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李茉去吧,不勞煩莫警官了,我們這孩子叫李茉,茉莉的茉,在家我們也叫她小茉。”李衛國尷尬得解釋。晚上顧廠長和夫人來李家送昨天親戚送來的廣式月餅,讓上司先往自己家送禮本來就尷尬,還正好遇上警察上門,幾個人坐下來一聽原來是李茉昨晚迴家路上遇到了這麽危險的事情,李衛國和周雪梅心情複雜極了,一個家住著都沒發現女兒半點異樣,這孩子現在是真能藏事。


    顧廠長夫婦二人心裏也有些複雜,昨晚兒子晚上溜出門就算了,迴來的時候鼻青臉腫,衣服上還都是血跡,顧廠長氣得大罵他,以為他是出去打架生事了,沒想到是去救李茉了,屬於見義勇為,但是他並不打算跟兒子道歉。


    “我去吧,你手上有傷不要碰水。”顧語存從李茉手上接過了果籃,熟門熟路去李家廚房洗水果,周雪梅跟了去,說是幫他。


    “阿姨要謝謝你,語存,多虧了你。”周雪梅發自內心感謝顧語存,李茉一個人遇上五六個搶劫犯,要不是顧語存,現在發生了什麽都很難說。


    “沒事阿姨,就是李茉應該還是有些後怕的,這幾天我會每天接她下班的,您放心。”顧語存想著兩家對門住著,他每天跑去接李茉,李叔叔和周阿姨也不可能會不知道,不如把話挑明了,他坦坦蕩蕩,就是要保護李茉。


    “好孩子,謝謝你這麽照顧小茉,你救了小茉,還這麽體諒她的感受,我和李叔叔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才好。明天晚上李茉的哥哥嫂嫂也來家裏吃飯,又是星期日,阿姨也請你來一起吃飯,你喜歡吃什麽阿姨叫叔叔給做。”


    “阿姨,家裏都是李叔做飯嗎?”顧語存覺得李茉家跟自己家真的很不一樣,顧家老爹每天迴家吃完飯把碗一推就迴書房工作了,家務都是他母親做的。


    “我們家是這樣,不光是李叔,李茉兩個哥哥也是迴家做飯的,雖然別人家裏女人做飯多點哦,但是我家這三個男人手藝真的不錯,你明天來嚐嚐啊。”


    “阿姨,明天李叔做飯我來給他打下手。”顧語存頭也不抬,瀝幹了果盤裏的水。


    “邀請你吃飯還要你辛苦啊,不用的語存,你明天啊就睡到自然醒,晚上來阿姨家吃大餐。”周雪梅發現這孩子的想法是挺有趣的。


    “我想跟李叔學做飯。”顧語存對她笑,既然李家有這個男人下廚做羹湯的傳統,以後他也不會讓李茉再沾陽春水的。以後,不久以後。


    顧語存不知道,客廳裏小莫警官一直觀察著李茉。剛才去拿果籃的時候,李茉可能是因為害怕他和黃局長,在自己家裏都低著頭,走著走著撞在他胸口了。雖然撞了一下就閃開了,他還是碰到了一縷她的長發,也近距離地看了一眼這個勇敢過人的姑娘,她的五官很精致,像個洋娃娃,隻是一臉的驚恐。後來他的目光就一直舍不得離開這女孩了,看著她去餐廳倒了杯水喝,見客廳沒地方坐了就坐在餐廳裏雙手捧著玻璃杯慢慢喝水,腿一晃一晃的,看著很悠閑,她一定也是沒在聽客廳裏在討論什麽,黃局長太能聊了,本來拜訪一下就可以迴去的,他已經和顧廠長李主任開始聊彼此認識的人了,不過也好,小莫也想多看看小茉。“顧廠長是省城來的,可巧了,我們小莫也是從市局派來鎮裏工作的,來了也有幾個月了,莫警官的父親是也國營廠的,小莫,你父親在哪個廠來著?”黃局長隻記得這孩子的爹是個效益不錯的國營廠什麽幹部了,但是不記得具體的信息。


    “新海茶廠,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小莫警官也隻是記得父親在哪個廠,不是很了解父親的實際工作內容,也不好和人吹噓,他不想讓李茉覺得自己在炫耀家庭。


    “莫延濤是你父親?”見多識廣的顧廠長聽到新海茶廠瞬間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小莫警官來頭不小,新海製茶廠一直是食品工業在省內的標杆,據說外貿單子每年都做不完,“叫顧叔,我和你父親見過幾次麵,這麽巧呢你說,我還想著年前去新海廠裏參觀學習,到時候順路捎你,遇上就是緣分,小莫你叫...?”


