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為人,這是韓林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神秘薩滿。


    隻見三四個不同年齡的薩滿在院子裏支起了一架篝火,男男女女身上都穿著掛滿五顏六色條穗的薩滿服,腰間係著腰鈴。


    幾個人先是在未點燃的篝火前喃喃地吟唱,隨後一個頭戴神帽,用彩穗遮住半張臉的年老女薩滿從嗓子裏擠出一聲似狼又似狐的嚎叫。


    與此同時,旁邊一個男薩滿立馬點燃了篝火。


    也不知道他們在篝火裏放了什麽,一團火焰衝天而起,隨後整個篝火就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燒得火星四濺,在夜晚看起來十分美麗震撼,篝火裏還傳出一股很奇怪的香味,讓人昏昏欲睡。


    見火光升起,年老的女薩滿左手抓鼓、右手執鞭,響鞭敲鼓地邊跳邊唱。


    旁邊幾個薩滿也跟著用係著紅穗的鼓槌敲著手裏的薩滿鼓,低低地合唱,伴隨著歌聲,身體隨著搖曳的火焰一起搖擺。


    一時間,吟唱聲、薩滿鼓的咚咚聲、腰鈴的叮鈴聲、火焰的劈啪聲合在一起。在寂靜的平原雪夜當中蕩了出去,顯得分外神秘寂寥。


    烏蘇就這麽沉默著坐在凳子上,火光和人影映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忽明忽暗,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伊哈娜緊盯著年老女薩滿的舞蹈,眼中充滿了好奇和崇拜。


    賈天壽則是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然後向著這幾個薩滿磕頭,嘴裏嘰裏咕嚕地念叨著,一會佛祖保佑、一會天尊顯靈。


    反正怎麽看都和眼前的場景不搭邊。


    而韓林則站在烏蘇的身後,冷淡地看著。


    過了一會,隨著鼓點鈴聲愈來愈密集,年老女薩滿放下鞭鼓,拿起一個手搖的神鈴,叮鈴一聲,身體忽然就仿佛觸了電一般,劇烈地扭動了起來。


    那男薩滿則是徒手從篝火裏撿出一塊木炭,放在女薩滿腳下。隻見她瞬間搖頭晃腦地兩眼一翻,用一種半男不女的聲音問道:“你們請我來,有什麽事?”


    這聲音把韓林嚇了一跳,賈天壽更是渾身哆嗦著趴跪了下去。


    伊哈娜倒是沒什麽異樣,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年老女薩滿,大聲道:“我阿瑪腿受了傷,驚動老祖宗給我阿瑪看看。”


