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這天,路禾炒了三舀大豆。


    炒製方法與炒玉米粒時一樣,大豆要炒熟,炒出糊香,出鍋後放入冷水浸泡。


    而後倒入鍋中,大火將豆子煮的爛爛的。


    用手指輕輕一掐,就能撚碎,便算是煮好了。


    這時候的大豆還不能出鍋,要蓋上鍋蓋燜上一夜。


    第二天水上則飄著一層煮出的油膜,等將豆子磨好後,這些水也是要一起倒入缸中的。


    大豆煮好,路禾便處理發好的醬引子。


    醬引子發酵初時長出的是白毛,後麵會一點點變成紅色。


    等全部變成紅色,或者部分位置變成紅色,便算是發酵好了。


    這時候就可以將密封的草簾子去掉,一邊繼續發酵,一邊慢慢陰幹。


    路禾第一次做的四個小醬引子,很成功,都發酵的很好,塊塊兒上麵大半都透著紅。


    她將已經風幹的醬引子敲開,裏麵也是紅的。


    幹燥的醬引子也需要提前一夜泡好,這樣第二天才能同大豆一起研磨入缸。


    準備好後,路禾便去找路奶奶,解決最後一個難題。


    她趴在主屋的門上,緩緩將頭探進屋內,對著裏麵做繡活的路奶奶喚了聲:“奶奶~”


    路奶奶正用針撓頭皮,聞言手一抖,好懸給自己腦袋一針。


    好在繡花針沒有針尖。


    她臉皮抽了抽,看向可可愛愛冒出一個頭的路禾,麵無表情的問:“幹啥?”


    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孫女兒,笑的越甜,越沒什麽好事兒。


    路禾笑眯眯的開口:“農忙完了。”


    路奶奶撩撩眼皮:“嗯。”


    路禾:“該做醬了。”


    路奶奶:“……做了幾斤?”


    路禾伸出一個巴掌:“五舀的東西。”


    還真沒少折騰……


    路奶奶暗自嘀咕一聲,轉身從櫃子裏數出一把銅錢,給了路禾:“讓你牛爺爺給捎三斤粗鹽,放個兩斤多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家裏留著吃。”


    “謝謝奶奶!”路禾脆生生道謝,捧著錢就出門了。


    路奶奶是個說話算話的奶奶,答應讓她霍霍,就真的出資讓她霍霍。


    次日下午,鹽迴來了,大豆和醬引子也可以磨了。


    石磨‘謔謔’的轉,棕褐色的湯汁淌出,因為大豆和醬引子都是提前又煮又泡的,很是軟爛。隻磨了一遍,便細細的,不需要再磨一次。


    磨好的醬汁全部倒入刷好晾幹的陶罐,在撒入鹽,用醬耙子倒勻,最後用布封口,搬到太陽下曬太陽慢慢發酵。


    未免沾上露水,每天晚上上麵還要扣上蓋子,等太陽出來再拿下去。


    為了更好的發酵,每天還需打一次耙。


    這些活都是路禾自己在幹的,張桂隻當她第一次做醬,總忍不住想去看看。


    就像孩子手握撥浪鼓,總忍不住搖一搖一樣。


    *


    做好醬,第二天便是六月一日,在後世這一天,是所有孩子的娛樂日,路禾卻要苦兮兮的去上學。


    學堂裏的學生多了一些,又少了一些。


    那些讀了兩年,大人覺得啥也沒學的孩子,都迴家跟著幹活了。


    或者繼續在村中野玩,又或者送去縣城哪裏當個學徒,也可能像村中大多數人一樣。


    農忙時跟著農忙,閑時遍地掏鳥窩耍著玩,待過幾年可以說親了,便娶個娘子過活。


    路禾抿了抿唇,這是時代的一種悲哀,也是發展的一環。


    隻有這時,她才會感覺到自己和這個時代的格格不入。


    明明她已經很努力習慣,那些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卻沒法溶解。


    路禾不免有些鬱卒,她以為她掩飾的很好,卻還是被文先生發現了。


    待下學後,他單獨留了路禾路溪兩人,問道:“家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不出意料的,得到兩個學生的齊齊搖頭否認。


    他又看向路禾:“既然家裏不曾發生何事,就是你身上發生了何事。說說吧,怎麽了?”


    路禾先是一愣,接著心中又是一跳,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否認道:“沒有。”


    見她毫不猶豫的否認,文先生表情似笑非笑:“一個多月前,你坐在這裏,還一半魂兒在,一半魂兒飛,今天倒是好,魂兒都在,神兒飛了。”


    路禾:“……”


    什麽破比喻?


    路溪:“?”


    魂兒和神兒?有什麽區別嗎?


    打趣了一句,文先生收起玩笑的心思,正經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我雖不算你們正經的老師,但到底教了一場,你若有疑問,盡可問我。”


    路禾抿了抿唇,沉默了。


    文先生也不催,耐心的等著。


    路溪也歪頭看向路禾,他也感覺到路禾沒有往日的活潑,但他隻是以為今日她聽課聽的入神,並沒多想。


    現在看來,路禾卻是心有疑惑。


    路禾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是個普通人。


    吃喝拉撒,嬉笑怒罵,她不是聖人,活的也並不通透。


    心有茫然,也總是希望有人能在前麵指引一二。


    因此她並未猶豫多久,稍作斟酌,便問道:“他們不來了嗎?”


    一句話問的沒頭沒腦,文先生卻從她一天的反應裏,窺見一二。


    他暗暗歎息一聲,還真是因為這個。


    “不來了。”他目光一一掃向幾張桌椅,那些桌椅今天已經換了孩子坐。


    年紀比走的那些更小,也更加懵懂。


    “為何?”


    “因為這些書,對於他們來說,很難。”


    “可一直學下去,總會記得。”


    “可這對他們來說,是浪費時間。不如幫家裏種地,幹活,做些活計賺錢,來得實在。”


    這個道理路禾如何不知,送來這裏的孩子,都是一種嚐試。


    讀上兩年,若讀的好,家人從他們身上,能看到希望,便讓孩子繼續讀下去。


    若讀的不好,便迴家種地、做活。


    這還是因為文先生的到來,他不收束修,也不用來這裏的孩子自備筆墨紙硯,隻要想讀,人來便可。


    在其他地方,其他孩子,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


    正如所有人覺得女子不用讀書一般。


    “我讀書何用?”


    “讀書,明理也。總有一日,你會發現,讀書帶給你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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