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東七十裏大淩河西岸,此處有一座石橋通往對岸的右屯。過了右屯,便是大明與女真人的緩衝地帶,而再往東去,便是女真人的前沿哨地杜家屯。


    北風唿嘯,被凍得瓷實的大淩河晶瑩剔透,在冷清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兩匹快馬一前一後,從流水堡方向拍馬而來,在東西向的官道上飛馳而過,騎手冒著風,在馬上壓低了身子。人馬皆噴薄出了團團白霧。


    兩人在橋上停頓觀察了一會,其中一名騎手便過了石橋,往右屯方向去了。


    另外那個停留在原地的騎手蹬著馬鐙,直起了身,眯著眼睛前後不住觀望。


    看了一陣,他被陣陣北風吹的有些發僵,於是坐迴了馬背,搓了搓手,從腰間解下個皮囊,小口小口地抿著。


    過了約莫一刻鍾,又有四個騎手從官道來到了橋上。


    “韓大人,前麵就是右屯了。”


    楊善收了裝了酒的皮囊,又嗬出一團白氣。


    韓林對著楊善點了點頭。


    “楊大哥,你們辛苦了。”


    韓林坐在馬上遠遠地觀望著不遠處的右屯城,他帶著六人的騎隊出了錦州城後,便一直充當使團的開路哨探。


    由於大風,整個使團的隊伍行進的十分緩慢,每日不過二十裏路,今日方到此地。


    半裏地之外的右屯也和一樣,爬滿了民夫、役卒,這些人如同一隻隻螞蟻一般,忙碌地築著城。


    韓林前前後地觀望了一陣,發現並沒有什麽異常,這才轉過頭對著身旁的徐如華大聲說道。


    “徐大哥,你騎馬迴去問問,這天寒地凍的,是否要進右屯留宿一晚,明日再走?”


    徐如華默默地點了點頭,也沒有廢話,一提韁繩,戰馬便轉了個圈兒,伴隨著徐如華“駕”地一聲,放開蹄子順著來時的路狂奔而去。


    韓林這一隊隻有七個人,但別看隊伍小,可在韓林的分配下五髒俱全。


    按照《紀效新書》的行軍之法,韓林對幾個人的職責進行了十分明確的劃分。


    首當其衝的便是高勇,他被韓林劃為了最危險的哨馬,在眾人之前先行打探。


    楊善緊隨其後,是架梁馬,他綴在高勇的後麵,待高勇蹚出一條安全的路以後,他便前往視野開闊或者稍高的地形駐足了望,為身後作為中軍的韓林、張孝兒、老王頭王願以及二狗子指引和放哨。


    而最為冷靜的徐如華則被韓林當成了塘馬,往來騎隊和使團之間,每隔一個時辰傳遞一次訊息。


    其實他們作為哨馬本來不必這麽麻煩的,這都是韓林有意之為。


    這樣分配雖然讓眾人有些累,但這荒郊野外,又即將進入韃子的控製區,韓林不由得不小心些。


    好在除了王願和二狗子眾人都太熟了,相互之間的配合也十分默契。


    “楊大哥。”


    “你歇一陣,去前麵和高大哥匯合,叫他不必再往前探,等著徐大哥傳訊迴來再說。”


    “歇什麽,這就去,在這裏等著反而挨凍!”


    楊善也二話不說,揮著馬鞭催動胯下的戰馬,追高勇去了。


    收迴了聚焦在楊善身上的視線,韓林又沿著已經凍住的大淩河向上遊望去,目光閃動。


    再向上遊溯流十多裏,便是兩個月前,幾個人的血戰渡河之地。


    當日他們身後有追兵,前麵還受到了金士麟的阻擊,而後由是金士麟在上遊放了木排,眾人才逃出生天。


    不過,那日韓總旗受了傷,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幫他們拖延了過河的時間。


    但大家都沒有遷怒怪罪於金士麟的意思,他們誰都明白,若不是阻了他們的金士麟放了木排,眾人恐怕都難以幸免。


    彼時江水尚且滔滔,如今卻已經結冰住留。


    故地重遊。


    一瞬間,韓林頗有一種故地重遊之感。


    隨著韓林歎地那口重重的氣,一大團白霧也升騰而起。


    他們準備了些紙錢,等待著迴來時候,去給韓總旗燒。


    “少爺……”


    二狗子的聲音打斷了韓林的思緒。


    他還是改不了這個稱唿。


    韓林轉過頭望向了二狗子,就看見這十三四歲的小娃子,正縮著腦袋左顧右盼:“你說,咱們會遇到韃子不?”


