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


    陸行舟聳聳肩,很詭異地開心起來:“你晚飯吃了嗎?”


    “吃了。”


    向陽吃的壓縮餅幹和水,現在胃囊鼓得像被梅絲夫人喂過。


    迴到家,向陽把袋子丟給陸行舟,開了燈,噗通一下癱倒在沙發上。


    夏天的白天和夜晚,不過是明火和炭烤的區別。


    她一隻胳膊擋住眼睛,整個人都濕噠噠黏糊糊的,熱氣順著骨頭直竄。


    今天的工作不能說舒心。


    不正規的網吧各方麵都相當糟糕,泡麵、煙、酸臭汗水和廁所發酵的味道熏得人頭昏腦脹,男人們卡痰的嗓音和似有若無的審視同時刺痛著神經。


    電腦用了最劣質的配置,屏幕光傷眼睛,不到四五個小時就累得眼眶布滿血絲。


    向陽反省自己有點被辦公室的環境慣壞,工作效率下降了。


    又是噗通一聲,某個重物擠壓過來,陰絲絲的冷意瞬間籠罩。


    “我承認你很涼快。”捂著眼睛的那條胳膊被陸行舟提溜著,向陽皺眉,“但是你很重,而且才從碼頭下班,很髒,我身上也髒。”


    “我沒有汗,不很髒的。”陸行舟強行把她的腦袋掰正,額頭抵著額頭,“中暑了嗎?”


    向陽結結實實地挨了凍,齜牙咧嘴要推他下去:“我沒事。”


    可憐了沙發,它盛下向陽一個就已經局促至極,再加個壯實的陸行舟,四條小細腿兒打著顫,發出吱呀呀的呻吟。


    陸行舟沒被打走:“你有退暑的藥嗎?”


    “沒有。我洗澡去……”


    一條沙發腿裂了縫,搖晃地愈發劇烈。


    “哐當——”


    塌了。


    兩人閉了嘴,相互瞪著,鼻子對鼻子,默然無語。


    陸行舟扯扯嘴角,把頭發往後捋,撩起衣服,隻見一截斷了的鋒利木茬插在裏頭,顏色怪異地鮮血順著它往下滴淌。


    “……”


    向陽幾度張口,最後道:“幫你拔出來?”


    得到應允,她雙手抓住木棍,擺好發力姿勢,快準狠地一拔。


    不等傷口噴湧出太多難以描述的怪東西,向陽把木棍調了個方向,用比較圓鈍的那端連續往裏捅了好幾下,再抽出時,傷口愈合速度加快,不到十幾秒就恢複了。


    陸行舟先是捂肚子發愣,隨即興高采烈:“這個你都記得?什麽啊,原來我說的話你也聽進去了?”


    向陽準備甩掉木棍上的粘液,卻發現粘液都不見了,心神一凜,嘴上道:“嗯嗯——別抱我!我洗澡去了。”


    由於電器缺乏,洗澡也變得不是一般的麻煩,要到房子外麵,用房東臨時安裝的自來水管接滿滿一桶水,提迴來洗。


    向陽有力氣的時候就勉強用手搖機器把水加熱,沒力氣就直接冷水潑在身上。


    好幾百年前的人就不這樣幹了,她在這個能把vr技術植入美瞳的現代社會過得像原始人。


    陸行舟把下巴擱在向陽的頭上,慢悠悠地蹭,越蹭越香,越蹭越香,突然不受控地掐住向陽的臉,想親嘴了。


    這雙嘴唇怎麽這麽幹這麽白?


    應該用舌頭舔舔潤潤,一遍又一遍,舔成粉色,再舔成紅色,把幹裂出的血也細細舔掉,品出甜腥的鐵鏽味。


    牙齒咬上去,小而軟的一片,再用力咬,咬下來……


    猛然覺得不對勁,陸行舟眯了眯眼,啪地消失掉。


    向陽起身的功夫,陸行舟就啪地閃迴來,提著一大桶水放進浴室後,默不作聲蹲到牆角去了。


    向陽古怪地打量他兩眼,揉揉臉,一聳肩,把棍子丟給陸行舟處理,走進浴室,關上門,開始脫衣服。


    脫到一半,她垂下視線,摸了摸身上詭異的花紋。


    這些花紋並不光滑,從前胸延伸到後腰,都有粗糙的突起,圖案也不美麗,像某種災難之後留下的疤。


    這種疤,身上還有好多。


    脫完了,她舀起一瓢冷水從頭淋到腳。


    ——


    “……”


    陸行舟拿過塑料袋,沒給自己緩衝時間,一股腦把肉塞進嘴裏了。


    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像一大波腐爛僵屍從口腔衝擊到胃,順便吃掉了腦子。


    滋味非比尋常的惡心,強烈的作嘔感持續了十分鍾左右。


    他撐著牆喘氣,看見一隻長得畸形的小玩意兒滴溜溜地順著牆縫跑過去。


    它身上豎著綠色的絨毛,眼球從頭長到尾,驚慌失措地展開六足。


    陸行舟把它夾起來,覺得可能是從傷口裏溜出來或者由自己的血變成的小東西。


    啪嚓。


    手指用力,紅綠的汁液濺出來,小怪物的足肢慣性地揮舞了幾秒,垂下不動了。


    等向陽擦著頭發,穿著睡衣走出浴室,看到的就是陸行舟追著地上的蟲子攆。


    定睛再看,不是蟲子,是根本不該存在於她家的外星生物。


    “哪兒來的?”


