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我們願意,說得和成婚一樣!”村長笑嗬嗬地對夏長貴說道。


    夏長貴沒有迴答,他腦子被村長剛剛的話語攪成了一團漿糊。


    昨夜,他偷偷摸了碼頭上的飛劍,覺得沾到了福氣,心癢難耐。


    一大早,他便前往了黑熊山。他想,趁著福氣未散,一定可以找到值錢的藥材,到時候,不用景兒為難,自家婆子也不用斷藥。


    他沒去管仙考的事,三十年來,他親自經曆了三次,又從長輩口中聽說了無數次,他覺得仙考就像早晨的麻雀,帶不來任何東西,隻能讓人感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下一個十年又到來了。


    他沒找到值錢的藥材,背簍裏隻裝了漿果和野菜,沮喪地往家裏走,老村長這時拽住他,說他家夏景被仙人選中,帶去天上修行了。他狠狠掐一下大腿,確定這不是夢境。


    “真的?”他怔怔地問。


    在田地裏辛勞半生的他,吸食了黃土的踏實和穩重,從不相信話本上的故事會化作現實。


    “是真的!”


    “景兒呢?已經走了嗎?”


    “可不,唿地一下就上天了!誰讓你去山裏的,這都沒看到!”


    夏長貴抬起手,放在腰間反複擦著,這是他的習慣,每次遇到喜事,他都會這樣認真的擦拭手掌,握住恩人的手,真誠地感謝。


    仙人已經走了,就算仙人還在,他也不敢去握仙人的手。他環顧一周,咚地跪下,雙手緊握著生他養他的土地。


    村長沒有攔,靜靜看他向天空和大地磕了三個響頭。


    夏長貴是跳起身的,衣服上的灰塵揚起,迷了老村長的眼。


    村長揉揉眼睛,後退兩步:“快迴去吧,景哥兒是好樣的,臨走時提了他伯母,縣裏的黃大夫、劉大夫和於大夫,爭著給你家婆子治病,都打起來了!”


    夏長貴更加欣喜了,丟下背簍就要往前跑。


    “對了,”村長又拉住他,“丁舉人也來了。”


    夏長貴一愣,他想起來,丁舉人曾說,仙考後要收景兒為弟子。


    他困惑:“景兒已經上天了,舉人還來做什麽?”


    “舉人說,兄升及弟,景哥兒走了,這不是還有年哥兒嗎?他願代師收徒,他老師可是京城大官……”


    村長下麵說了什麽,夏長貴已經沒有印象,他混混沌沌,如墜夢中。


    到了家門口,他發現村長說得少了,不隻是大夫和舉人,一大圈錦衣華服的大人物圍在他家門口,他們手上的燈籠照亮了整個碼頭。


    夏長貴哪裏見過這種大場麵,呆立在人群中央,像站在懸崖邊,一動不敢動。


    幸虧縣太爺從雲家趕來,驅逐了那些趨炎附勢的家夥,讓三個大夫隨夏長貴進門。


    送走三個大夫,夏長貴直奔臥房,撲在妻子的床邊。


    “大夫說,隻要靜心調養,你的病就不會發作!活過村長不成問題!”夏長貴激動地說道。


    崔冬萍握住丈夫的手,她同樣激動,她不隻可以見到年兒成婚,還能見到年兒的孩子成婚了。


    她對丈夫說道:“景兒臨走前還和我說,等他修行有成,給我帶仙丹下來。”


    “好,好啊!”


    兩張嘴唇合上了,兩張飽經風霜的臉對望著,緊握的手掌微微顫抖,他們忽然感到惆悵。


    歡喜是床邊的油燈,隻能照亮屋子的一角,燈外是黑夜,是廣闊的憂愁和寂寞。


    景兒離他們遠去了,不知在天上過得好不好。


    崔冬萍想到了一件事,她蒼白的臉上閃過驚慌,眼珠晃動,手指勾緊了丈夫的掌心。


    她緊張地問:“景兒上了天,該不會受欺負吧?”


    “仙人哪裏會那麽壞!”夏長貴不以為然,“而且從小到大,你可見景兒吃過虧?”


    “阿爹,阿娘!”夏餘年適時插進話來。


    從兄長被選中起,他一直沉默。


    他思索昨天兄長的話,思索要收他做師弟的丁舉人,思索要送他金銀財寶,隻為求兄長所用之物的商人,思索他的終生大事。


    他舔舔幹澀的嘴唇,試探道:“景哥成了仙人,我是不是能娶梨花了?”


    趙梨花是村裏的一朵花,人漂亮,家裏的宅子也漂亮,若是之前,夏家不敢高攀,現如今……


    “娶!”夏長貴一揮手。


    夏餘年又舔舔嘴唇,壓低聲音:“那我還能娶二丫嗎?”