    韓林聽完後一下子就笑了:“自然會,咱們可是憑吊使團的前哨,少不得要和韃子碰麵接觸。”


    二狗子的臉色有些發白,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被韓林的話給嚇到了。


    “俺聽說……韃子吃人,隻要被抓了,就會被掏了心,挖了肝,死得淒慘無比。”


    韓林看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從哪裏聽得鬼話,韃子倒是不吃人。吃人的是這天殺的世道。”


    看著有些瑟瑟發抖的二狗子,他身上的衣服還來不及置備,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扛不住風。


    於是韓林解下腰間的皮囊,抬手拋給了二狗子。


    “喝一口,暖暖身子。”


    二狗子接過,拔下木塞,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酒液如刀刮火燎一般,轟隆隆地從喉嚨一路撞進了胃裏。


    二狗子被嗆地夠嗆,臉色一下子就漲紅了起來,他一邊咳嗽著,一邊皺著眉頭嘶哈著吸著冷氣。


    看得韓林和王願哈哈大笑。


    接迴皮囊,韓林轉手又遞給了王願,嘴裏說道:“老王頭,你也來兩口,這老胳膊老腿得,可別凍壞了。”


    王願連忙一邊道著謝,一邊哈著腰接了過來,也往嘴裏灌了兩口。


    這酒是出發前,韓林特意囑咐楊善去何家酒肆打的,一共裝了三個皮囊,他和高勇、楊善各拿著一個。


    也好在有這三皮囊的酒在,不然寒風馳馬,人一會就僵了。


    但這也需要時時下馬活動活動身子,要不然也不會全是騎手每日才行進二十裏路了。


    等待之際,一邊活動著身子,一邊去摸兩個人的底。


    二狗子聽口音就是遼東本地人,他家原來是廣寧的匠籍,主要是開石礦。


    天啟二年廣寧之戰,他方十歲,隨著父母逃難,路上父母都死了,他一邊討飯一邊去了關內,但因為遼東口音的緣故,受盡了關內人的欺負。


    不得已又一路出了山海關,在前屯、寧遠、錦州一帶當乞丐討飯,今年這個冬天眼看實在熬不過去了,才咬了咬牙投了軍。


    本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餘丁,跟役,卻沒想到狠了心的募官直接將他化做了戰兵,由此才來了韓林這兒。


    而老王頭的經曆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他本來是駐紮在薊州的大同客軍,薊州兵變時南兵鼓噪脅增雙餉被薊州總兵王保殺了一批,王願看得膽寒。


    雖然他也是北兵的一員,但是作為客軍也是後娘養的,因此從營中逃了出來,一直混跡在薊州地界,期間被當逃卒抓了迴去充當了賤役,好在沒被處死。


    因為遼事糜爛,遼東缺人來者不拒,他又逃出了關,繼續蒙混月餉月糧,平日裏無戰事便吃糧,一旦有戰事便尋個機會逃了,等待戰事平定繼續去騙。


    這一蒙一騙竟然讓他混了幾十年。


    韓林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敲打了他一番,叫他莫要想著在自己的手底下跑。


    幾人攀談著,徐如華從後麵一裏多地的使團隊迴返。


    見到韓林,徐如華扭動了兩下發僵的腰杆,說道:“韓大人,後邊說天寒路遠,已經耽擱太久,今日不再右屯歇了,要加快腳程,今夜在野外紮營,明日便要趕到杜家屯。”


    “這些老爺們,真特娘的不把人當人看,合該凍死他們!”


    感受著刺骨的寒風,韓林大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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