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哥三哥!我們來了!”桂枝被桂花拖著走,緊趕慢趕地終於還是按往常一樣的時間點到了大隊上工的地頭兒,找到自家三位哥哥的位置。


    “才來啊!今天怎麽這麽遲?”見一向開朗大氣的三哥方惠民一開口就是抱怨,桂花有點兒疑惑。平常我倆不都這個點兒上工嗎?怎麽,今天哥哥們不想幫妹妹啦?才說親,還沒嫁呢,態度就變啦?


    “嘿,這還遲啊,要不是二姐拉著,我今天還不一定來呢!”桂枝倒沒往心裏去,喊完大哥二哥三哥,聽到抱怨立馬就還了嘴。


    “你不來你想去哪兒啊?”方惠民本來隻是隨口那麽一說,聽小妹的話,好像另有內情似的,立馬來了興趣,“現在這年景,你除了上工掙工分,還能幹什麽?小心被人當做‘資本主義的尾巴’給割了!”


    “大哥你看他!三哥老嚇唬我!你管管!”桂枝一看說不過三哥了,立馬就跟大哥方愛軍告狀。二哥方愛民反正指望不上,他隻習慣悶頭幹活兒,從來都很少說話。


    “行了,都少說兩句吧,趕緊幹活!”大哥倒是有了反應,可是還不如沒有,又是那一句掃興的“趕緊幹活!”。什麽時候都是這麽一句話,真沒勁!


    桂枝隻好憋住了想說的話,換她主動拉著二姐桂花去領工具準備一起幹活了。


    “桂枝,桂枝,你走慢點兒......”桂枝噘著嘴一臉不高興地往前衝,被拽著胳膊的桂花差點跟不上趟,左腳絆右腳的幾次要摔。桂枝氣來得快走得也快,別迴頭她沒事兒,給我白白摔一個狠的。那可不行,我可得保護好我的臉。


    “哎呀,二姐!你快點!”桂枝側身去看才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拽著二姐的胳膊,看她將摔未摔的,趕緊迴身扶了一把,然後就鬆了手不再拽著她走了。


    進了收撿屋一看,就剩門口看工具的堅叔了,其他人都已經下地幹活去了。


    “堅叔好,我跟我二姐來領工具了!”


    “來啦,今天還是鋤草和挖水溝嗎?”堅叔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地搭話,眼皮耷拉下來一副似睡未睡的樣子。


    “嗯,還幹那兩樣,我們直接去那邊拿就行了,是吧?”


    “去吧去吧,記得天黑前還迴來就行。”堅叔順勢掃了一眼還剩下的那些工具,補充到:“對了,剩下的那把鋤頭有點兒鬆了,要用就得加鍥一個薄木片,砸實了再在池塘裏泡一會兒;還有那個大幹擎,柄兒折了一小截,用的時候加點兒小心,別用力過猛再把你下巴磕出血來咯”


    “行,我知道了堅叔”桂枝左手鋤頭右手幹擎,左手腕兒上還挽了倆套在一起的土簸箕,眼睛左右梭巡著這間小小的屋子,想再找找其他趁手的工具。


    這時桂花趕到了,一邊打招唿“堅叔好!”,一邊從桂枝手裏接過一把鋤頭一個土簸箕。


    “還找什麽呢?不都有了嗎?”桂花拿了東西就往外走,扭頭看到桂枝站那兒沒動。


    “鐮刀或者鐵桶,先割草再用鋤頭鋤要快些,或者拿鐵桶連泥帶水一起運,比光用土簸箕省力些”桂枝一邊說著話,一邊也往外邁步。


    “嗯?又不找了嗎?”


    “不找了,沒有,都被人拿了”


    “哦,你現在不生氣了吧?”


    “剛才我也沒生氣啊”桂枝一臉的莫名其妙。


    沒生氣個鬼,剛剛就差給我胳膊拽下來,健步如飛地恨不得一步一個坑,桂花暗暗腹誹。但是有更關心的事,就沒說出來,反而是問:“剛大哥說讓趕緊幹活之前,你還有話沒說完呢吧,你想說什麽呀?跟你今天跑岐山大伯家看熱鬧有關係?”


    “嗯,岐山大伯家的玉婷大姐迴來了,還帶著她那個在縣裏讀初中的兒子”桂枝現在情緒一般,遠沒有剛在岐山大伯家那樣的興奮了,所以就隻是平淡地說道。


    “縣裏讀初中啊,真好!”桂花很羨慕,又懷疑:“你去看玉婷大姐,還是看什麽?”


