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在山林中穿行時所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彌漫的霧氣遮蔽視線,樹葉和草地上凝結的露珠,再加上那時不時傳來的陣陣鳥鳴,共同渲染著清幽奇異的氣氛。而就在這樣的山中,兩個年輕人正在山林間穿行著。很快,他們聽到的聲音便被孩童們晨讀的聲音所代替,竹林在眼前顯現,這裏便是曜辰明兒時的學校——淩海官辦初級學府。曜辰明理了理被霧水弄濕的頭發,為接下來的見麵做好了準備。這時,星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所以,我們為什麽要走山裏啊,就跟做賊一樣。你不是這裏最好的學生嗎?你從正門走進去,應該有好多人歡迎你呢。”


    “唉,時過境遷呐,現在學院中應該沒有幾個人記得我了。當時我是直接跟著校長,也就是我的第一個師傅修行的,所以對學校中的其他老師並不算熟悉。我們直接去後山,以我對師傅的了解,他現在肯定在後山偷懶呢。”曜辰明有些尷尬的擺了擺手,他隻是來看看師傅,還是不要惹太大的麻煩。循著聲音和竹林,曜辰明繼續向前走去,很快,他就看到了那間熟悉的院子。曜辰明對著星棲招唿一聲,隨即一躍而起,然後穩穩落到地麵,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院中的陳設相較三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看著院中的一處處場景,曜辰明甚至能直接迴想起當年修行、練武時的一幕幕場景。短暫的恍惚後,他站起身來走到房門前,正當他準備敲門時,麵色卻突然變得古怪起來——原來此時房內正傳來一陣陣鼾聲,顯然自己的師傅還在睡夢之中。曜辰明微微一笑,一言不發地輕輕推開大門,走進屋內,果然看見正伏案酣睡的老人。“師傅?”曜辰明試探地輕輕喊了一聲,張起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曜辰明輕笑兩聲,一屁股坐在身後的蒲團上,然後輕鬆自在地吹起了口哨。這樣的動靜終於讓張起有所反應,他皺起眉頭,模糊的意識讓他有些煩躁。“估計是哪個混小子下課了,應該一會兒就走了。”


    不過,事情並沒有按照張起的預料發展。哨聲沒有消失,聲音反而隨著他逐漸清醒而越來越大。聽得時間一久,他甚至發現這個吹哨的人水平相當高,曲調也很優美,而且……好像就在自己身邊?


    張起猛地抬起頭來,等視線逐漸變得清晰,他才看清聲音的來源——一個身著優雅華服的少年。他的手臂開始顫抖,名稱在嘴邊唿之欲出——雖然已經三年未見,雖然他已經長大,容貌的變化讓他幾乎認不出來,可那種感覺一定不會錯。


    “辰明,徒兒,你迴來了……”老人顫抖著聲音說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師傅,我迴來了。”曜辰明收起笑意,以最高的禮節向自己的師傅深行一禮,隨後才起身迴應老人的擁抱。再見自己的愛徒,張起心中歡喜不已,正當他打算詢問時,曜辰明卻主動開口道:“師傅,我現在修為是掌控巔峰,在帝都找到了另一個師傅,從他那裏學了新的修行法。我為帝國的二皇子設計了一樣東西,等下次迴來我就帶著它一起迴來。這些年總得來說還是很順利的。師傅,您這邊怎麽樣?”


    “什麽?二皇子……徒兒,為師果然沒看錯你啊。”張起雖然震驚,卻絲毫沒有懷疑曜辰明所說的真實性。聽到曜辰明沒有拘泥於傳統,又找到了個好師傅,張起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他趕忙追問曜辰明拜師的經曆,聽完之後他又是一陣大笑。曜辰明看著師傅的樣子,也不由得笑出聲來——自己的師傅就是這樣的人,越老越年輕,現在哪還有什麽穩重的樣子,簡直就是個老頑童。此時,從喜悅中迴過神來的張起才看見院中的少女,這才趕忙詢問曜辰明:“這位姑娘是?”


