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一天兩次地陪跑,每次至少兩個小時,從未缺席遲到。


    天空一日比一日亮得晚,容易看不清腳下的路。


    偶爾萬星會摔跤,偶爾陸行舟也摔。他們拍下手臂、膝蓋和腳踝的傷口,哈哈哈哈地發給對方看。


    有時候她打開視頻,發現他那邊下著瓢潑大雨,風在咆哮。


    天上地下連成混沌的一片,光是聽著聲音,絲絲涼意便沁入體內。


    陸行舟撐著傘,蹲在地上啃煎餅,褲腿和鞋子都是濕的。


    他已經連續吃了好多天煎餅了。


    萬星心疼他,勸道:“要不今天別跑了,迴去睡個迴籠覺吧。”


    “不行。”


    陸行舟咽下最後一口早飯,執拗地拒絕,把傘收起。


    隨即,猛然跑進雨幕。


    透涼的雨,拍打在他的臉上,很快匯聚成道道水流淌下。


    萬星深深地吸氣,轉而看向了自己麵前排好的障礙物。


    六年多沒碰了。


    她把手機放下。


    放低軀體,貼近車身,擰動油門,離合捏死又鬆開。


    衝吧。


    過掉第一個障礙,加速。


    久違地進行車頭推舵,居然沒有多麽生疏。


    小翅膀真的變成了翅膀,在她的控製下輕盈飄逸。


    每個障礙物中間隻隔兩米,稍有疏忽,出現不受控製的擺尾狀況,就可能摔個慘烈的臉刹。


    在更加激烈的賽事裏,尤其是高山越野,會發展為“死亡擺尾”,車毀人亡不很稀奇。


    他們這些賽手,是要簽署生死狀的。


    萬星第一迴簽生死狀才十九歲。


    她死死咬著牙關,在那張黑字白紙的合同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力透紙背。


    這場要是不成功,不能顯露出自己的價值,就沒有俱樂部要她。


    十九歲的她徹徹底底地贏了。


    那麽二十九歲的她呢?


    後輪胎“滋——”地劃出聲響,在地麵留下深色的印記。


    拿下頭盔,被汗水打濕的頭發緊緊貼在額頭,她喘著粗氣。


    迴首望去,長達三百米的訓練道路,共一百五十個路障,無一剮蹭。


    曾經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她敲了敲自己的後腰,咳嗽一聲,看看四周,解開自己的麻花辮。


    粉藍的發圈攥在手裏,又大力地朝天空拋去,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再次拿出手機。


    少年單衣薄袖,滿身淋濕,卻並不狼狽。


    他把頭發撩上去,那樣濃情又熱烈地注視著她,宛如驕陽。


    我陪著你呢,永遠陪著你呢。


    她仿佛聽見他這樣喊。


    ————


    “啊?你真不迴去啊?那平安怎麽辦?”


    三個舍友歸心似箭地收拾著行李,聽到陸行舟說準備國慶留校,個個驚疑不定。


    陸行舟把平安放進鳥籠,應道:“嗯,我姐幫我把它送迴去。。”


    常平抓住鳥籠的小鐵欄杆,兩行清淚淌下,淒涼道:“平安……嗚嗚嗚平安……幹爹以後就見不著你了嗚嗚嗚……”


    王若飛將自己的眼藥水從常平口袋裏搶走,拿出一根水果玉米,同樣傷心:“這個給平安做路上的幹糧。”


    平安把漂亮的尾羽伸到外麵,安慰兩個心碎的人類。


    陸行舟看孫楊一副勘悟紅塵的樣子,以為他有什麽高見,結果來一句:“樓底下是你姐嗎?我想加個聯係方式……”


    陸行舟往下望望,還真是陸盈晴。


    “是我姐,但是她已經有……嗯……”


    孫楊憤怒:“可惡,全世界的美女都有男朋友了!”


    陸行舟默默把自己的話補全:有寵物了。


    見弟弟拿著鳥籠下樓,走到自己麵前,陸盈晴滿臉“你在搞什麽幺蛾子”。


    “為什麽突然說不迴去?”


    陸行舟認真道:“距離產生美,增加陌生感,有助於……”


    陸盈晴雙眼冒火,在爆發的邊緣。


    他頓了頓,改口:“參加了個短期支教的實踐活動,迴不了。這是平安,還有它的糧。”


    陸盈晴將信將疑地拿過鳥籠:“糧裏麵怎麽還有一整根玉米?——你一個人在宿舍能行嗎?老實點啊,別一天到晚惦記我萬星姐。”


    陸行舟見改口無效,便指著樓上:“我舍友想加你聯係方式。”


    孫楊臉紅得像個猴屁股,慌張地縮迴去。


    “不了,他應該受不了我。”


    確實。


    “那你跟楊熠澤怎麽樣了?”


    “能有什麽怎麽樣?”陸盈晴露出些無趣,“打又打不走,甩又甩不掉。”


    “他算是你男朋友嗎?”


    “當男朋友的基本前提應該是相親相愛吧?”


    陸盈晴把手掌攤開,上麵有道不淺的傷痕。


    “他反擊了?”


    “不,昨晚偷摸給我戴手銬,我差點把他勒死。。”


    “……”


    話題轉移得過於成功,連彩蛋小八卦都聽來了。


    陸行舟對著小鸚鵡道:“平安,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啊。”


    “你對它說什麽了?”


    “讓它乖巧點。”


    ————


    萬星接到平安,又在陸盈晴的臉頰上用力親兩口:“歡迎迴家!”


    陸盈晴很對不起這個歡天喜地的吻:“姐姐,我隻能待半天,馬上還要迴公司的。”


    萬星很憤懣:“這麽壓榨人?”


    “也不算啦。”


    陸盈晴剛要安慰幾句,甜甜就費力地拖了隻大箱子出來:“萬星!什麽時候出發?”


    陸盈晴:……哈、哈,自作多情了呢。


    ————


    開車去越野車道的路上,平安似乎有些焦躁,大概是頻繁轉換環境有些應激。


    萬星把它捧起來:“平安?小鳥?我們是不是隻乖小鳥呀?”


    平安把小胸脯往萬星手心裏一貼,咕嘰咕嘰地叫。


    甜甜把著方向盤:“這誰送的?出去玩還要帶著?”


    “不是送的,是陸行舟要養的。”


    甜甜腦子裏浮現出那天的人影。


    那麽高的一個,寬肩窄腰,手長腿長,戴著蝴蝶耳釘。從側麵看去,鼻子高挺,下頜清晰。


    和成年男人沒什麽兩樣……不!就是個成年男人啊!自己被差點被萬星洗腦了,也以為那還是個小屁孩。


    就像在她印象裏,陸盈晴一直是個柔柔弱弱、細聲細氣的小女孩。萬星生日上再一看,好家夥,比自己還高,小煙熏和小高跟都配齊了,跟誰都能聊得氛圍融洽。


    今天也是,人家紅唇黑裙的,還被萬星抱著跟小寶寶似的親。


    甜甜再看副駕上的萬星,臉上是隻有六十歲往上的人才有的慈祥。


    “萬星。”


    “嗯?”


    “我說,你還把他們當小孩子嗎?”


    “啊?”萬星拿臉蹭著毛茸茸的小鸚鵡,沒反應過來,“他們本來就是啊。”


    “哎哎……就說你娘心未泯吧……”


    好歹注意點啊……萬一……嘖


    甜甜又迴憶陸行舟看萬星的眼神。


    怎麽說?


    這這這,肯定有哪裏不對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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