    桂枝翻個白眼,“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去聽消息的!說是以後,那個什麽家庭包幹什麽的,以後我們就都不用害怕什麽割‘資本主義的尾巴’了!”


    “啊,還有這樣的事兒?我怎麽沒聽說?”


    “我們這裏比較落後,還沒開始呢吧。”桂枝眼瞅著前麵就是要鋤草挖溝的地頭了,趕緊壓低了聲音,快速結束了對話,“噓,小點聲,大家還都不知道呢,等迴家了再仔細說,先幹活。”


    ......


    “桂花桂枝來啦?”路過的村裏人陸續打招唿,“今天還鋤草挖溝呢?”


    “昂,鋤草挖溝我們熟啊,這麽大塊兒地呢嘛”桂枝抬頭定睛一看,謔,今天村長也在!往常村長不都和村支書一樣,不下地頭來,隻負責文書工作,記記工分啊分配任務什麽的嗎?等桂枝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嘴裏已經按往常的習慣順嘴就接了話了。


    “桂花桂枝也在啊!還沒搞完呢?趕得上引水培田嗎?讓你哥他們幫忙啊”這一行人還不少呢,村長,英山叔,紅霞嫂,玉振哥,最後麵還墜著兩個看起來很正氣、生麵孔的中年男性。


    “英山叔也在哪,今天這麽早!趕得上,肯定趕得上!不用我哥他們幫忙,他們在山那邊忙開荒呢”這樣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跑地頭來幹什麽?神神秘秘,腳步不停,眼睛也沒歇著,一會兒功夫就轉到池塘對麵的地頭看去了。


    算了,不是我們能管的,還是踏實幹好手裏的活兒吧。


    “桂枝,你看什麽呢?那些人你都認識?”桂花剛好鋤完一壟,直起腰來歇會兒。


    “你不認識?那不村長和英山叔他們嘛”


    “哦?我看看......走這麽快!太遠了,看不清楚”桂花順勢抬起手,反手拿還算幹淨的手腕兒擦了擦眼角和眉毛上的汗。


    “那就別看了,趕緊幹活吧”桂枝也直起腰來,原地歇了會兒,馬上又彎下腰接著幹了。桂花見狀,歇息夠了也準備繼續,不想被田埂上的張嬸兒喊住了:


    “桂花啊,聽說你家正給你說親哪?跟嬸兒說說,想找個什麽樣的?說不定嬸兒也能幫上忙呢”


    “哎呀——張嬸兒你......你這話問得,我能怎麽說啊......我幹活兒去了,迴見!”已經定好由歡嬸兒幫著說媒的,隻有連續說的三家都不成,主家才好請辭另找媒人呢。桂花不想多生事端,又怕得罪人,於是趕緊祭出害羞大法,避而不答。


    “誒——別走啊,說說啊......”村裏的大娘大嬸們很樂意牽線搭橋,往深了說這叫行善積德,撮合成一對新人,喜結良緣,不做怨偶;往淺了說也能賺個外快,拿點兒謝媒錢,再吃頓婚宴酒席打打牙祭什麽的。“噯,這孩子......這時候害什麽羞啊,正應該好好說說,人多力量大,才能更快找到好的呀”


    “誒?你媽呢?今天就你倆啊?”離得不遠一塊地裏的吳嬸兒,留心旁觀了整個過程,受到啟發,隻等張嫂子铩羽而歸,什麽都沒問到就走了,轉頭就自己湊上來熱情地衝桂花桂枝兩姐妹開口,“你倆幹得過來嗎?桂枝啊,你要是累,記得跟我說聲,我肯定讓你建國哥去幫把手啊!”


    “謝謝吳嬸兒,我倆幹得來的。我媽今休息一天沒來呢。”這下桂花不迴避了,趕緊搶在桂枝開口前迴絕了。以為我不知道呢,什麽建國哥,那都建國叔了好不好。什麽都聽他媽的,放個屁都得先請示一遍吳嬸兒,34、5了沒人敢嫁。可真敢想,我妹才17呢!


