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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江別是官宦出生,父親林海濤又是當今皇上欽點的禮部尚書,位高權重,執掌一方大權。


    他自幼便被父親送往百草書院修習,跟著方先生學習儒術,如今已是第十二年。


    而今天正巧又是他入學第十二年,理說他早就該退學入仕,可父親極力反對,反倒是苦口婆心地勸他繼續跟著先生學,直到學出一身大神通才準離開。


    楊四年的到來讓他頗為震驚。


    想當初父親為了讓他入學,三叩九拜,步行十裏前來見先生,跪著求他收林江別為徒。


    起初方先生甚至連門都沒開一下,愣是讓父子倆在門外跪了三天三夜,這才鬆口準許這官宦之子入學。


    也是自那時起,林江別的雙腿落下了病根,每逢嚴寒交迫時刻,他便會雙腿無力,喪失知覺,一整個嚴冬就得坐在輪椅上。


    先生教書嚴厲,也有自己的規矩,凡是他的學生一律平等,哪怕林江別是官二代,送上萬兩黃金,也不準哪怕一個丫鬟仆人入私塾服侍他。


    這讓林江別格外煎熬,自入了冬,他幾乎每日都得自己想辦法在輪椅上行動,早上入學坐著輪椅一手一推送自己去,傍晚更是頂著半黑自己迴去。


    隻有在家裏,自己的丫鬟才能幫助自己,得到些安慰。


    楊四年拜門時,林江別暗笑這小子必要跪上個幾天幾夜才能被先生邀入學孰,誰知也不過才將將過了半天的功夫,先生就鬆了口。


    這讓他很不是滋味,總覺得先生當初是有意為難他。分明在先生的明文規定裏沒有不許官宦子弟入學孰求學,可偏偏待他林家那般刻薄。


    可到底是先生,再氣不過也不敢造次,於是他便將目光轉向楊四年,總要在他身上找迴些什麽東西。


    而此刻,等其他孩童散學迴家後,他卻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坐著輪椅一步一停地趕迴家,反倒是主動留下來,以向先生求教的名義觀察楊四年的一舉一動。


    隻見方先生的棋盤閃過一道詭異的金光,隨之而來的便是楊四年如見豺狼般的叫聲,“呀,先生,這是!”


    是什麽?林江別使勁伸出腦袋從遠出窺探,但隔著七八米的距離,他壓根無法窺到任何東西,隻是模糊地看到一副棋盤,再無別物。


    “噓,收聲,學孰裏忌吵鬧,自己品悟。”先生右手粘著黑子,左手捋起那不過短短一寸長的黑須,依舊不見他正眼看過楊四年。


    反倒是楊四年這邊,麵部扭曲,雙眼卻炯炯有神地盯著棋盤。


    就在方才,那道奇光一閃而過,自己仿若是窺探到無窮星空的奇詭,那種深邃而空靈的感覺,讓他一時間傻傻分不清是真是假。


    冥冥之中,他又感到自己被其中一片浩瀚星河召喚,那片星海氣勢磅礴,在楊四年望向其中的一瞬間便開始星移鬥轉,宛若滔滔江水在顛覆天地。


    那一瞬,他感到自己的五感全失,仿佛一切都歸入太虛,而後又眨眼步入仙境,再一個唿吸迴到星空彼岸,體悟著星河的壓迫。


    而自己身處其中卻感到無比渺小,像是一粒沙,不,或許連大海裏的一粒沙也不配,應當是其中的一個微粒,若有若無。


    這一切都太過魔幻,亦過於壯觀。


    這就是先生的神通?若是讓先生翻雲覆雨,隻怕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這一刻,楊四年篤定,這位方百草決計是在世真仙,是當之無愧的仙人。


    正當楊四年觀摩得津津有味時,先生卻冷不丁地打斷了他的幻想,“收眼,這因果你接不住了。”


    楊四年從星空彼岸中迴到現世,眼神有幾分恍惚,仿佛剛才那短短幾秒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般。


    “先生,方才那究竟是?”楊四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問個明白。


    隨之而來的卻是先生平淡的兩個字,“心素”。


    “心素?可為何我見到了那般壯闊的景?即便我常有意淫的喜好,卻也從未幻想過那幅畫麵。”他決定要刨根問底。


    先生搖頭輕歎,卻不是歎給楊四年的,而是歎於棋局陷入了焦灼之刻,“這要問你自己的心。”


    楊四年見先生心不在焉,於是又將目光落入棋盤,可這一次卻再見不到方才那般宏圖壯闊,隻是一副普通的棋。


    “先生,要不我同您下?”楊四年自幼與父親學過些琴棋書畫的東西,圍棋對他而言未嚐不可一試。


    先生隻是搖頭,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插手,“我的棋,你現在還接不住。去,把江別叫過來看棋。”


    “江別?”楊四年歪著腦袋,一臉不解,他隻是剛剛才成為方百草坐下弟子,甚至連拜師禮都還未行過,這學孰裏的人又怎會認得?