    陸行舟指指肚子:“漏出來的。”


    他想了想,又指著胸口:“這邊漏的也說不定。”


    向陽突然產生了點好奇心:“你還能單性繁殖?”


    “……?”


    “給我看看。”


    她從陸行舟手裏拿過一隻還沒被捏死的圓滾滾的黑毛小怪物,湊近了觀察:“活的,咬人嗎?”


    “不咬。”陸行舟眨巴眨巴眼睛,咧著嘴,轉而開始拆胸口的線了,“你喜歡這個?我再給你掏點。”


    “別。”


    向陽把小怪物團在掌心盤了盤,還給陸行舟,似乎有點舍不得毛茸茸的觸感:“盡快處理掉。”


    陸行舟見向陽鑽進臥室,砰地關上門,這才舉起小怪物研究起來。


    【小世界發布任……】


    陸行舟擺弄著小怪物,冷冷地打斷:“所有的任務為什麽不在一開始齊全地發布?”


    【報告宿主,當時並未與小世界取得有效聯係。】


    “為什麽第一個任務的時間和內容掐得那麽巧?為什麽完成之後還要發布追加任務?”


    念念被問得死機了:【……】


    “當時我明明可以輕傷脫身。”陸行舟把小怪物用塑料袋困住,慢條斯理地拆開胸口的針線,“任務卻讓我殺滿四十個,還是限時的,你說它為什麽?”


    它要劇情繼續開展。


    要向陽死。


    向陽不死,獻祭的最後一步達不成,詭異就無法真正全部降臨,劇情就會卡在前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地方動彈不得。


    “說任務。”


    【……讓詭異降臨現實世界。】


    陸行舟嗤了聲:“告訴它,已經做了一個了,這個不做。”


    念念磕磕巴巴地轉述:【它說,不做的話,它運行不下去,到時候崩掉了,衛小姐的靈魂碎片也沒辦法繼續附著了。】


    沒辦法繼續附著,就意味著徹底消散。


    念念平時機器味很濃,實際上特別容易破功,為小世界收取五枚勳章做傳訊費而生氣。


    陸行舟卻陷入沉默,拆線的手也慢下來。


    沒想到一發人性炮彈打到自己身上來了。


    想救她,就要殺了她?


    陸行舟知道,不管生存帶給她的是痛苦、掙紮、煎熬,或者別的什麽負麵影響,向陽最渴望的還是生存。


    胳膊折了沒關係,腿斷了沒關係,被捅刀子了沒關係,每天都躲躲藏藏沒關係。


    沒有尊嚴沒有人權沒有基本保障,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與世界一絲一毫的關聯。


    都沒關係的,都沒事的,活著就可以。


    誰給她灌輸了這些想法無從考證,生存的渴望已然高於一切,甚至高於它本身的意義,扭曲著紮根在生命裏,幾乎成了野獸性的純粹本能。


    殺了她,卻乞望得到她百分百的愛?


    不可能。


    向陽會拚盡一切力量撕咬反抗,哪怕無法改變結局,也會帶著濃烈的仇恨與詛咒死不瞑目的。


    陸行舟猛地掐斷了念念斷斷續續的爭吵,從胸口裏掏出把碎裂的節肢,再縫上。


    囫圇衝洗幹淨身體,又洗了洗逐漸成型的小蟲子,陸行舟敲響向陽臥室的門。


    “我能進來嗎?”


    特權嘛,有時候需要點爭取。


    “不能。”


    “沙發塌了沒法睡。”


    “我的床也睡不下兩個人。”


    “我睡地上。”


    “睡哪邊地上都一樣。”


    過了幾分鍾。


    “我抓到了很多好玩的小東西,長得都不一樣,處理掉之前要來看看嗎?”


    一陣悉悉索索,向陽麵無表情地打開門。


    陸行舟捧了滿手嘰嘰咕咕的小玩意兒,長腿的、不長腿的、有毛的、有尾巴的、有翅膀的、蓬鬆的、濕漉漉的,五花八門。


    這些東西根本不是抓來的,陸行舟胸前的傷口的縫合線跟之前的顏色都不一樣。


    他們再次相視沉默。


    “……”


    又過了幾分鍾,向陽和陸行舟盤腿坐著,觀察小怪物們爬來爬去。


    向陽拿起一隻跑得遠的,啪地放在近前,仿佛拿著象棋放進兩線交點,頓了會兒,很有即視感似的,小聲嘀咕道:“將軍。”


    她注意力不集中了,思緒飄忽到不知哪裏去。


    “你玩象棋?”