    “師傅,這是我未來的媳婦,星棲。”曜辰明再次不害臊地介紹著。經曆了上次洗禮後,星棲明顯變得自然了許多,曜辰明也趕緊介紹到:“星棲,這就是我的第一任恩師,張起。”


    “張老先生您好。”星棲斟酌著選擇了合適的禮數,向張起行禮問好。張起也迴應道:“好啊,星棲姑娘,我這傻徒兒能與你相識相知,真乃幸事一件啊,我……”


    “咳咳。”曜辰明輕咳兩聲,中斷了張起接下來的話語。張起瞪眼望向自己的徒弟,心中滿是不解——難道這小子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正當張起疑惑之時,卻聽曜辰明用極低的聲音傳音道:“師傅,別費心思給她送東西了,您老自己留著吧。她是凱爾德帝國一名公爵的女兒,該有的都有了,沒有的我會給她的,您就不用破費了。”聽到這裏,張起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幸好自己沒有送出那些小破爛,否則就要把臉丟光了。可是自己的這徒弟未免也太了解自己了,簡直就像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在他開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好了,師傅,咱們該去把那盤沒有下完的棋下完了。”曜辰明望著那陳列三年絲毫未動的棋盤,輕聲說出請求。


    “好,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進步吧。”感慨之意再次於話語間浮現,師徒之間約定的重逢,在此刻終於應驗。


    ……


    黑暗之中。


    低沉的喘息證明了這裏有生命的存在,而那一番掙紮的動作和一聲歎息則說明了這裏的生命是一個人。是的,一個人,一個絕不平凡的人。他開始思考自己的身份——帝國的大皇子,保守派的代表,現在已經失勢的落魄之人。還有,或許自己該想起那個被眾人遺忘許久的名字——姬煌寧。


    醉酒的頭痛讓他拾迴了一些心氣,以至於自己現在不會繼續頹喪,繼續痛哭。他開始思考一些關於自己這副軀殼的問題。他已經不是年輕人了,今年他三十七歲,他感覺自己開始變得像個中年人。是的,在這個年紀,他沒有像曆史上那些偉大的君主一樣大權在握,正相反,他是一個除了身份之外一無所有的人。縱使已經能享受普通人難以想象的榮華富貴,可對於帝位的權欲野心如縱橫焚燒的野火般撕扯著自己的心靈,讓他全身心的投入這個恐怖的漩渦無法自拔。


    他忽然感覺有些可笑。身份,地位,以及保守派官員講究的傳統與禮儀。是的,他自己也尊崇傳統,不過在內心深處他也清楚的知曉,他尊崇的隻是那些於他有益的傳統,比如嫡長子繼承製。剩下的那些大都是些無用的繁瑣規矩,而那些狗屁的禮儀更是除了讓統治更加冠冕堂皇、名正言順的華麗裝飾。就拿自己現在喝的半醉,衣服頭發亂成一團的樣子,和禮儀沾不上半點關係。可他還是要偽裝,因為他需要力量,所以隻能把這些惡心的東西做成皮套在自己身上,獲取一些支持,爭取一個位置。


    能繼承帝王之位的位置,太子。


    為了這個位置,他和自己的親弟弟展開了長達十年的明爭暗鬥。他的二弟,姬華清,今年二十九歲。比他年輕,比他聰慧,比他更會識人。是的,當他拋卻一切幻想、痛恨與野望之後,他發現了一個事實:自己的弟弟比自己更適合當皇帝。他主張的那些革新和技術進步,的確能讓呈雲帝國引領下一個時代。不說別的,單論呈雲帝國現在全麵換裝法力步槍的新式軍隊,就足以擊敗大陸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這就是進步的力量,他姬煌寧也心知肚明。


    “可是那又怎麽樣?”他陰沉地低語著。沒錯,拋去一切外皮觀察自己的內心吧!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好偽裝的,也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自己根本就是為了滿足野心!管他什麽帝國強盛,那是庸人自擾。他要的隻是滿足自己的欲望!


