花園埋著。”


    “那便好,要記得埋好——”陳傳箋叮囑了一句,迴眼一瞥,隻見同行而來的原蘇一雙眼瞟著桌上作陪的四位姨娘,竟忙不過來似的,陳傳箋氣不打一出來,桌下狠狠踢了原蘇一腳,神色不悅地道:“走吧,去看看井。”


    啪,摔下筷子頭裏走了,金長天心中惴惴不安,這又是哪裏惹到陳大法師了?


    這次跳跳井的是三姨娘白春英,算是金家的老人了,進門的時候深得寵愛,但寵了兩年後也就不再是金長天心尖上的人了,因此怨氣也深。自打白春英死後,院裏就落了鎖,留了一個長年貼身伺候白春英的婆子白天打掃,陳傳箋進去走了一圈,歸置得幹幹淨淨,看不出什麽端倪。


    “投的是哪口井?”


    金長天離得遠遠的,一指天井附近的井,頗有些後悔地道:“這府裏就這院有自己的井,本想這是個風水寶地給她住,沒成想倒是害了她。”


    陳傳箋睇他一眼,見他麵上有幾分不忍,心想這人倒也不是全無人性,本想著嚇一下他,心一軟打發了他出去,留了原蘇在院裏。


    倆人圍著井左瞧右看,陳傳箋問:“是妖精嗎?”


    原蘇搖搖頭,“沒有妖氣,應該是鬼。”


    陳傳箋從懷中掏出一應器具,歸置好白幡,用棍穿好立在當地,人坐在井沿上掐訣念咒,陡喝一聲:“出——”點了滴血甩進了井裏。


    瞬間,陰風大作。


    趴在門板後偷眼觀瞧的金長天感到自己背上一涼,兩條腿先軟了,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嚇得連話也不出——這場麵,實在是太駭人了。


    白春英從井裏爬了出來,爬出來的樣子過於怪異,先是伸出一隻手來扒拉住了井沿,又上來一條腿,宛如一隻蜘蛛爬了兩步,最後升起了半掛著肉半露著骨的臉。


    陳傳箋定睛觀瞧,不知這白春英生前是什麽樣貌,但當下因為被泡腫了的緣故,剩下的半張臉已經瞧不出口鼻位置,周身皮膚泛著灰白,包裹著油狀的屍蠟,著實恐怖。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安葬之後的樣子。”


    “是,奴家一直被封在井底。”


    陳傳箋怒從心頭起,這金長天也太不像話了,鬧鬼鬧了一個月了,連屍體都不下葬?


    “說吧,你有什麽心願?”陳傳箋一指院外的金長天,“想要他賠命也行。”


    白春英一邊搖頭,一邊甩著身上的屍蠟,道:“奴家不想要老爺死,是奴家對不起老爺,奴家隻想讓老爺安葬了自己。”


    陳傳箋抬眼,望望金長天,支使著原蘇道:“把人弄過來。”話音未落,原蘇就拎著金長天的領子,把人摔在了陳傳箋麵前。


    “她死了,你怎麽不埋她呢?”


    “我……我撈不上來啊,派了幾波人下去撈屍體,都說沒瞧見啊!”金長天哆嗦著蹬腿往後躲,“我,我不怪你,你你,你看這家裏有什麽不順眼的,一氣都砸了吧,砸了以後,以後就別來了。”


    怎麽會撈不上來呢?


    “這井底,原有一條鐵鏈子,就這麽掛住了奴家,老爺找人撈了幾次,攪渾了水,反倒連帶的那鐵鏈子將奴家死死鎖在了井底的爛泥裏,奴家不想……”白春英傷心地哭起來,“不想一直被埋在水裏,太冷了。”


    “那你為什麽要砸了他的古董?”


    “奴家怕老爺忘了我,奴家想出來——”


    “你都砸了他的古董了,就不怕他找人封了這口井?”


    “法師不知,家裏的古董都是假的,真的都存在鋪子賣錢,便是砸了,老爺也不會心疼的。”


    金長天麵上一白,又急又怕,“春英啊春英,可不敢胡說啊!”


