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你差點就死了。”


    那男人的聲音又傳來,熱騰騰的毛巾覆蓋在手上。


    向陽隨即意識到這並不是夢,望著陸行舟。


    他長得偏向神經質,瞳色很淡,眉毛也淡,眉眼間距極近,線條尖翹。


    一層薄薄的皮肉在臉上緊緊繃著,血管清晰,好似隨時會撕裂得露出骨頭。


    這樣的人穿著正式西裝出現在病房無疑有些古怪,更別提領口還紮著誇張的紅領結。


    男人朝她露出一口白牙:“驚不驚喜?”


    他嘴角咧得很開,有點超出了常人的範圍。


    【好感度:-10。】


    陸行舟老實閉上嘴。


    向陽避開熱毛巾,拍在唿叫鈴上,幅度之大,扯掉了兩條胳膊上的輸液管,血直冒。


    不到十秒,護士就推門而入,呆了下,自言自語地關了幾盞燈:“上一個巡查的忘了關嗎?”


    她快步來到近前,動作麻利地幫向陽止血。


    向陽的病床剛剛啟動掃描,打出光幕,基礎身體數據一個個羅列出來。


    護士先把輸液管重新紮上,再記錄數據,安撫道:“向女士,你的情況基本穩定,傷口有點痛是正常現象,現在是想撤掉氧氣麵罩嗎?”


    向陽微微點頭,微不可察地往陸行舟的方向一掃。


    空空蕩蕩。


    氧氣麵罩拿了,鼻子裏還插著氧氣管,向陽用沙啞的嗓音問道:“剛才……有人來嗎?”


    護士疑惑地四處看看:“人?沒有啊。”


    向陽道了謝,陷入沉默。


    護士關燈離開。


    病房再次驟然沉於黑暗,向陽警惕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扣住床單。


    【好感度:-20】


    “……”


    “這裏。”


    陸行舟打了個響指。


    向陽猛地側頭。


    他坐在窗沿上,晃著一條腿,逆著月光,身影和形貌模糊不清。


    “你什麽目的。”


    向陽甚至沒有用疑問句,把虛弱的身體略微支起來,做出一個談判的姿態。


    可黑色亂飛的短發甚至會戳在眼睛裏,向陽很麻煩才能整理好。


    陸行舟沒有去幫她,兀自在窗台上前搖後晃,自來卷的長發蓬蓬的。


    “你是蒼蠅。”向陽接近於呢喃地梳理起來,“假設你之前的確在遊戲裏,現在卻跑來現實,可真是奇怪。”


    雖然這麽說著,但語氣裏沒有一點驚訝的波瀾。


    心力在這幾個月裏被耗損得實在太多,她沒有餘裕分給激烈的情緒了,連嗓音都在飄忽。


    頭發還戳在眼睛裏,她閉了閉:“我沒死,而你來了,不僅來了,還特地‘看望’我,這裏麵必然有所聯係。我在瀕死前看到了奇怪的標記,直覺就猜測那才是一直以來要命的東西——所以你應該和它不是一夥的,至少現在不是。”


    “嗯哼。”


    陸行舟接上一句鼻音。


    “你想要什麽,你要我做什麽。”她輕輕歪在靠背上,“別說你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自顧自把代價拿走了。”


    “你叫什麽?”


    陸行舟笑著問她。


    在某些角度,他的瞳孔會折射出非人的血色。


    向陽眼皮一掀,深深的眼窩營造出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又因為陷入幽藍陰影的麵積太大,所以像摔碎的玻璃。


    脆而鋒利。


    “向陽。”


    “我叫……”


    “不需要知道。”她打斷了他,靜靜地直視那雙月色下的紅眼睛。


    陸行舟隻好聳聳肩,從窗台上跳下來,走到病床前,俯下身,抓住向陽的病號服,微微扯下一點。


    蒼白的皮膚上,黑色的紋路從胸口向下蔓延,不知蔓延到哪裏去。


    陸行舟用手指隔空在這些紋路上圈了兩下。


    “我需要你當我的錨點,讓我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作為交換,你的詛咒由我承擔,怎麽樣?”


