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不需要我們守護的世界啊…”賀旗神色一黯,低聲說道:“我十歲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這個世上,可我卻從未忘記,他們始終堅持的東西,他們總在告訴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間,都帶有他自己獨特的使命,而我還有他們的使命,就是去守護這個世界,讓弱者們能夠在貪官,蠹商還有虎狼豪強的爪牙中得一喘息之地,那時候我問他們,是不是隻要打倒了這三個人,大家就可以過上幸福的日子,他們笑著說我要打倒的是千千萬萬這樣的人,可一定要努力啊,我嚇了一跳,搖著頭說不行不行,我可打不過這麽多的人,想起來,真是些迴不去的日子啊。”


    “那,那他們怎麽答你的呢?”朱九九有些好奇的問道。


    “他們說,隻要我多打倒一個,這天下就多一分的希望,然後,我就會遇到,許多許多像我一樣的人,因為,每個人都有想要守護的東西,當我們走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守護這個世界,那個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像我一樣的人,然後,做守護這個世界的英雄。”賀旗歎了口氣,自嘲的苦笑道:“可是,到了後來,我卻發現,我們守護的,卻是一群永遠不會醒來,永遠隻會旁觀,永遠站不起來的愚民。”


    “做好事的時候,聽到那些謝謝,心裏也是很溫暖的,至少也是一種希望。”朱九九小聲的說道,眼睛裏又看到了當年走在風雪中的那個男人,那時候的自己,穿著同樣破敗的棉衣,將自己好不容易籌來的一點食物和錢分給那些幾乎要絕望的人們,雖然那是饑寒交迫的寒冷日子,可是,每一聲感謝,都讓她的心更溫暖一分,那是,在陽光中的日子。


    “在廣東的時候,我曾經幫過一個村子裏的人,那時候就在村子的邊上開起了一家化工廠,汙染了那裏的井水,孩子們一個個渾身無力,動輒便有骨折的危險,我設下騙局,將市裏一位實權人物的孫子引到那裏,喝下了不少汙水,惹得那位大動肝火,將廠子封了一年,那時候,村民們是感謝我的。”賀旗眯著眼睛,神色變的嘲諷起來,緩緩的繼續說道:“可是沒幾天,那廠子裏的人查到了村裏,想要找到到底是誰帶著那個孩子跑到郊外來喝一口水,一番恐嚇後,幾個見過我動手的村民就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我的樣子,甚至還主動帶著他們一路追蹤我,你真應該去看看那裏的樣子,那些曾經握著你的手淚流滿麵,恨不得跪下來感恩戴德的人們,不過一夜之間,就拿著鋤頭木棍,喊叫著撲了過來,就像,就像,我們之間,是血海深仇一般,那真是,可笑的場景啊…”


    “這…”朱九九張張嘴,終究是歎息著搖起了頭,她終於明白,那一日在蘇州的郊外賀旗為什麽會有那樣厭惡的反應了。


    “愚民們,是不需要我們去守護的,即便沒有我們,他們也會活的很好。”賀旗搖著頭,長歎一聲之後,自嘲的說道:“他們依附任何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強者,不管這強者帶來光明或是黑暗,他們或許會一時感激我們帶來的公理正義,但這種感激在豪強虎狼的爪牙下,便化作了比感激強烈十倍百倍的怨恨,愚民們,是從來沒有改變過的,正如,當年那些敢於站起來反抗日本人的豪俠們一般,愚民們在刺刀下呻吟祈禱,希望有一位絕世大俠從天而降,當這位大俠果然來到的時候,他們歡欣鼓舞,然而當大俠絕塵而去的時候,他們又聚在一起,開始抱怨這位大俠,將更多的麻煩帶給了他們,所以,豪俠們毫無懸念的被那些他曾經解救的愚民送上了斷頭台,這,便是我們暗墨,數十年來,從未改變過的下場,我們,得到的隻有出賣,所以,我對他說,暗墨的守護已經毫無意義,因為人們既不會幡然悔悟,也不會站出來和我一起守護這個世界。”


    “我願意…”望著那黯然的眸子,朱九九心中一軟,不由自主的說出這樣一句話後,紅透了臉,低著頭跺跺腳,慌張的補充道:“我是說,還是有好人的,就,就像我。”


