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夫人放開瑄哥兒的手,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今日難得的團聚,你母親雖不在了,但你們能迴來就是最好。擺個家宴,大家都聚一聚,見一見,免得分開的久了。街上遇見都不認得,不親厚。”

    紀老夫人低著頭,說話間帶著濃濃的鼻音,不自覺帶出些哀傷來。

    微胖的婦人秦氏連忙開口笑道:“是啊是啊,多少年了,難得聚這麽齊過。娘,您當高興的,恰巧昨日大哥還從京城送信迴來。還送了您最喜歡的糕點,大家都記掛著您呢!妧妧來了,老爺的病症也好了許多,日子往後,是越來越好的!”

    她聲音帶著喜慶,抱夏之中的氣氛立時活躍起來。

    她的大兒媳李氏也跟著說話湊趣兒,紀老夫人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

    管家請眾人入席,就連臥病在床好些日子的紀二老爺都來了。

    隻是他麵前的席案上擺放的都是清淡的飲食,是柴素錦點了頭,才擺上去的。

    老夫人笑著掃視了一圈,正要開口,忽而目光落在孫媳李氏身上。臉麵一沉,“四郎呢?”

    “博采他……”秦氏立即開口。

    紀老夫人瞪她道:“你閉嘴,我問你了嗎?”

    秦氏立時低頭,臉麵卻有些緊張黑沉的看向李氏。

    李氏僵了一瞬,“相公他……他還未迴來……”

    “他老子都快病死了!他還未迴來?!他有多大的要事,比他老子的命還重要?秦氏,你生的是個什麽兒子?你生的是個孽障!”紀老夫人破口大罵。

    “娘……”紀二老爺的臉色也不好看,“妧妧和瑄哥兒還在呢。”

    瑄哥兒低頭擺弄著自己的筷子。

    柴素錦垂眸,隻當沒有聽見。難怪伺候在紀二老爺身邊的隻有紀博昊一人,原來秦氏嫡出的兒子,並不在府上。

    “去把他給我找迴來。”紀老夫人啪的摔了筷子,“我沒有說過,今日宴席,除了不在宋州的,都要到場麽?他是不在宋州?還是不姓紀?”

    秦氏連連頷首,“這就叫人去……”

    “告訴他。今日若是不迴來,日後也就不必迴來了。我紀家沒有他這樣的不肖子孫!”紀老夫人說話鏗鏘有力。

    就連身為宋州刺史的紀二老爺,都不敢在老母親麵前多說一句。

    秦氏連忙起身,匆匆退到廳堂外頭去吩咐人。

    “瑄哥兒,妧妧,本不該當著你們的麵發作。”紀老夫人衝他們頷首,“專門為你們接風洗塵備下的宴席,倒叫你們見笑了。”

    “外祖母這便是沒有將我們當外人。您放心,我定會盡心竭力為二舅舅醫治,也會盡快尋出致病之源,根除舅舅病症。”柴素錦緩緩說道,“我母親在天有靈,看到紀家人如此親厚她的一雙兒女,也可欣慰了。”

    紀老夫人怔怔的望著柴素錦,一雙眼眸瞬間就變得朦朧模糊了,“這孩子,都懂,她都懂……”

    廳堂裏的氣氛有些沉重壓抑,紀二老爺的長子紀博采沒有迴來,紀老夫人還在慪氣。誰都不敢動筷子。

    柴素錦和瑄哥兒似乎並不受這氣氛的影響,不過礙於禮節,一個在翻看紀博昊寫下的記錄,一個在跟筷子較勁。

    柴素錦忽而覺出一道灼熱的視線,她猛的抬眼,順著直覺望迴去,恰遇上紀博昊來不及收迴的目光。

    被發覺,他衝她笑了笑。笑容略有幾分得意。

    柴素錦微微蹙眉,欲要深思之時,外頭終於響起了腳步聲。

    “二老爺,四公子被人打了……”家仆焦灼慌忙的聲音,從廳堂外頭傳來。

    秦氏兩眼一翻,就要仰倒。

    紀二老爺拍著桌子,話未出口先喘了起來。

    紀老夫人怒喝一聲,“抬也把他給我抬到這兒來!”