    話音剛落,頭頂早已關閉的燈就炸了。


    向陽反應迅速,一秒縮進了被窩,玻璃渣子嘩啦啦地掉下,全撒在床旁。


    病房安靜了那麽一瞬間。


    “你很冷嗎,有點抖。”


    男人的聲音悶悶的,從絕不該出現的位置傳來。


    向陽一震,差點又要去拍唿叫鈴。


    陸行舟笑嘻嘻地從被窩裏露出個腦袋,枕在枕頭上:“嗨。”


    挨得有些近了,他灼熱的唿吸噴灑在她的臂彎。


    “出去。”


    “我……”


    “出去。”


    陸行舟便滑到地板,上半身還趴在床上:“別生氣,你有什麽想問的,我都告訴你。”


    向陽撣著枕頭,掂量半天,才問出第一個問題:“為什麽選我?”


    她要確認自己的特殊性。


    這不是被命運之神垂青後的患得患失或暗自竊喜,而是在衡量自己的價值。


    越不可替代,她能攥取的生存權利就更多。


    “因為合適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啊。”


    非常不妙的理由。


    “……差不多死光了?為什麽?”


    “你不知道嗎?這個東西可不是隻針對你——”


    啪的一個響指,黑霧翻滾,骷髏在刺眼的綠光裏獰笑著出現。


    “——杜阿格公司的被裁員工都是它的獵殺對象。”


    在瑩瑩綠光下,他嘴角咧開,露出犬齒,油亮的外骨骼從脖子覆蓋而上,發出多足蟲爬行的黏膩聲響。


    瞳孔縮得極小,盯人就像盯一具熱騰騰的新鮮屍體。


    向陽微微抿著嘴。


    【好感度:-30。】


    陸行舟揮著手,慌忙把骷髏拍散:“情況是這麽個情況不過沒關係詛咒在我這裏總之你暫時不用死了什麽都別想今晚好好睡一覺吧!”


    今晚好好睡一覺。


    七個字,簡直子彈般射向陽麻木的腦子,打得腦漿迸裂。


    對啊,她好困呐。


    一不留神的鬆懈,洶湧的困意席卷了全身。


    滴,身體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需求的按鈕。


    四肢變成了軟綿綿的麵條,稍微一碰就要癱下,麻藥也沒有這麽好的效果。


    向陽奮力瞪大眼睛,眼白都是血絲,不睡。


    可是好困,被陸行舟這麽一提醒,困得她恨不得就此長眠,思維遲滯,快要接收不動複雜信號。


    恍恍惚惚。


    光影交錯。


    生存、躲避、掙紮、壓力……


    不能睡,她要醒著,還沒有搞清楚,還沒有脫離危險,會……


    微涼的手覆蓋在她的眼睛上。


    “沒關係的,睡覺吧,不會死。”


    ——


    睫毛在手心中顫動,像隻蝴蝶漸漸地收起翅膀。


    陸行舟試圖爬進被窩。


    他也不要求很多,床那麽大,兩個人遠遠地躺著完全夠。


    這張集齊了最新醫療科技、用最舒適輕薄環保材料打造的病床,“崩”地翹起一塊鋸齒。


    陸行舟但凡躲得稍微慢點,眼珠子就要被戳沒了。


    他繞著床轉了一圈,鋸齒就崩了一圈。


    陸行舟跟詛咒對峙了幾分鍾,決定不打擾向陽睡覺,從窗戶翻出去,打算坐在樹杈子上糊弄一晚。


    還沒坐穩,樹杈子哢嚓斷了。


    陸行舟眼疾手快抱住樹幹,翅膀伸出卻施展不開,被藤蔓和葉子死死纏住。


    眼看翅膀根要撕沒了,陸行舟扯掉藤蔓,自由落地。


    “砰——”


    力量十不存一的壞處就此顯現,他隻能在短距離內傳送自己,而且技能冷卻時間挺長。


    所以,到底是誰會在草叢裏丟鋼筋呢?


    陸行舟捂著被刺個對穿的小腹,咳嗽兩聲,翻出死魚眼,向骷髏豎起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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