    夫婦倆對視片刻,二丫是村裏的另一朵花,娶兩個的話……丁舉人就有二房夫人,師兄能有,師弟當然也能有。


    “娶。”夏長貴一拍床鋪。


    夏餘年興奮極了,再次舔舔嘴唇,站起身,癡狂地舉起手臂:“我還要娶荷花、秀鳳、永梅、紅琴、豔芝、淑真……”


    沒等他報完村裏少女的名字,夏長貴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腦袋上。


    “滾!”夏長貴怒罵。


    ……


    ……


    夏景不在天上,雲上沒有仙界,天的盡頭是陰暗寒冷的虛空。


    他們坐在扶光宗的飛舟上,飛舟已在天穹下飛了三天。


    飛舟不大不小,船艙裏隔了四個房間,正正好一人一間。夏景三人很少待在房間裏,他們坐在甲板上,就算太陽落下,寂冷的月光讓他們打噴嚏,也不願離開。


    啟程時的那一絲不舍和忐忑,被這浩瀚的蒼穹所包容,所消泯。


    趙石頭看天,看地,看風在林間唿嘯,高空俯瞰所帶來的廣闊視野讓他豪情萬丈。


    雲依依看雲,看霞,看星河熠熠生輝,她從未如此接近過這麽美麗的東西。


    夏景是被雲依依拉來的,他看看身旁的少女,又看看不遠處的趙石頭,再隨意地看看兩人所凝望的東西。他早已膩了高空的景色。


    偶爾,他會不自覺地望向天空,他的目光被澄淨的蔚藍所遮擋,目光上的念想卻透過藍天,投向那冷寂的虛空。


    每到這時候,雲依依就輕輕拉一下他的手掌。


    再好看的景色,盯著久了也會膩煩,之後支撐雲依依和趙石頭留在甲板的,是魏玉河口中的故事。


    三天時光,魏玉河沒有說任何修行界的事情,隻是在講那些神怪故事。講恐怖的妖修,殘忍的魔修,以及將它們梟首的劍仙。


    他或是有心,或是無意,這些精彩的故事帶雲依依和趙石頭窺見了修行界的一角,對修行有了基礎的認知,效果比枯燥的講述妙得多。


    “不久就能到我扶光宗了。”魏玉河結束了一段故事,望向前方的地平線。


    四人坐著,船板上的風被法陣所擋,船板下的風刮過舟底,發出沙啞的聲響。


    “為何是我們?”雲依依終於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我們隻是普通人,沒有皇室血脈,出生的時候也沒有祥瑞。”


    魏玉河哈哈大笑:“誰說皇室血脈才能修行?那什麽祥瑞不過是編出來的謊話罷了。修行要的是資質,與生俱來的資質,能不能修行,靠的是天道恩賜!”


    雲依依和趙石頭一驚,不是驚那顛覆他們認知的話,他們看向夏景,魏玉河的話與他之前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魏玉河困惑於他們的反應,出聲詢問,趙石頭遲疑兩秒,見夏景沒有製止的舉動,將四天前的對話告訴了魏玉河。


    上飛舟時,趙石頭和雲依依私下問過夏景,問他為何知道仙人會在三天前出現,而且會選中他們。夏景沒有迴答。


    他們以為問得隱蔽,卻不知道修行者耳聰目明。魏玉河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隻是沒找到機會挑明。


    現在時機正好,魏玉河望向夏景,不問,也不繼續下個話題,他在等夏景解釋。


    若少年不解釋……那便算了,他又不是巡捕,問那麽多做什麽?


    夏景沒有解釋,他一直看著身旁的變化的雲。


    “魏長老,我們扶光宗在修行界厲害嗎?”雲依依扯開了話題。


    “嗬嗬,”魏玉河得意地撫過胡須,“你不該問我扶光宗厲不厲害。”


    “那該問什麽?”


    “你該問我扶光宗是不是天下第一!”


    雲依依和趙石頭被這句話震住了。天下第一,隻這短短的四個字,就讓趙石頭熱血沸騰。


    “我們扶光宗是天下第一?”趙石頭瞪大了雙眼。


    “十六年前還不好說,現如今,我扶光宗就是天下第一!”


    “十六年前發生了什麽?”雲依依對天下第一不感興趣,隻是好奇背後的故事。


    “十六年前,上元宗老祖九曜真人渡劫飛升,再無人是我扶光宗青霞老祖的對手!”


    夏景轉過頭,瞥了眼魏玉河。


    “渡劫飛升!”雲依依和趙石頭已從故事裏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


    那些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其實不是仙人,隻是朝仙人境界努力的修行者,修行到極致,曆經雷劫之後,修行者才能羽化登仙,前往仙界。


    “景哥哥,十六年前正好是我們出生的時候哎!”雲依依搖夏景的手臂。


    夏景拍了拍她的腦袋。


    趙石頭失落地低下頭,他已經十七歲了。


    “你們與九曜真人有緣。”魏玉河點頭道。


    “青霞真人是……”


    雲依依想到另一個人名,準備詢問,魏玉河忽然站起了身。


    他指向前方:“看,我們已經到了。”


    三人一齊站起身,朝船首望去。


    橘紅的日輪像一團熔化的鐵,高溫將周圍的天地烤得火紅,雲層如同落在火焰上的羊毛,在烈陽的威嚴下卷曲求饒。


    日輪下,一片山脈聳立,七座高峰在後,四座矮峰在前,高峰中還有一座最高峰,就在日輪的下方,峰頂中央裂開,古怪得像一個桶,又像一張自地上升起的,猙獰的巨口。


    隨著他們越來越近,那巨口越來越大,直到——一把咬住了天上那團鐵!


    “那是咬日峰。”魏玉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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