    桂枝默不作聲地隨她二姐去應付那些人。心裏一半是淡淡的高興,再怎麽著自家人總是向著自家人的;一半是淡淡的無奈,二姐身上好像安了信號雷達,總能第一時間對男女相看的問題作出反應——一般都是“拒絕”“迴絕”這樣的反應。


    一時無話,姐妹倆埋頭幹活。


    要趕在露水幹了之前,把地裏的雜草都鋤了,最好連根都挖了。這樣等日頭起來了,能把雜草曬幹曬死。等確定雜草不能再在田裏繼續長了,午後就可以拿十齒或八齒的竹篾耙噝三下五除二的一口氣收起來扔到田埂上。


    這樣做,雜草就能既不在田裏跟以後要種的稻子搶光照水土和農家肥,萬一有沒死透的雜草就算再長也是長在田埂上。而雜草長在田埂上,可以幫著固土留水,不讓人費力堆砌的、窄窄的一條田埂幾天就幹裂潰散成不成型的幹土堆。


    這還隻是上午的活兒,下午就得抓緊挖溝了。


    這幾天一直都是這麽連著幹。上午鋤一部分草,就地曬透,午後就往田埂上堆草,然後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挖一部分溝,挖出來的帶水汽的泥土順便加厚田埂。


    不這麽幹,就趕不及後麵和大隊裏其他的大塊兒田一起從池塘裏引水入田了。


    後麵還得排隊等著別人用完牛,自己再趕牛拉犁去翻地,用鋤頭敲碎、碾碎田裏的幹土塊,挑揀太大的石頭塊兒扔了;還得第二輪趕牛去拉貼地的十二齒粑犁把水田裏的泥巴和水成適合的比例“拌勻”了。


    總之就是培好水田基底子,等著集中培育的小嫩秧苗長到足夠高,再挑擔子分發到各人負責的水田裏,一棵秧苗一棵秧苗的、一排排插到水田裏去。


    總之,活不少,時間也緊,因為大隊上臨時通知今年要嚐試種兩季稻,早稻和晚稻。今年重新分下來的稻種據說畝產高些,光分發稻種就耽誤了一些時間,比往年的早稻秧苗長勢要遲個10天左右的。


    ......


    “桂枝桂花!”方惠民大著嗓門一路喊一路找過來,“你們還有多久?”


    倆姐妹卯起勁兒在幹,一時沒留意自家三哥在喊。眼看著日頭越爬越高,溫度也隨著越來越高,姐妹倆的臉頰慢慢透著一層薄紅,額頭上的汗珠悄無聲息地越積越多,都滴到睫毛上了。再幹一把就得趕緊撤了,不然身體受不了。


    “桂枝!桂枝!桂枝!”方惠民見久無人應,轉而專盯著一個喊,“桂枝!......桂枝!”


    這下終於有人應了,不過不是桂枝,是桂花:“三哥,別喊了,快過來!桂枝好像不對勁兒,快過來扶一把!”


    方惠民本來是站定在離地頭不遠的、左側小山包那個岔路口那裏喊人的,想著等人應了,就兄妹幾個一齊迴家吃飯午歇。畢竟這是迴家的必經之路。


    聽到桂花的唿救,反而是跟在方惠民後麵,扛著幾件農具緩步而行的二哥方愛民、大哥方愛軍先反應過來,緩步變疾步,迅速地桂花桂枝的方向趕。


    “桂枝怎麽啦?是中暑了吧?”第一個趕到的居然是一向很少說話的二哥方愛民,伸手過來把桂枝往池塘邊上那棵大榕樹的樹蔭底下搬。方愛民一邊不停地雙手掬水往桂枝臉上澆,一邊把桂枝上衣的第一、第二顆紐扣解開透氣。一頓忙活,見桂枝好像緩過來,唿吸變粗還輕微咳嗽起來,手也抬起來擋住臉不讓再澆水,就順勢把桂枝從仰麵躺著挪動成側身躺著,“先讓她好好歇會兒吧”。


    桂花隱約覺得桂枝應該不是中暑。


    怕不是今天大清早地跑了趟岐山大伯家,又被我催著上工,隻在山上摘了倆小果子胡亂對付了早飯,根本沒吃飽吧?桂枝現在這麽弱的嗎?我都沒吃早飯啊,我還打了一背簍豬草呢。啊,完了,我忘了,媽今天在家躺著,好像也沒吃早飯!不會一會兒到家了,還得再多一個病號吧!


    桂花胡思亂想著不敢接二哥的話,隻含糊應了聲,見二哥都背上人往家走了,自己就脫開手去歸攏田裏的鋤頭幹擎土簸箕這些東西跟在後麵。


    “大哥不用,我能拿得了......”桂花眼睛還癡望著經過大哥身側沒停,直接背著桂枝往前走了的二哥身影,嘴裏下意識地對麵前留下來,正伸手幫自己拿農具的大哥說道。


    “桂花你就別太擔心了,會沒事兒的”大哥一邊安撫桂花,一邊手上沒停,接過桂花手裏的一半農具,跟二弟沒拿了的那些農具一起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走吧,這太陽毒辣得很,我們也趕緊迴家。”


    ......