    小莫警官,莫俊明也沒料到都跑到鎮裏了,還有父親的熟人,他這個爹的影響力還真不小。顧語存洗完水果出來也正好遇上了父親尷尬和人攀關係,連人家名字都還不知道就開始扯緣分了,他這爹胡說八道的能力也是強。


    “俊明啊,怎麽沒留在新海工作呢?鎮裏的生活雖然好,跟省城還是沒法比。”顧廠長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又指了指顧語存和李茉,“我看孩子們周末都愛去省城玩呢,年輕人還是更喜歡城裏吧。”他看看莫俊明一個年輕小夥子,看著也是聰明能幹的,放著國營廠的大好前程不去,一定要當個警察,雖然警察也沒什麽不好,但是工作也總是危險的吧,還在鎮裏,莫廠長居然也肯?


    “我更喜歡當警察,我覺得這個工作很好,我爸媽也覺得我選得對。”


    顧語存聽著這句話表情有些微妙,看顧廠長夫婦二人麵無表情就又低下頭去。他高中畢業後父親曾經勒令他進廠工作,從一開始的諄諄教導最後演變成為拳打腳踢,顧語存還是不肯進廠。他原本想去更南方,以前的鄰居是個畫家,後來去南方開了畫室,顧語存小時候就很愛去他家玩,也是那時候愛上了美術。每次在顧語存被父親貶低,被同學老師覺得是個奇怪的人的時候,顧語存都會去畫家的家裏看他畫畫,畫家說他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也有靈氣,從基礎素描到色彩,顧語存學得很快,在他懵懂貧瘠的童年記憶裏,美術是唯一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然而這個秘密被父母發現後,父親覺得他不務正業,異想天開,甚至禁止他再去鄰居家。他一次一次和父親對抗著不肯去廠裏工作,父親一次一次將他的繪本撕碎。後來父子倆也累了,這時又傳出了高考即將恢複的信息,顧廠長又把讓他進廠的執念轉化成了讓他上大學的執念。逐夢的路上顧語存走得很艱辛,可是除了美術沒有一個夢想是他的。他原以為別人家的父母或許也如此,畢竟他的朋友和同學們也就兩條路,李茉雖然是自己的選擇,但是也在按部就班的上班,準備考大學。今天聽到了莫俊明說的話,顧語存意識到奇怪的一直不是自己。原來也有父母在全力托舉自己的孩子。


    “顧語存,明天我們一起去公園吧,我想看你畫畫。”李茉壓低聲音在顧語存耳邊說,剛才顧語存看向莫俊明的那一眼,她猜到了顧語存心裏的想法。


    “明天周姨叫我也來你家吃飯,後天吧,你下班了我們就去。”顧語存的心裏有一絲暖意,李茉是明白他的,哪怕她對來龍去脈並不清晰,可是她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他的情緒。


    莫俊明看著李茉和顧語存在餐廳竊竊私語的樣子,又見到兩人剛才進門時候的親密,如果不是顧廠長說一家人剛來鎮裏幾個月,都會以為他們二人認識了好多年了。既然知道李茉在供銷社售貨店工作,那以後若是想見還是能見到她。如果顧語存還沒有跟李茉確定關係,他也不介意公平競爭。


    周日傍晚,李承良和葛愛華早早就到了李家,周雪梅來開門時比平時多了幾分笑意吟吟:“隔壁的語存幫著你爸打下手呢,承良也快去吧。”


    顧廠長的兒子?李衛國不是一直主張要和上級保持邊界感的嗎?居然會邀請顧語存來家裏吃飯,李承良夫婦的表情有些一致的訝異,但是還是乖乖去廚房了,周雪梅和葛愛華細說了那晚的突發情況,並叮囑葛愛華不要和大哥紹華說起,怕他心裏難受。


    “那可真是多虧了小顧這孩子,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葛愛華幫婆婆侍弄著院裏的月季,今年月季開得很好,一年開了兩次,滿院都是月季沁人心脾的芬芳。


    “是啊,有他在小茉身邊,我也安心多了,這個孩子為人正派,的確也是一心護著小茉,如果以後一起上了大學,外地也能互相照應了。”周雪梅這話也是默許了,如果他們以後有緣分處對象,她是同意的。看向廚房裏,李衛國是主廚,承良切菜,顧語存則是拿了蔬菜洗淨。“這才像一家人啊。”葛愛華心想。


    飯桌上,李衛國提議全家敬顧語存一杯,麵對滿桌舉起來的玻璃杯和李家人真誠的感謝,顧語存都不好意思了,說自己隻是做了每個男人看見女孩子受欺負都會做的事,而且李茉自己也很勇敢。