    不等楊四年多問,林江別卻忽然從一麵垂拱門後滑著輪椅出來,“先生,弟子來了。”


    林江別一襲灰袍,身上的衣服是特意用雪貂的毛加工過,有助於保暖,不過僅僅隻能勉強抵禦一絲寒冷,治不了雙腿的病。


    若是這雙腿無礙,他定然是一副翩翩君子,高雅尊貴的妝容,定不會像現在這般狼狽。


    “先生早知道我在外邊看了,為何現在才準我進來?”他話裏話外都帶有怨氣,仿佛是方百草讓他在外麵被風吹那麽久。


    先生隻是笑而不語,攬手請他於棋盤一盤觀棋。


    “若是你,如何走?”這話是問林江別的。


    林江別端詳著棋盤不過五息,便脫口而出,“先生,這黑棋已入了白棋重重包圍之中,走投無路。我觀黑棋的局勢大抵是在一味退防,而白棋打得卻過分激進,若我是黑棋,下一步定會選擇背水一戰,強行突圍,或許可搏一生機。”


    林江別頓了頓,忽然又補了句,“不對,白棋與黑棋的博弈都不僅在表麵,嗯,兩者都未在天元落子,應該是怕一旦入天元便會落入對方的圈套,於是一番鏖戰下來,反倒是讓雙方落得不下不上得境況,黑棋要想反敗為勝,就應當落子天元,殺白棋一個措手不及!”


    先生忍不住大笑,寵溺地撫摸著這位徒弟的頭,仿佛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好,你現在的棋力已經與我相差無幾,甚至不比我遜色,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上下再度打量起林江別。


    “你今年可是已有十八歲了?”


    “迴先生,今日恰為十八歲生辰。”林江別即便是坐在輪椅上也依舊做著禮。


    “嗯,你來此修行已有十二年,這十二年,你吃了不少苦,平日裏沒少抱怨我為什麽不肯教你真功夫。今天既然是你的生日,那我便傳你一套儒字訣,學得幾成便全看你自己。”


    林江別頓時大喜過望,臉上頃刻便被喜悅覆蓋,雖然未真正笑出聲,但那抽搐的嘴角與瞪大的瞳孔卻做不了假。


    此人在先生手下學了十二年才將將被準許學些真功夫,實在是淒慘了些,若是他教我的那小神通也要像這位江別兄一般,那可如何是好?


    楊四年眉頭頓時微蹙,若真那般,何日才能將妹妹接迴家?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放心,我既然答應傳你小神通,說了教你兩年,便不會多哪怕一個時辰,從今往後林江別便是你的師兄,有儒道的問題大可問他,學到如今,若是那點芝麻問題也答不了,早就被我掃地出門了。”


    先生的眼睛瞥向林江別,這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陣膽寒,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先生說的是,小師弟,以後若有什麽不懂,千萬別藏著掖著,有師兄在,定給你教的儒道大成。呀,不對,先生······師傅是大成,我頂多教到你小成才是。”


    楊四年見他忽然朝自己使眼色,仿佛是在說些什麽,看過兩眼,頓時便知曉其中含義,立刻跪在蒲團上,慌忙朝著方百草就是一拜。


    “四年,謝師傅!”


    緊接著便是又拜了兩拜,正式拜師。


    “嗯,不錯,你雖然不及你師兄有慧根,卻也是機緣匪淺,若是往後兩年肯靜下心來認真學習,未來的成就應當是不會亞於你師兄的。”


    說這話時,先生刻意朝著林江別望了一眼,“江別你啊,以後須好好照顧你的師弟,若是他傷了,就是你這個師兄的做的不好,聽見了沒?”


    這話在林江別聽來別有深意,嘴上隻道是“全聽師傅告誡”,心裏頭卻稍有些許不滿,不過即刻便壓製下來。


    眼見他林江別輕歎一口氣,隨後便朝著楊四年露出一副和藹的表情,緩緩點頭,“師弟放心,往後若是有人欺負你,隻管報我林江別的名字,我保證誰都不敢動你!”


    楊四年心領,不過見他雙腿癱瘓,一直坐在輪椅上,心中難免有些酸楚,決計還是不要給這位便宜師兄尋什麽麻煩,省的以後他真要因為師傅一句話為自己兩肋插刀。


    一個瘸子為自己兩肋插刀,天大的笑話,別說外人見了要笑自己沒出息,就是自己,怎麽也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兩人互相點頭會了各自的意,也便不再多嘮叨,繼續觀起先生的棋。


    楊四年的棋藝不深,並不懂得師兄與師傅心中那些變幻莫測的定式,先生每每落子,自己便要尋思半天才勉強能夠領會其中奧秘。


    而每當這時,他的眉毛便會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翹起,如獲至寶一般喜悅。


    這一切自然都被林江別看在眼裏,心中暗道,這位便宜師弟似乎並沒有想的那般聰慧,以後也便不再動那些欺負人的歪心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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