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你要把他怎麽辦?”女子問著上首之人。


    “那是絮禪的孩子……之後,會是你我的長子。”


    稚子何辜,這個孩子自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雲嫣是狠不下心拋開的。


    “那我……”


    男子猜出了女子要說的話,打斷了她。


    “阿嫣,他不需要你照顧,你可以隻當他不存在。”


    【當不存在,怎麽可能呢?】


    自那以後,府中祠堂裏多了個稚童,隻是無幾人知曉。


    再後來,


    亓氏之內迎來了一個孩童的出世,闔府上下,都在為這個孩子的降世而喜悅。


    包括亓悟,興起了,也會來逗弄上孩子半日。


    望著他含笑的眸子,那幾年,連雲嫣自己也產生了錯覺。


    她終於也等來了愛意。


    但是,亓悟每年都風雨無阻的,在親妹忌日那天去到祠堂,一待便是整日。


    這對兄妹的情感好到這個地步。


    隻有一次,忌日那天,


    雲嫣去到了祠堂。


    瞧見了亓悟失態地在亓絮禪的畫像前掩麵而泣,他每一句思念,每一個眼神,都含著將要溢出的愛意。


    從沒見過這樣的亓悟,雲嫣才明白,原來,是這樣啊——


    驚世駭俗,但的確是事實。


    她提出了和離。


    亓悟不明白,“阿嫣,亓氏已經是你的家了,離開了這裏,你能去哪兒?”


    “何況,阿厭他……”


    他並不是在挽留,分明是在威脅。


    雲嫣頭一次望著他含笑的眼睛,隻覺陌生,那一股陰寒,冷到了她骨子裏。


    “你分明不愛我。”


    她咬著牙,不肯去望他的眼睛。


    但亓悟一步步向她逼近,冷冽的氣息灑到了她的發絲上,又落到她脖頸處。


    “但我需要你,阿嫣。”他看似是撫摸上了她的麵龐,實際上卻帶著掌控之意。


    清絕無比的麵龐,瑩澤的琉璃眸子,每一次眨眼,都能勾動住她的弱點。


    然而,這一切都是假象。


    雲咬著牙,狠心偏轉頭,直直對上他,眼底已經含了淚:“你愛的人死了,亓悟,我已經知道了!”


    “你藏得不夠好……”她的嗓音有些發顫。


    亓悟終於收起了多年的假麵,從來隻對外人露出的冷然,頭一次對上雲嫣。


    這一刻,雲嫣才感到後知後覺的懼怕。


    良久……


    “阿嫣,你病了,好好養病吧。”他站著,低頭輕睨著她,為她下了最後的判決。


    ——


    照例,晨起後,亓厭疏總要來亓悟這裏坐上一會兒。


    “父親,”亓厭疏望向上方坐著的人,“我尋到嫂嫂了,把她帶迴來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叫上方無聲無息的人,緩慢地正視起下方之人來。


    “你又要做什麽?”


    亓厭疏,微變了神色,重複道:“又?”


    “父親你何以用這個字。”


    亓悟眼中毫不掩飾對他的恨意:“你做的還不夠麽?你想毀了整個亓氏?”


    一室靜然,亓厭疏不語。


    “她是無辜的……”


    亓悟試圖喚醒亓厭疏最後的良知,可偏偏,就是這句話。


    “她自然無辜!可是,父親,這世上無辜的人多了去了。”亓厭疏幾步走到了亓悟身邊。


    “我母親的命,和你那親妹孽種的命比起來,哪個更無辜呢?”


    亓厭疏死死地盯著亓悟的眼:“你那陰暗齷齪的,令人作嘔的感情,我便是想一想,都嫌惡心。”


    像是被他尖利的話給戳破了一層皮,亓悟麵上蒼白得可怕,隻是勉強地維持著麵色不潰。


    亓厭疏見他這副模樣,忽然又覺得沒意思,隻是捏了捏他這父親的肩頭。


    他輕聲寬慰道:“父親你也不必擔心,你我都知道的,亓氏中人,是沒辦法自相殘殺的。”


    亓厭疏走了,也抽走了亓悟的最後一絲氣力。


    隻留他,無力地癱坐椅上。


    ……


    亓厭疏心底一直都清楚,任晚無辜,甚至在白日裏,就在祠堂裏。


    他母親牌位所在的祠堂院子裏。


    任晚就站在槐樹下的景象,正正與他記憶裏母親的身影重合。


    她們都是一樣無辜的人,被利用,就連性命的去留,也被當做一步棋。


    可是,他手上的罪孽已然足夠重,


    洗不清了,


    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


    他連進祠堂見他母親一麵也做不到。


    現在的他,隻有報仇,隻有仇恨才能支持著他走下去。


    不然,他此前數百年的光景,要算什麽呢。


    那從前都不算活著了。


    亓鴆視線掃到桌上的備好的紙筆,還是伸出手,拿了起來。


    不過迴想片刻,


    筆墨落於紙上,漸漸的,他昨日所見的景象浮於紙上,一樹繁茂下,一紅衣女子仰著脖頸向上望。


    僅僅是這些,就足夠了。


    亓厭疏畫完,從暗處召來一人,將這畫交給他。


    “送過寒淵那邊去。”


    來人帶著畫,很快匿去。


    亓厭疏抬頭,瞥見祠堂高牆邊探出的那點綠意。


    【嫂嫂,就當是我害了你吧。】


    他終究,還是成為了和他父親一般無二的爛人。


    這樣想著,他起了身。


    很快,就到了安置任晚的那個院中。


    院裏堆了好些東西,有些是他一早送來的,有些不是。


    盡管府裏的人大多嘴緊,但是,總有人瞧見了任晚入府。


    如今的亓氏,有數不盡的人在盯著。


    他隻是略微掃了幾眼,箱子基本都打開了,大喇喇地擺在院中。


    看去並非都是貴重之物,多的是華而不實的,討巧的稀罕玩意兒。


    他徑直走進房中。


    便瞧見任晚正屏息斂氣,盯著著桌上的一個匣子。


    哦,那個是他送來的。


    亓厭疏停下了腳步,便見——


    任晚掏出個匕首來,輕巧的將匣子挑開,隨後,用靈力隔著,取出了裏麵的物件。


    亓厭疏:……


    “嫂嫂,我若是要害你,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暴殄天物呢?”


    任晚聞聲抬頭,無言看了看他。


    隨後,冷不丁地勾起嘴角,露出個諷笑來。


    什麽也沒說,但也什麽都說了。


    亓厭疏被她這麽一瞧,倒也不覺被冒犯,隻是清了清嗓子:“這種手段,傷不到你,我更不會這樣低看你。”


    這麽說倒也對。


    任晚將手中的靈氣散去,當著亓厭疏的麵將匣子裏的東西收了起來。


    亓厭疏眉眼皆是笑意,“院子裏的,嫂嫂還要麽,我派人幫你裝起來。”


    任晚搖了搖頭,然後,抬頭得寸進尺道:“院子裏的,你還是替我換成靈髓的好。”


    亓厭疏點點頭,“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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