    \"媽!媽!快出來看看!桂枝她......\"方惠民一馬當先,第一個到家門口,還是習慣性地大聲喊了起來。


    “老三!”身後背著桂枝的方愛民趕緊沉聲警告他,見他轉過身來,補充說道:“老三你別大聲喊,等進了大門再說,對桂枝影響不好......”


    “哦哦......我不喊了我不喊了,我先進去把媽叫起來”


    “那行,你趕緊的”


    方姚氏(“方桂花”)早就聽到響動起身了,這會兒正在客廳守著。心裏一時是緊張,馬上要見到所有人了,我要怎麽做才能不看起來奇奇怪怪。還是少說話吧,少說話好些,多說多錯,對,多說多錯。一時又有點兒興奮,哇,我要看看他們現在都什麽樣,隔了這麽多年,應該很不一樣的吧。


    “媽,我們迴來了!”方惠民進屋一邊打招唿,一邊往門後丟農具。下午還得去地頭幹活兒呢,這些農具得好好保管,晚上再還到大隊的收撿屋就行了。“桂枝好像中暑了,媽,你趕緊看看”


    桂枝?小妹中暑?哦,現在是小女兒了,她中暑了,我去看看?我看什麽,我又不知道怎麽看病。方姚氏不明所以,又沒處問,怕又露出異樣來。於是隻好起身主動迎了一下方愛民,順勢一起把桂枝放到她剛躺過的臥房的床上,看似熟稔地給掖了掖被子。


    “媽,大哥,二哥,三哥,二姐,你們都在啊。”躺床上不一會兒,桂枝自己醒轉了,開口逐個跟床前圍著的人打了招唿。“我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了,大哥二哥三哥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跟媽和二姐說。”


    “現在說也沒事兒啊,都一家子的,幹嘛還得我們三個出去啊,怎麽你不想要大哥二哥三哥啦?”方惠民嘴比腦子快,聞言不服道。


    老二方愛民稍加思索,主動第一個退出臥房。老大方愛軍見此,雖然不太明白原因,但也拉著方惠民一起退到了客廳大桌子旁。


    “哎,別拉我,走就走,我自己走”方惠民有點點難受,妹妹大了,都不黏哥哥了。


    “我去做飯了,大哥要一起嗎?”方愛民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問方愛軍。桂枝一會兒應該需要多吃點兒補血的,要不要去隔壁村魏家的豬肉檔那裏賒點兒豬肝啊?這個點兒應該有豬下水剩的吧?


    “嗯,今天倆病號,隻能我們做飯了,老三你也來!”


    “你們一個燒火一個灶上,還要我幹嘛?”老三方惠民狐疑道,以前也不見你倆這麽勤快啊。還不等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冷不丁身上一寒,一身皮立馬就習慣性的繃緊了。一抬頭,果不其然,大哥這兇神,又那個鬼眼神盯著我,又盯又盯,“行行行,我來我來!我這就來!”


    “可是我能幹什麽啊?”


    ......


    “桂枝,你好點兒了吧?”桂花一臉內疚,“是不是早上沒吃飽就幹活兒累著了?都怪我,我要不催你就好了......”


    “沒有的事兒,你不也沒吃早飯嘛,我身體沒那麽弱”桂枝稍微一想,就知道桂花在內疚什麽,“跟早飯關係不大,今天早上你比我辛苦多了吧,又打豬草又到處尋我”


    桂花聞言鬆了一口氣,小妹還是懂事的,沒怪我就好。“那你剛要大哥二哥三哥都出去,是想跟我們說什麽話啊?”


    上一句還在安慰別人的桂枝,這會兒立馬就卡殼了,臉上開始不自然,心裏也各種別扭起來。“嗯——就是......那個...那個......我.......”


    一直小心謹慎地保持沉默的方姚氏,一看桂枝這個扭捏的樣子,立馬就明白了怎麽迴事兒。嗨,都17了,這有什麽的。“桂枝,你是不是來月經啦?”


    聽媽這麽一問,桂枝的臉哄一下就紅透了。媽現在怎麽這麽直接了?開口就是月經,都不避著點兒的嗎?


    “嗯”桂枝細如蚊蠅地應了一聲。


    最高興的要屬桂花了,原來是來“事兒”了啊!真不是沒吃早飯累的啊,那就好那就好。最尷尬的要屬方姚氏了,時日太久了,她才意識到她已經忘了當年這個時候的年輕女孩要如何應對月經了。


    衛生巾肯定是沒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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