    陳傳箋才懶得管金長天的家裏到底真古董還是假古董,她一把抓住原蘇的前襟,從他懷裏掏出幾張黃裱紙來,指尖碾了一下就冒出火焰來,一眨眼從院牆外跳進幾隻黃狐狸來,陳傳箋叉腰指揮著:下去撈屍。


    沒一盞茶的功夫,幾隻化身精壯小夥的狐狸就從井裏撈上個屍體來,金長天隻看了一眼,背過身去大吐特吐,陳傳箋看得嫌棄,讓下人找塊麻布將春英遮住了,安置在提前準備好的棺材裏,拘了魂來,就要超度。


    金長天眼淚汪汪,好歹夫妻一場,真要走了,也覺得痛心。


    “老爺——”春英迴過身來,似是當年初入府時的美豔模樣,金長天眼巴巴看著她,就聽她晴天霹靂似的吐出一句話來:“老爺昨日是不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撞見鬼了。”


    啪一下,金長天就跪下了,陳傳箋看得膝蓋一疼,仔細看了看金長天,沒什麽問題啊!春英見她困惑,便道:“是有人被新死的鬼附了身,和老爺接觸過,人氣還旺著,所以法師才看走了眼。”


    “金長天,你昨去哪了?”


    “去,去倚紅樓喝花酒了……”金長天的下巴哆嗦著,磕磕巴巴地說。


    倚紅樓?陳傳箋大有深意地望向了原蘇,原蘇聳聳肩,攤手道:“真沒看出來誰是鬼。”


    ……


    倚紅樓,京城最大的青樓,富貴人的極樂世界,窮苦人的阿鼻地獄。


    有人悲,有人喜,有人歡聚樂,有人別離苦。


    被原蘇包養了的紅姑花鏡,坐在屋裏哭得地動山搖,陳傳箋心中一陣哀歎,對原蘇的氣也消了大半,還以為是多美的溫柔鄉呢,不過是個小小年紀生得膘肥體壯的妹兒,若不是原蘇包著她,在這種吃人的地方,沒人點名,活不過一月就得被老鴇子發賣到暗娼窯子裏等死了。


    陳傳箋和原蘇苦著臉坐在桌前喝一壺冷酒,在相顧無言的默契中達成了一致:五千兩老這麽消磨也不是個事,晚上去捉鬼的時候,得找個苦主,劫富濟貧一番,索性多搞些銀子,把花鏡贖出來,才能一勞永逸。


    “花鏡,你就不要哭了,我們一定常來的。”陳傳箋扶額,花鏡嗓門大,哭起來令她有些頭疼。


    “奴也不是為了自己哭,而是為雙珠姐姐難過。”


    “雙珠是誰?”陳傳箋問。


    “住樓上的姑娘,似乎是對花鏡挺好。”原蘇順手拿起桌上的果子,啃了一口有些發酸,順手丟在地上,附近有些狐狸們聞風而動,你爭我搶地將剩下的啃了個精光。


    周雙珠的病來得莫名其妙,一個人躺在屋裏,忽然就鬧起來,說冷得要命,眼見著嘴唇都凍白了,隔了一會子又熱得要命,發瘋似的把衣服全脫了,老鴇疑心打擺子,請了大夫來看,結果又好好一個人,什麽事也沒有,就都當她發瘋了,倚紅樓這種地方,每年總是要瘋四五個的,早見怪不怪。


    可是,忽然今早就病了,起都起不來,眼見著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如果我猜得沒錯,雙珠可能就是金長天昨天遇到的人。”原蘇話沒說完,花鏡哭得愈發大聲,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昨日裏來了大夫,說雙珠姐姐藥石無用了,隻有一半天可活了。”


    “年紀輕輕藥石無用,也許被鬼上身了。”原蘇扔了一個又一個的果兒逗著狐狸玩,心不在焉地道:“要不你去看看?不過別指著我出手,我對鬼不上心,何況誰知道她能不能出得起錢?”


    花鏡聞言撲通一聲跪了地,連帶著窗扇搖了一搖,極大力氣地捏住了陳傳箋兩臂,又哭又笑:“我竟不知公子有這樣通天的本事,求公子救雙珠姐姐一命!雙珠姐姐有位恩客,是城裏有名的大文豪白老爺,本要為她贖身的,這幾日也是哭得水米不進,若公子能治好雙珠姐姐,要多少錢白老爺都是依的,事不宜遲,公子這邊請——”


    花鏡比陳傳箋高了一個頭,膀大腰圓,尋常男人也非是她的對手,一把架起陳傳箋,抓雞一樣地將人拎了出去,臨了出門,陳傳箋問了一句:“是個什麽鬼?”


    原蘇眨眨眼,笑得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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