    柴素錦起身來到紀二老爺身邊,抬手按掐他手上穴位,並以拇指指尖戳點他脊背穴位。

    紀二老爺的喘息總算平複下來,但臉上病態的潮紅,卻叫他看起來並不甚好。

    片刻之後,柴素錦終於見了到了姍姍來遲的表哥。

    紀博采同他的庶弟紀博昊幾乎沒有一處肖似的地方。

    紀博昊略瘦削,下巴微尖,眉目清秀精致,一眼望去頗有驚豔之感。

    而這姍姍來遲的紀博采。卻頗為粗獷,眉如濃墨,眼大如珠,鼻下下頜上一片胡茬。叫他看起來不似二十多歲,倒更像已過而立之年。

    他麵色有些黑,襯得額角上的血跡並不十分駭人。

    右臂上的袖子也破了一半,露著結實青筋暴起的手臂,上頭更是血跡斑斑。

    在紀家眾人逼視之下,這般壓抑沉悶的廳堂之中,他卻朗朗笑道:“聽聞從方城來了個小表妹表弟?是姑姑家的一雙兒女?”

    他掃視一圈,目光

    落在柴素錦和瑄哥兒身上。

    瑄哥兒皺了皺眉,柴素錦朝他微微點頭。

    他哈哈一笑,“同姑姑一樣好看!我迴來的匆忙,也沒給你們備什麽見麵禮。”

    他低頭在自己身上扒拉,略有些尷尬的將自己腰間玉佩和匕首解了下來。三兩步上前道:“這玉佩還是姑姑在的時候送給我的。我一直貼身帶著,但又唯恐弄壞,好生緊張。今日送給表妹,一來是個念想。二來你定比我能放好它。”

    玉佩上頭是柔軟圓潤的紋路,這紋路竟有些像她肩頭的靈芝雲紋。

    這是母親送給紀博采的?那叫他弄壞了還真是可惜。柴素錦連忙雙手接過,捧在手心,“多謝表哥。”

    “不謝不謝。”紀博采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又將那把精致的匕首送給瑄哥兒,“莫小看這匕首,乃是玄鐵打造,削鐵如泥,吹發既斷!拿著玩兒,莫傷了自己!”

    正在學武藝的瑄哥兒本不想要,一聽這話,倒心癢難耐,見姐姐衝他點頭,連忙將匕首接了過來,低聲道:“多謝表哥。”

    紀博采笑著衝他擠擠眼。

    黝黑的麵龐,還帶著血跡。這般俏皮的動作做起來,很有些好笑。

    瑄哥兒繃不住,一直沉著的小臉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自從被紀家人綁來到現在,從未露出過一絲笑容。

    柴素錦不由對著姍姍來遲的四表哥多了幾分好感。

    “跪下!”老夫人厲聲道,“整日的在外頭鬼混!莫以為這般裝模作樣,就逃得過懲罰!”

    紀博采苦著臉,大大咧咧的在廳堂裏跪了下來,“祖母啊,孫兒哪裏是在外頭鬼混,真是在求醫問藥啊,父親的病情我也擔心,可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是呆在家裏,也幫不上忙,我乃是在外頭叫我那些朋友打聽,哪裏有厲害的大夫!”

    他側臉看了柴素錦一眼,衝她笑了笑。

    柴素錦正莫名之際,他低頭說道:“若不是祖母你動作快,我就同朋友一道去方城,請表妹來了!也免得祖母你派人走一趟!”

    “你住口!”紀老夫人按著胸口,“旁人說話,我總不覺得,一遇見你,我這胸口就隱隱地疼!”

    “祖母啊,您千萬別跟孫兒一般見識,若是將您再氣病了,我這不肖子孫的惡名,乃是一輩子都洗不掉了!”紀博采苦著臉趴在地上,故作可憐的哀求道。

    紀老夫

    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滾滾滾,我不想見你,趕緊去將你身上臉上弄幹淨!再來向你表妹表弟見禮!”

    “那還要送禮麽?孫兒這兒可真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呀?”紀博采故意誇張的翻了翻袖袋衣袋。

    “不用了,表哥送的已是最好。”柴素錦忽而開口。

    她聲音好聽,此時又略帶了笑意,整個壓抑的廳堂,都隨之靈動輕快起來。

    “多謝表妹!”紀博采一躍而起,衝眾人拱手,快步退出了廳堂。

    沉悶的廳堂裏,被他這麽一攪合,倒多了幾分歡快和喜氣。

    “這表哥,真有意思。”瑄哥兒把玩著手中精致的匕首,側臉朝柴素錦說道。

    表哥?

    柴素錦笑了笑,這是第一個得到瑄哥兒認可的紀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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