    大皇子開始思考,開始分析之前的狀況。在自己和二弟組建派別互相對抗的過程中,他無所不用其極,各種手段計謀層出不窮,這才能在時代浪潮中逆流而上,堅持到現在才被擊敗。他頹喪但不自卑——他可能有弱點,有缺陷,但他仍有超出常人的智謀。而現在,他得出了最終的答案——影響勝負最關鍵的變數,就是那個如今才十五歲的少年,曜辰明。一個人,他將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個人身上,才發覺他對自己的二弟產生了多麽可怕的影響。


    他姬煌寧並非自大之人,不會忽視任何對局勢有影響的小角色,更何況這個人完全不是小角色,而是一個改變世界的大人物。可以說,這少年也披著一層皮——一層年少無知的皮。在這年輕的軀體中,存在著一個有著無比智慧和判斷力的靈魂。從他第一天進入帝都,法力步槍的設計圖紙被傳到帝國設計院時,大皇子就注意到了他。在經過對法力步槍的價值判斷後,大皇子立刻就起了拉攏的心思。隻可惜自己還是太慢了。二弟以最快的速度親自拜訪了這位天才,這也正是他有魄力的地方——強大的行動力和不惜與平民放平身份交流的“真誠。”總之,這個天才已經成為了二皇子的人,自己也看出了他的重要性,於是便下令讓人除掉他。三個修身境界的修行者,刺殺一個當時連境界都不知道是什麽的少年,最終慘遭失敗。曜辰明被白家的小子橫插一腳救下,在二人精疲力竭之時,城防軍又剛好出現……事後經過他的調查,這兩件事確實是純粹的巧合,畢竟沒有家族會拿自己的繼承人去冒險,城防軍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暗中指派的行動。現在想想。從這件事中大概就能看出曜辰明身上有著一種奇妙的氣運,讓他能一直化險為夷。


    之後,曜辰明大多數時候都留在學院內,二皇子也暗中派人保護著他,自己沒有什麽好的下手機會,隻能也派人監視曜辰明再做下一步計劃。接下來的幾年,他好像收斂了許多。不知是他變得平庸還是專注於修行,總之,他交給二皇子的設計不再那麽驚世駭俗,沒有知名度,所以他也無法獲取相關情報。此時,二皇子又有了拉攏其他家族的動作。那些大家族本來都是保守派的忠實擁躉,現在卻變得搖擺不定,甚至倒向二皇子那邊,此消彼長之下,自己的優勢就會逐漸消失。那段時間,更多明顯更值得注意的情報浮出水麵,複雜的人際關係和整體局勢讓人焦頭爛額。湧動的暗潮中,這個少年便逐漸遠離他的視線。等他重新開始關注時,他已經開始設計建造飛艇了。不過這時,刺殺卻無法進行了。曜辰明選擇的地方很好,在學院旁邊。周圍無人,所以任何潛入都容易被發現,距離學院很近,可以隨時找學院的師生來幫忙救援。他派出過幾個人,但最終他們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當飛艇真正騰空而起時,他完全輸掉的這場競爭,原因便是自己沒有及時殺死那個看似變得平庸的少年。


    失敗。自己明明已經承認了失敗,為何還要分析?姬煌寧質問著自己的內心。“渴望未絕,野心未滅。”心聲迴響,這是他給自己的迴答。


    曾經,自己在父皇麵前跪地懇求,卻被嘲諷,被忽視。如今自己在地下的密室,在無止境的黑暗中,他才知曉了內心的決意。沒錯,皇帝絕不懇求。自己是注定要成為皇帝的男人,怎能將勝利拱手相讓?


    “本該屬於我的太子之位,如果你不給我,那我就去爭,就去奪,就去搶!擁有力量的人才配得到一切,這就是你要教給我的真理啊!父皇,你早就明白身為皇族無法擺脫的本性,而現在,我學會了我的本能。”黑暗的地下密室中,大皇子肆意狂笑著,湧動的法力摧毀了屋內的一切布置。


    一分鍾後,黑暗中的一切歸於平靜。這裏再也沒有頹喪的生命存在,隻剩一片風暴過後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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