    “是啊,所以,老頭子說,要證明給我看,總有人是可以幡然悔悟的,也總有人會站起來守護這個世界的,我到現在還記得,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能夠做點事情的隻有我一個,站起來的人,他可以找到很多很多。”賀旗對著朱九九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墨玉方印般的巨子令,緩緩的說道:“到那個時候,我就要拿出巨子令來,讓暗墨,延續下去,所以,當你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真的找到了這樣的人。”


    “我,我不行的!”朱九九聽聞此言,嚇的打了個顫,心裏那點怨氣忘的一幹二淨,滿腦子的都是賀旗不要自己了,驚恐的抓住賀旗的手,搖著頭連聲說道:“我,我根本不會騙人啊,我就會,就會些小把戲,要是沒有你,我,我會被人賣掉的啊!”


    “說什麽傻話,已經可以了,這些日子來,教你的那些東西。”賀旗笑著搖了搖頭,緩緩的說道:“這東西隻是給你而已,至於以後的事情,如果想要一個建議的話,不妨,就從心上開始吧,做你想要做的,就像我一樣,要知道,心學的正統,除了良知之外,還有一句,無心外之物,無心外之事,這天下是是非非,說到底,不過是你心裏的主意,你覺得對了,那麽就是對了,你覺得錯了,那便是錯了,所以,我總是對的,所以,我總是微笑,這樣活著,似乎會更輕鬆一點,責任和義務,是沉重的東西,這種東西,不適合我,更不會適合你,如果願意的話,將這東西,砸到那老東西的臉上,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先生…”從夢想到現實,有時候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朱九九微微一怔,轉頭望向了那個依舊微笑著站立在山門之中的老僧,眉宇間已經是七八十歲的頹敗樣子,雖然口中的佛號依然響亮,但每每一句經文之後,不住顫抖起來在風中搖晃的身體讓朱九九忍不住心中一痛,眼前閃過的,也隻有風燭殘年這四個字而已,她認真的看著那個老僧的麵孔,歎息一聲,搖著頭說道:“或許,已經不需要我做什麽了,他,真的,不年輕了,而且,我應該謝謝他,新生,是很重要的東西,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化身千萬,無所不在的光明皇帝,其實,也隻是個老人罷了。”賀旗歎息一聲,緩緩的說道:“可是,即便是到了這樣的時候,他,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答案。”


    “怎麽,難道不是我嗎?”朱九九一怔,不解的看著賀旗說道:“他想要證明的,不是都已經做到了嗎?”


    “他證明的,隻是他一直反對而詬病的。”賀旗笑了笑,淡淡的說道:“所以,我總是對的,所以,他還需要證明,這些信奉著他的名字,因為信仰而驕傲的挺起胸膛的人們,已經可以去自己而不是依賴英雄去守護這個世界了,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裏,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證明給我看。”


    “他,他沒有幾天了嗎?”朱九九瞳孔一縮,驚愕的望著那依舊念著經文的老僧,歲月的痕跡無情的吞噬著老人的身體,那鬆弛的皮膚和漸漸布滿黃斑的身體,在風中輕輕的飄搖著,就像是那山崖之側,即將在風力中墜下的枯葉,仇恨,背叛,利用,出賣這樣的迴憶在生死二字之前,突然變的已經不重要起來,眼睛酸澀了起來,淚水中,似乎又是一個飄雪的風寒之夜,老人蹣跚的走在街頭,將希望和光明,帶給那些蜷縮在無人注意角落中的人們。


    “八十幾歲的人了,雖然常常化成中年人的模樣騙了不少人,但是,我們這種人,並不是萬能的,總有些人是騙不過的,死神的眼睛,看到的隻是靈魂。”賀旗亞搖頭,慢慢的說道:“或許,秋天的時候,他還能夠看上一季的落葉,如果這一次,白木說的是真的話。”


    朱九九歎了口氣,轉而說道:“他似乎不是太喜歡你。”


    “我是他選中的人,和你一樣,但我們兩個,卻和所謂的使徒沒有半點關係,所以,那些人其實都是有些怨言的。”賀旗笑了笑,看著朱九九,苦笑道:“從未想到吧,你,我,還有他那個心學的傳人徐離,才是他選中的真正使徒,和我們這種人為伍,想必白木也不太高興吧。”


    “看來已經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朱九九聽到徐離的名字後微微歎息一聲,釋然而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想不到,我們居然是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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