    “不玩,我媽玩,我隻會這一句。”


    “你媽媽是……”


    “是機器人。”


    她轉過頭,眼睛還在那些毛茸茸的東西上沒有焦距:“你有爸爸媽媽嗎?”


    “沒有。”


    詭異是連源生地都搞不清在哪裏的東西,父母也許是不存在的概念。


    “哦,挺好。”


    既沒有可憐的意思,也沒有嘲諷的意思,她輕飄飄地這麽說,好像是標準迴答。


    向陽把所有小怪物挨個捏了捏,耷拉著睫毛:“我要睡覺了,你處理吧。”


    陸行舟把它們重新捧起來,放進塑料袋裏紮緊,再迴頭,向陽從床上扔了卷涼席下來,又關了燈。


    陸行舟把涼席拖到床旁邊,大咧咧地躺下,手又伸上去:“你熱不熱?熱了握著我。”


    黑漆漆的夜色中,向陽摸到了陸行舟的手。


    他的皮膚總是讓剛觸碰到的人涼得一激靈,向陽卻適應得很好。


    “你還能迴到自己的副本裏嗎?”


    “能,但是過去就很難再來了。”


    “可惜,我想著你從那邊拿點東西過來賣掉呢。”


    “其實最值錢的是我。”


    “你再這樣,我就真把你送去割器官了。”


    “也可以。”陸行舟居然認真地細數起來,“眼角膜有兩個,腎有兩個,心肝肺腸,皮膚還有骨頭,分開來剝,能賺不少的。”


    向陽閉目假寐,道:“那你到時候可要裝像點,不然被拉走研究的。”


    這個話題就此告一段落,困意襲來, 她漸漸鬆開陸行舟的手。


    一股力氣反而將她握緊,猶如某種鱗片黏膩的蛇類,慢而細地纏繞住她的小臂。


    “……怎麽不爬上來呢?”向陽麵無表情地睜開眼,對已經心花怒放著把上半身湊過來的陸行舟問,“不覺得姿勢別扭嗎?”


    她發誓這句話才真是嘲諷來著。


    綠油油的兩顆燈泡叮地亮起來,嘴上推脫著“真的嗎多不好意思啊會不會擠到你”,身子恨不得半秒鍾閃上床。


    “會擠到我。”她用平平喪喪、毫無波瀾的聲線說著,膝蓋頗為有力地頂住陸行舟的肩膀,“要麽睡涼席,要麽睡沙發屍體。”


    她感覺到陸行舟慢慢慢慢地潛下去,最後留著胳膊疊在自己的胳膊上,兩顆綠燈泡還在眨。


    “你也關燈。”她說。


    陸行舟隻好閉上眼睛:“現在呢?”


    她含糊地說了點什麽,陸行舟睜眼一瞧,原來睡著了。


    陸行舟用額頭貼了貼她的額頭,不流汗了,很幹爽。


    他把另一隻手的手指放在床沿,下巴擱在上麵。


    在流動而粘稠的黑色裏,靜靜地描摹著向陽的頭發、眉毛、眼窩、鼻子、下巴。


    所有……


    所有。


    他無聲地囁嚅著嘴唇。


    晚安,親愛的。


    ——


    早上五點半,向陽被自己的生物鍾叫醒。


    困乏地坐起身,向陽發現幾隻蒼蠅在自己不遠處糾纏著飛來飛去,很有朦朧美。


    再一轉頭,陸行舟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胳膊肘撐床,手撐著臉,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看的,更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笑眯眯的:“早上好啊。”


    “你能不能把我家的蒼蠅都趕出去?”


    “趕不走。”


    “為什麽?”


    “不是我生的,不聽我話。”


    陸行舟在報複她昨晚的“單性繁殖論”,一甩胳膊,幾道綠光精準地擊中蒼蠅,蒼蠅成了飛煙。


    他躺迴涼席:“你都不迴我早上好嗎?”


    向陽見他頭發披散的樣子,突然笑起來:“偉大的蒼蠅之王,瘟疫之源,七宗罪的暴食……早上好,收拾收拾上班了。”


    陸行舟不得不再次坐起:“還有撒旦的左右手和墮落的熾天使。”


    向陽趿拉著拖鞋洗漱去了:“管他呢,反正要搬磚。”


    刷牙刷得滿嘴泡沫,漱了漱口,向陽難免感歎一句世事無常。


    副本裏看上去又壞又殘忍的西裝革履的非人boss,現在在她家穿著褲衩到處走。


    “不要玩我的早飯。”她搶走陸行舟手上的小麵包,“待會兒給你買肉。”


    “那我豈不是一次吃掉你好多錢?”


    “對啊。”


    “唔……”


    靈光乍現,兩人異口同聲:“頭盔呢?進副本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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