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個裹著頭巾的女子聽到叫號後,走進宋輕塵的診室,怯生生問了句:“宋大夫,你會治花、花柳是嗎?”


    宋輕塵點頭。


    女子大大鬆了口氣:“果然是真的,不枉我特地拜了菩薩。”


    宋輕塵隨口問了句:“你聽誰說我能治花柳的?”


    女子迴道:“大街小巷都在傳呢。”


    宋輕塵:“???”


    她隱隱感覺不妙。


    果然,一上午的患者有大半是來看花柳的,無一例外,是聽到消息後才來的。


    而千金堂外,也有不少人遮遮掩掩地打聽。


    宋輕塵意識到事態嚴重,上午看完診,下午就找陸決明商量。


    陸決明是千金堂的少東家,陸家世代行醫,陸決明祖父也曾做過太醫院院使,隻是後來退下來了。


    “……若是京城的花柳患者都過來看病,恐怕會引起其他病患的恐慌,對千金堂退避三舍。”


    宋輕塵把自己的顧慮說了。


    陸決明沉吟片刻,迴道:“那就開一個專治花柳的分館吧。”


    宋輕塵:“!!!”


    她弱弱地說了句:“我暫時還需要百味樓做遮掩。”


    陸決明笑道:“不用擔心,千金堂隔壁的茶館也是我們家的,把它改成分館就好了,那邊也可以和千金堂打通。”


    宋輕塵:“……”


    有錢真好。


    她補充道:“目前來找我看花柳的都是女子,可能男子不好意思來找我一個女大夫看,我可以帶一兩個男大夫,由他們給男子診治。”


    花柳這種病,光給女子治,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這裏的男人三妻四妾還能上青樓,就是一個個行走的傳播源。


    陸決明點頭:“好,我讓有意的報名,你來選人。”


    千金堂大夫雖多,報名者寥寥無幾,有的大夫是不相信宋輕塵能治花柳,有的則是不想以後冠上專治花柳的名頭。


    宋輕塵從報名者裏選了小孟,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大夫。


    “以後我每天教你一個時辰,直到你能獨立診治。”


    她對小孟大夫道。


    小孟大夫連連點頭:“謝謝宋大夫!”


    陸決明相當果斷,當天就關閉茶館,翌日就重新裝修,幾天後,就掛上新招牌:千金堂第一分館。


    招牌一掛上,宋輕塵就帶著小孟大夫入駐了。


    一樓大堂成了掛號處和等候室,二樓分隔成兩個空間,各有一個樓梯和一樓連通,分別接待男女患者。


    宋輕塵打算等花柳治療高峰過去後,再恢複原來的日程。


    如她所料,在第一批患者病情得到控製後,更多患者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將等候室坐得滿滿當當。


    每個人都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沉默得如同一座雕像。


    這背後,固然有花柳毀容的緣故,但更多的是因為患上花柳帶來的羞恥感。


    宋輕塵無法消除大眾對花柳的歧視和恐懼,隻能在第一分館外牆,添了一句標語:


    健康不等於德行,疾病不等於墮落。


    徘徊在第一分館周圍,因為懼怕他人白眼而不敢進去看病的婦人,看到這句標語後,瞬間淚如雨下。


    她們明明謹遵婦禮,忠貞不二,卻染了花柳這種聲名狼藉的病。


    哪怕恨死了自己男人,也一個字都不敢告訴別人,隻能默默承受病痛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過一了百了。


    可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哪怕起疹、潰爛、身體變形,整個人變得像怪物一樣,她們也想活下來。


    活著,是一切生靈的本能,不是嗎?


    而今,終於出現了能讓她們活下去的人。


    她還告訴她們,疾病不等於墮落。


    是啊,疾病怎麽能等於墮落呢,她們明明隻是身體生了病,為什麽要被視為道德淪喪之人!


    為什麽要承受別人的指指點點!


    她們沒有犯下任何錯!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後,她們擦幹淚水,昂首挺胸地走進千金堂第一分館。


    這一幕被千金堂斜對麵停靠的一輛簡樸馬車上的年輕婦人看在眼裏,她的臉上,也流淌著兩行淚水。


    “嬤嬤,”她吸了一下鼻子,“替我安排一下,我想見見這位宋大夫。”


    坐在她對麵的中年婦人露出一絲欣慰:“好。”


    宋輕塵忙到日落西山才走出第一分館,正準備從千金堂迴百味樓,一位蒙著麵紗的中年婦人叫住她。


    “宋大夫,請問您可以給我們夫人看個病嗎?”


    宋輕塵腳步一頓,遲疑道:“你們夫人是……”


    “抱歉,”中年婦人抿了抿唇,“我們夫人的名諱不便告知您。”


    如此遮遮掩掩,宋輕塵猜到對方大概要看什麽病了,她點點頭:“帶我去見你們夫人吧。”


    中年婦人領著她去了街對麵的馬車上。


    車裏坐著的人不光蒙了麵紗,還戴了冪籬,宋輕塵看不清她的模樣,隻從她保養良好的雙手判斷出,這是個養尊處優的年輕貴婦。


    “夫人要看花柳?”


    宋輕塵在她前麵的小圓凳坐下,詢問道。


    對方點點頭,啞聲道:“有勞宋大夫了。”


    她的症狀不算嚴重,宋輕塵診斷過後,迴館取了針水過來,做過皮試後,給她用了。


    交代道:“七天一次,連續接受三次治療,就沒事了。”


    對方感激道:“謝謝宋大夫。”


    中年婦人適時遞過來一遝銀票。


    宋輕塵笑了笑:“診金隻需一兩銀子。”


    “一兩?”中年婦人驚愕,“這也太少了吧?”


    “不少了。”宋輕塵迴道,“有些人連一兩銀子也付不起,需要申請我們的義診名額。”


    “還有義診?”


    “是的。”


    中年婦人感慨:“宋大夫真是難得一見的仁醫。”


    見宋輕塵執意不收那遝銀票,隻好從荷包掏了一兩銀子給她。


    宋輕塵告辭迴館。


    如中年婦人般讚宋輕塵仁義的人不在少數,盛江月聽到後,氣得假發都差點一把扯下來。


    她花錢雇人散播消息,竟是給宋輕塵當了墊腳石,讓她聲名遠揚。


    “她怎麽就沒染上髒病呢!”


    她咬牙切齒。


    突然頭上一輕。


    抬頭一看,一隻烏鴉雙爪抓著她的假發飛了起來。


    登時臉色大變:“快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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