    “就是說呢,我也很勇敢的。”李茉咬著一塊糖醋小排,小聲嘟囔著。


    “那就敬你倆唄,來,語存,以後多來家裏吃飯。”葛愛華推推李茉的胳膊讓她也端起杯子。


    顧語存當然願意多來李家吃飯,他中午就來幫李叔打下手,李茉才剛起床,穿著睡衣刷牙,周姨坐在客廳的縫紉機旁給李茉做袖套,李叔沒怎麽讓他幫忙,但是也一直和他聊天,從天文地理聊到曆史人物,後來李家大哥和二哥夫妻倆來了就更熱鬧了,大哥李承誌是個冷著臉卻不經意講出很好笑的話的人,二哥李承良的性子和李茉很像,是個單純開朗的人。李茉的兩個嫂子也很好相處,大嫂活潑,二嫂端莊。這一家人聚在一起讓顧語存第一次有了“這就是家庭的溫暖”的感覺,雖然他現在還是李家的編外人員,遲早有一日他會成為這個家裏的一員的。


    和李家的熱火朝天相比,顧廠長夫婦二人的晚餐顯得格外冷清。今日沒有應酬,又是休息日,孩子還去了鄰居家,他本來想著李衛國夫婦也會邀請他一起去,畢竟連顧語存這個小兔崽子都請了。但是中午顧語存就去對門了,到晚上都沒有人來邀請他們。


    顧媽媽把中午的剩飯泡了開水,拿出魚凍,一碟寶塔菜和一碟腐乳,兩人將就著應付一餐。顧廠長用筷子撥弄了一下魚凍,歎了口氣:“兒子養大了是一點良心都沒有,倒不如養女兒,你看對門家的小茉,有時我看她和老李一起出門,她還挽著爸爸的手,是真貼心。我要有這麽個小棉襖啊......”


    “小茉要是我們家的孩子,可能也不會這麽貼心。”結婚二十餘年,顧媽媽第一次反駁丈夫。


    顧廠長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妻子,他不明白一向賢惠的妻子為何突然駁他的話,以前每一次他對顧語存恨鐵不成鋼的時候,妻子或是安慰他,或是跟著歎氣,從未有一次是將他的話頂迴來的。


    “......你是真不明白為什麽李家隻請了語存?那天你知道了不是打架惹事而是去救了小茉,你誇過他一句嗎?老李和雪梅或許會想,為了救小茉讓語存身處險境,你的態度也不是褒賞他見義勇為的,他們還敢讓你知道他們是感謝的嗎?你習慣了一句不誇自己的孩子,人家不知道啊。”


    “顧語存本來就自負,我再誇幾句,他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顧廠長心裏有些發虛了,卻還在嘴硬,辯解說不是他吝嗇誇獎兒子,是怕他驕傲,希望他心虛,“再說了,誇多了我怎麽管他?”


    “你現在倒是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啊,這方法用了二十多年了,你看管用嗎?你兒子是個順毛驢,你非得倒著去刷,語存現在迴家不和我們多一句話一大半有你的功勞。”顧媽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往日想說沒說的話倒了個幹淨,“你們父子倆,就是前世的冤家,就該天南地北住著省得碰麵了就鬥法。”


    顧廠長不說話了,悶頭把一碗泡飯扒拉完了就迴書房抽煙。兒子叛逆期不服管教就算了,老婆也逐漸不買他賬了,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他想不通,想了一會兒也懶得計較,小兔崽子不是愛吃別人家的飯,讓他吃去。


    顧語存在李家吃完飯又吃了甜點,為了解膩又吃了水果喝了茶,一家人湊在一起講彼此單位裏發生的趣事,他甚至覺得糖煙廠三個字聽著都沒那麽厭煩了。李茉的兩對兄嫂先後迴家,顧語存也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李家小院,胃裏被美食填了個滿,心裏也滿滿當當裝著還沒散盡的歡聲笑語,他慢慢地走迴自己家,生怕走快了會將這些喜悅撒了出來。


    一進門就覺得家裏氣氛不對,他察言觀色的本領都是從父母身上練就的,通過家裏凝滯的空氣甚至能判斷出是他們倆誰的心情欠佳,多數時候都是顧廠長。顧語存不想這個溫馨的夜晚結束在父親的訓斥裏,他想快點走迴自己房間鎖上門,不料顧廠長一下子將書房門推開了,他的表情還是嚴峻的,顧語存垂著腦袋,蹲著假裝換鞋不與他對視。


    顧廠長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顧語存的頭:“救李家小姑娘的事情做得好,像個男子漢。”然後居然逃跑一樣快步又走迴書房了,還把門反鎖了起來,顧語存青春期後,他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舉動,也是第一次誇他。


    顧語存輕聲應了一句,站起身也迴房間了。主臥裏顧媽媽偷聽著父子倆的動靜,輕聲笑了,歎道:“真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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