    年老的女薩滿嘴裏又“哦”了一聲,就圍著烏蘇開始跳,時而俯下身子看看烏蘇的腿,時而在烏蘇的身上拍拍打打。


    忽然女薩滿的頭猛地一挺,伸過頭,鼻子貼著鼻子,直勾勾地盯著烏蘇的眼睛,表情猙獰可怖。


    直到烏蘇身子往後靠了靠,低下頭去,那女薩滿才哇啦一聲又調迴篝火旁,從另一個年輕的女薩滿手裏接過一個空著的銀碗,一步三晃地來到伊哈娜麵前讓她拿了。


    她又拉起伊哈娜的手,眾人就連同伊哈娜就又開始圍著篝火轉著圈地跳。


    跳過三四圈以後,女薩滿再次接過一個罐子,往伊哈娜手中的銀碗中倒著什麽。


    隨後她又抽出一張畫著符咒的紙,嘴裏念叨著在空中搖了幾下,對著篝火點燃,隨後快速放到了碗裏,碗裏隨即就冒出一股幽藍色的火。


    女薩滿示意伊哈娜將這碗帶著火光和灰燼的東西讓烏蘇喝了。烏蘇接過想都沒想,三兩口便幹了,還打了一個滿足的響嗝。


    韓林在旁邊用鼻子嗅了嗅,心中一陣鄙夷:裝神弄鬼了半天,原來是拿高度白酒消毒止痛。


    整個儀式結束以後,伊哈娜將一小包叮當作響的東西交給了那個年老的女薩滿,並低聲哀求了幾句什麽。


    那女薩滿將小包在手裏顛了顛,有些不滿意。


    但架不住伊哈娜一直在哀求,她想了想,便又讓人拿出一個罐子交給了伊哈娜,也向她囑咐了兩句什麽。


    伊哈娜將那罐子如獲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著,不住地點著頭。


    將一隊薩滿送出院門以後,伊哈娜先是吩咐韓林兩人將烏蘇抬到裏屋,然後又讓他們把院子收拾了。


    待兩人走出屋後伊哈娜才對烏蘇說道:“阿瑪,我剛才問了薩滿大人,她說你的腿還有救,就是要拿新鮮的參進補。鋪子的參都是些年頭老的,我想好了,等不下雪了,就帶著包衣去山裏碰碰運氣。”


    烏蘇點了點頭,嘴裏吐著酒氣道:“薩滿大人說得不錯,喝了她的神酒,我現在感覺渾身發熱,腳上也不疼了。”


    “我又跟薩滿大人討了一罐,後麵等阿瑪你疼得厲害,就拿出來倒些喝,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薩滿大人在的時候這麽管用。”伊哈娜笑嘻嘻地說。


    烏蘇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問道:“伊哈娜,你給了薩滿大人她們多少?”


    “我把剩下的都給她們了。”伊哈娜低著頭,弱弱地說道:“薩滿大人還嫌不夠,我好說歹說,才從她那裏又討了一罐神酒。”


    烏蘇長長地歎了口氣,向後靠在了牆上:“沒想到這麽多年從西邊搶的,一下子就全都沒了。”


    “阿瑪,那些金銀首飾留著也沒什麽用,現在糧價又起來了,一塊金子也買不了多少糧。”


    襟了襟鼻子,伊哈娜繼續道:“那群該死的糧商,仗著背後有主子給撐腰,把糧價漲到了七八兩一鬥,不僅賣得死貴,還缺斤短兩。”


    一時間,父女倆就這麽沉默了下來。烏蘇知道伊哈娜說的都是實情。


    自從和大明正式開戰以後,大明那邊就停了互市,糧食隻能靠和蒙古和朝鮮換,蒙古自己不產糧,能換到的極少,而朝鮮則是畏懼明朝的威勢不敢多給。


    除了這兩處以外,還有就是靠一些明朝的商販走私過來,但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可以忽略不計。


    物以稀為貴,背靠旗主、大小貴族的糧商就開始坐地起價,連底層的女真都要活不下去了。


    不過這事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達旦章京能管得了的。


    今夜薩滿看過之後,烏蘇隻盼望自己的腿能好得快些,然後去西邊搶,再攢些家當。


    伊哈娜還要說些什麽,但烏蘇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伊哈娜見狀心裏對薩滿的神力又信了三分。


    ……


    柴房內,韓林又冷又餓,根本睡不著。


    遼東冬天日短夜長,為了節省糧食,一直以來都吃兩餐,這讓吃慣了三餐的韓林有些承受不住。


    韓林聽到身旁賈天壽不時傳來的鼾聲,終於忍不住了,把他搖醒,嘴裏問道:“賈大哥,你怎地睡得如此香甜?”


    賈天壽“喔”了一聲,迷迷糊糊答非所問地問道:“韓兄弟,你怎地還沒睡?明天還要幹活,早些睡了吧。”


    韓林生怕他又轉過身去睡著打唿嚕,趕緊又繼續搖著他問道:“賈大哥,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接連兩次,賈天壽也徹底醒了過來,答道:“我以前在登州打漁,我爹死了以後,我就代替他進了衛所,每日在船上淨幫那些大人們上下搬夾帶的私貨,那時候好像也比現在強不到哪裏去,不僅累得如同死狗,也攢不下幾個銀子。”


    將側著的身子躺平,賈天壽眯著眼睛繼續迴憶道:“那些大人們竟日裏吃酒博戲,還時不時弄上一船娘們來作樂。嘿,我跟你說,那日裏一位文官大人來了興致,還未等我們下船,就摟著那小娘皮……”


    賈天壽越說越起勁,半天沒聽見韓林的聲響,便轉過頭去看,這才發現韓林已經背對他睡著了。


    賈天壽張了張嘴,忽然反應過來,低聲罵道:“狗日的!我說怎麽突然關心起我來,原來是怕我吵了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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