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婭說得不錯,此時的後山已然是一片花海,迎著夕陽蔓延開去,最終融化在天地交接之處。


    萬菊叢中,氛婭輕快地穿梭著,她四下挑揀,挑出最大,最豔,開得最好的野菊花,輕輕摘下,放入自己隨身攜帶的籃筐內。而曉東則緊緊跟在她身邊,動作稍微有些敷衍,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氛婭身上。


    直到氛婭也有所察覺,轉過頭來,與他目光交匯,他才慌亂地低下頭,假裝認真地采摘起來。


    而另一邊的青岡,因為看不到村子那邊的情況,所以顯得有些急躁,有些不安起來。突然他又想起來自己那句,早幹完早結束,於是便急忙俯下身,伸手去摘野菊花。


    山裏的野菊花,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青岡也沒多想,直接伸手一把捏住花莖,然後用力一扯,殊不知一陣子刺痛突然從手指上傳來。他下意識地抽迴手,卻發現已經是流血了。


    “青岡哥,你怎麽了?”


    留意到青岡這邊出現了意外,氛婭迅速放下手中的籃筐,快步跑了過來。她輕輕抓起青岡的手,仔細地查看著。


    青岡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沒注意到花莖上布滿了細小的尖刺,其中一根稍硬些的,直接刺穿了他的皮膚,刺進肉裏麵去了。此時他的手指上無端地多了兩個小口子,血液正從裏麵潺潺地往外湧。


    自己的手被氛婭握住,抱在胸前仔細查看著,這個姿勢多少讓青岡有些不自在,於是他輕輕抽迴手,然後放在手裏一吮。


    花香確實濃鬱,都順著小刺,刺進毛細血管裏頭去了。青岡把手指頭放進嘴裏,隻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帶著淡淡的花香味。


    “沒事,沒事,就是被小刺紮了一下而已。”


    “哼,城裏人,”曉東站得遠遠的,白了他一眼,“采花拔草這些,遇到不熟悉的植物,首先要仔細觀察,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嗎?”


    氛婭迴過頭去瞪著他。


    “曉東你少說幾句,人家青岡哥是大學生,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沒有沒有,這小刺的確是觸及我的知識盲區了,”青岡趕緊打個圓場。他順帶地砸了砸嘴巴,隻感覺濃鬱的花香都要在嘴裏爆開了,“話說這菊花真的跟我見過的不大一樣,可能品種不同……真的好香啊,要是能大規模采集,做成流水線生產的香囊,拿到城裏的商店售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這樣村裏的人就不用四處打工,在家門口就能有工作了。”


    “是吧是吧,我也這麽說,”氛婭迴過頭來,臉上換了一副麵容,笑意吟吟的,“可惜啊,沒有什麽大老板到我們這來投資,這花再香也得埋沒了。”


    “不一定,”青岡沉思著,“我現在在一個貿易公司實習,我可以幫你們問問,看看公司上層有沒有個想法。”


    “真的嗎?”氛婭眼睛都亮了起來,“如果可以的話那真的太好了。”


    “得了吧,你聽他吹牛,”曉東依舊是沒好氣地,“咱們村子窮,沒什麽資源,這是事實。但外麵,所謂的外麵……也就那樣,別想得太美好。”


    “曉東!”


    “難道不是嗎?”曉東把自己懷裏的幾簇花也往地下一扔,難得地頂起了嘴,“氛婭你別裝糊塗,沒有大老板來我們這裏視察過嗎?去年就有一個,他看中的也是我們村裏特有的野菊花,但是嫌交通不便,很難運出去,後來放棄了,前年也有一個,本來看中的是我們這裏的樹,但是管砍不管種,被你爺爺直接轟出去了。”


    “最離譜的一次,是大前年的時候,”他繼續說道,“開著小轎車來的,一個男人,肚子卻大得像懷孕了一樣,我記得很是清楚。來了到處看,到處玩,這裏好,那裏也好,當即就要出錢把我們村子裏的土地全部都包下來,當時合同都擬好了,就差簽字了,他這才露出狐狸的尾巴,原來是看中了我們村子的風水,想搞什麽法陣之類的什麽東西,要我們村民全部搬出去,生生世世不再迴來……當時我們全村人一起把他趕出去的,氛婭,你當時撿了牛糞扔得起勁,難道忘了?”


    “你們城裏人,永遠說的比花兒還漂亮,實質上肚子裏,心卻比炭還要黑……”


    “夠了曉東,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外麵的世界那麽抗拒……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抗拒外麵的世界。我們不能放棄自己的村子,但也不能固步自封。隻有走出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才能更好地保護我們所愛的東西,不是嗎?”


    “出去了那又怎麽樣?”曉東情緒有些激動,但看得出來他已經在盡力壓製,“我們村子裏出去的人多了,但他們迴來的時候,你看他們哪一個是笑著迴來的,還不是苦著個臉?”


    看著情緒激動的曉東,青岡原本想了幾句要安慰,要反駁的話,但是在嘴邊轉了幾圈,還是被他咽了迴去。


    他嚐試著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好像突然發現曉東說的都是對的,這世界很大,什麽人都有,但這個世界又好像很小,因為所有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奔忙。


    外麵,外麵又怎麽樣呢?這幾個字恍如一個個釘子,一下一下地打在了青岡心髒上麵。這聽起來好像是個謬誤,但偏偏在現在,卻比真理還要金光熠熠。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曉東會這麽排斥氛婭想要出去的想法,雖然說他也沒怎麽出去過,但他卻像是已然歸來。


    氛婭也別過頭去,不再說話,三人之間氣氛尷尬到極點。直到幾分鍾之後,各自才默默想起今天出門來的任務,默默地又撿起籃筐默默地采起花來。


    三人各自迴到位置,繼續采摘,全程幾乎沒有交流。隨著太陽漸漸西沉,天邊的晚霞愈發濃烈,終於三人都收集完了滿滿一籮筐,這才慢慢地朝著村長家裏走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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