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愛華打發著朵朵和榕宇去找鄰居家孩子們玩,把李承良叫進門來收拾李茉房間的殘局。玻璃碎了一地,她的相片就那麽可憐地躺在玻璃渣中。李承良拿了掃帚來掃幹淨玻璃,葛愛華撿起了那張照片,問他:“這張照片,你記得嗎?”


    “這是她剛去供銷社工作的第一天,那時候我們還在談朋友,一起帶著她去照相館拍的。”李承良頭也沒抬,他當然是記得的,這裏幾乎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歡聲笑語,這五年都在他的夢裏縈繞過。


    但是這五年,他先是看著孩子夭折,妻子瘋癲無狀,他想去找人理論,找姓顧的那一家,找醫院,想說自己的憤懣和冤屈,想大哭大喊,想讓老天睜眼看看,他本來是有一個圓滿的家庭的。在他妻子在安定醫院問出為什麽李茉要害她的時候,李承良自然而然地和妻子站到了一起。若不是李茉要和顧語存結婚,又被顧語存出軌找姘頭刺激到驚恐發作進了醫院,他們一家何至於此?他們本可以和姓顧的那一家人隻是簡單的鄰裏和上下級關係,何至於讓他們害得生不如死呢?


    可是這五年,李承良心裏一遍一遍地洗刷著妹妹的冤屈,她不是加害者,也隻是受害人。是他們達成一致了,把這件事怪罪到李茉身上,也是他們親手將妹妹趕出了家門。他們小時候不怎麽吃得飽,雖然父母都是雙職工,可是糧食定量就那麽點,他和李承誌兩個孩子的時候,大哥都是讓著他的,添了妹妹以後,不僅分走了父母的疼愛,也分走了食物。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李承良會去騙李茉的食物,有時是硬搶,李茉總是喜歡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留到最後,他飛快地吃完自己的飯,就去李茉碗裏夾吃的。每次都弄得李茉大哭不止,後來吃飯,大哥就不準他坐在李茉身邊了,讓他坐在李茉對角線那個位置,大哥親自守護到李茉把飯吃完才下桌。漸漸長大後,家裏條件也好了起來,妹妹也逐漸從那個惹人煩的眼淚精變成了窈窕淑女,從初中開始追求者就絡繹不絕,李承良每天親自去接她迴家,幫李茉恐嚇那些圖謀不軌的小豆芽菜一樣的男孩。再後來,他在糖煙廠裏上班了,妹妹在供銷社上班,幾乎每天中午都跑來找他和大哥一起吃午飯,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了,吃東西還是把最喜歡的放到最後吃,隻是李承良也不會和她搶了,也和大哥一樣,守護著她。和妻子相知相戀以後,他要守護的人多了一個,妹妹就順位向後排了,好在她們關係很好,葛愛華甚至比他對李茉更好,李茉有了什麽心事也是先和二嫂說,兩人的關係既是姑嫂,又是好友。直到那一件事情突然發生,一切才都變了。


    叫他怎麽能不想李茉呢?他隻有這一個妹妹。但是他那時候必須和妻子站在同一邊,哪怕知道對於李茉也是莫大的傷害,李承良也隻能那樣選擇。


    晚上,李承良給妻子洗腳的時候,她突然說:“承良,我想小茉了。”


    “老婆,這水是不是涼了,我去給你加點熱水。”李承良熟稔地轉移了話題,這五年他一直如此。


    “你別裝傻,我也不能裝傻了。”葛愛華抓住了李承良,不給他逃走的機會。


    沒轍,李承良隻能蹲在她的麵前,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醫生剛說葛愛華病情好轉,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刺激妻子,也不能說,他也很想李茉。


    好在葛愛華也沒有給他什麽說話的機會,溫柔地繼續說道:“五年了,她真的和家裏一點聯係也沒有嗎?她過得怎麽樣,人在哪裏,她工作了嗎?”


    “她...每年過年的時候,會給爸媽寄信,她在紐約,我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李承良如實告知,他確實不敢知道李茉的消息,父母收到信的時候也是悄悄拿去房間讀的。


    “你說,她還會原諒我們嗎?那時候她心裏一定很苦,可我們就讓她一個人走了。”葛愛華的眼裏閃著盈盈淚光,下午的時候她看見那張照片,迴憶起那些美好的時候,她的心疼到無法唿吸。


    “可是你也很痛苦。”李承良將妻子摟緊,三十出頭的年紀,葛愛華的鬢邊已經有了幾絲銀發。這病傷心又傷身,再加上那次沒有瓜熟蒂落帶來的虧空,她的身體一直也好不起來。


    “痛苦不該拿來比較。”葛愛華也輕輕拍著丈夫的後背,“你也很想她,對嗎?”


    痛苦,怎麽能拿來比較呢?一個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別人經曆的一切,因為痛苦和快樂,每個人的承受能力都不一樣,用自身的閱曆和底線去揣度他人的耐受程度,對自己和他人都是不負責任的。


    李茉收到家書的時候有些訝異,信封上娟秀的字體像極了二嫂的字,她馬上拆開信件讀了,果真是葛愛華,她寄來了一些榕宇和朵朵的照片,還有李家人去照相館拍的合影,合影背後寫著隻待君歸。信件寫得不長,大概寫了自己積鬱成疾,現已痊愈,想到過往家人們在李茉最需要幫助和陪伴的時候放了她一個人遠走悔不當初,想知道李茉的近況,也希望她有時間了就迴家看看,大家都很想她。


    李茉將那封信和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朵朵長大了,眉眼愈發和她相似,榕宇也該是上小學的年紀了,也是個清秀的小男孩,大哥和大嫂沒怎麽變,二哥看著憔悴,二嫂比她印象中消瘦了許多,想來是還在調理身體...她的父母,看著老了許多。聽聞媽媽提前退休了,前幾年帶著二嫂遍訪名醫,連海市都去了好幾次。爸爸還沒到退休的年紀,應該也是退了二線了,不複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反而像個幹癟的小老頭,知道照片是拍給女兒看的,所以笑得很賣力,眼角一大把皺紋。李茉前些年是很想念家人的,她用工作和學習麻痹著自己,想著想著就也不那麽想了,苦著苦著,那些灰頭土臉的日子也就過來了。她本來以為自己放逐了自己,戒斷了那些思念帶來的傷心,就都會好起來了,但是那些血脈相連的羈絆卻讓她此刻無比想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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