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進入了九月，天氣還是熱，李茉拿著瓶汽水坐在店門口的長條椅上。剛從冰櫃拿出來的汽水瓶子布著一層密密的水珠，她的後背也一直在出汗。
丁偉軍已經好幾天沒約她出去了，從一起看電影那天之後，他一開始說跟著吳廠長出差了幾天，一直沒露麵也沒打過電話，李茉不好意思問二哥吳廠長是不是出差了，她知道二嫂不喜歡丁偉軍。幾天後他來過一次商店，但是也沒說約李茉出門，隻在門口陪她坐了會兒，李茉感覺到張燕在背後的目光一直盯著他們，也沒問他為什麽幾天都沒聯係她，丁偉軍說自己最近有些忙，等有辦法了會聯係她的，還叫李茉認真看書準備考試。然後的幾天，李茉都能在店裏看到丁偉軍下班會離開糖煙廠，急急忙忙地出去，但是一次也沒和李茉打過招唿。所以李茉決定要問個明白，就算丁偉軍什麽辦法也沒想出來，婚後也還可以住她家，她不想再每天受相思之苦了。這天她提早了一些下班，就為了等丁偉軍，等那個高大的身影一出現在糖煙廠，她就立馬對著丁偉軍揮手。周圍人很多，不止他看見了，很多人都看見了，丁偉軍隻得向她走去。
“我今天提早下班了，你不忙的話我們去說幾句話吧。”
“我有點事，小茉，有個朋友在等我去說點事情，是我家裏的事情。”丁偉軍看著有些著急，“要不改天再說？”
“就幾句話，去公園吧，說完你再去。”李茉心想，他從來也沒有提過有朋友在鎮上，難道是為了房子的事情托了什麽人嗎？那等她轉達完父母的意思，大概也不用見什麽朋友了吧。
話說到這裏，丁偉軍也隻能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偉軍，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沙平呀？我得準備準備了，上次說好這個月去的。”
兩人在公園的湖邊坐下，還是他們以前經常坐的位置。丁偉軍說過自己不愛劃船，他們就總是在湖邊坐著，談天說地。
“緩緩吧，最近家裏有事呢。”丁偉軍沒想怎麽找理由，隨便一個家裏有事就把李茉敷衍過去了，好像心思並不在此。
李茉想著或許他還在為房子的事情煩惱，想著或許自己帶來的消息可以緩解他的焦慮：“偉軍，住房的事情...”
“住房住房，你怎麽現在一見到我就要說這個？我知道你們李家看不起我是個農村來的，給不了你大屋大院的，但是我說，你家到底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李茉話還沒說完，就被丁偉軍氣急敗壞地打斷了。本來今天下班就晚了，他還有事，又被李茉攔住了，說幾句話也就算了，一上來就是說見父母說婚房，丁偉軍前幾日，甚至前幾個月的怒火一下子被引燃了。
“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李茉被丁偉軍的模樣嚇著了，從小到大都沒人這麽吼過她，她的眼眶紅了一圈，還是想解釋。
“不管你說什麽，今天不是一個好時機，我還有事，先走了。”丁偉軍說罷就丟下她，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公園。上次在商店門口，他覺得自己已經暗示清楚了，他們今後不同路了，可是李茉這個聰明麵孔笨肚腸的愣是沒聽懂，今天守株待兔等著他就罷了，還差點誤了他的事。希望這次她是聽明白了，以後別糾纏自己了。
李茉呆坐在石凳上許久，還是沒忍住把腦袋埋進臂彎裏哭了起來，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丁偉軍突然變得這麽兇神惡煞，又在想自己是不是之前在什麽地方惹他生氣了，也許是他不希望自己考大學，也許是房子...好亂啊，真的想不明白，她是不是該再找個機會和他解釋自己的想法呢？
“哎真是世風日下，還有姑娘會為這樣的男人哭呢？”
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李茉的哭泣，她抬起頭看著來人。是個沒見過的男人，他看著沒比自己大幾歲，穿著短袖白襯衫，下身是藍色牛仔褲，款式也很新潮。他的頭發有點長，可是看著並不邋遢，長得也是劍眉星目，隻是那雙漂亮的眸子投射的目光並不是很友好，開始是嫌棄的，後來見李茉盯久了他，就有些笑意湧進了眼睛。
李茉知道他在笑自己，可能是哭了一陣自己的模樣實在是太不堪入目了，有些生氣這個多管閑事的生人，又有些為自己現在的形象尷尬，急忙找手絹擦眼淚鼻涕，可是在包裏翻了一會兒也沒找到。
這人又多管閑事地遞給她手帕，李茉毫不客氣地接了，也沒對他道謝，反問他：“你一個大男人，偷聽別人談話，你偷聽了多少？”
“偷聽？他聲音大得這湖底的魚精都被嚇得修不了人形了，但凡長了耳朵的都聽得到，還怨我偷聽嗎？”
這個人說話很有意思，李茉都差點被他逗笑了，但是想到他聽到了丁偉軍對自己破口大罵，就還是對他冷著臉：“知道得這麽清楚，難不成你就是湖底的魚精？”
他就被李茉逗笑了：“你也挺有意思的，那你聽我這個修成人形的魚精一句勸，離那個人遠點，他真不是什麽好人。”
“你知道什麽呀。”李茉嘟囔著，都不知道這個人是哪裏冒出來的，這個公園在糖煙廠附近，來的人本來就不多，她從小就在這塊長大，從來沒見過這號人，他哪裏知道她和丁偉軍的事兒，又大言不慚地定義丁偉軍的人品，難不成真的是什麽精怪修成人了吧？她想著，坐得離這個人遠了點。
“我是不知道他，我也不認識你，這話你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就算了，當我多事了。”
說罷，這個“魚精”就吹著口哨走了。李茉哭得有些缺氧，頭有些暈了，她坐在長椅上緩氣，想著迴家被爸爸媽媽看出哭過了的話，爸爸會帶著兩個兄長去找丁偉軍理論，但是她又實在沒這方麵的經驗怎麽跟家人說和丁偉軍的婚事大概率是要黃了，左思右想都覺得暫時不開口是好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也沒注意到那“魚精”並沒有走遠，而是在不遠處坐著。
他在剛才第一眼看見淚眼朦朧的李茉就被她吸引了，這個女孩的眼神看著澄澈透明，他便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吼的嫁女還是賣女是偽命題，一定是家人寵愛著長大的女孩才能有這樣的神態，她隻是涉世未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各式各樣的人，這各式各樣的人又有各式各樣的心眼而已，因為她定是有能力而不願意去解讀這些心眼的。他想邀請她或者去吃個晚飯，去看場電影，又怕嚇著她，小鎮長大的姑娘也許比城裏姑娘也許更靦腆，所以他隻能遠遠地坐著，看著她的頭發像一隻乖巧的黑貓一樣伏在她的肩膀，他也怕有其他居心叵測的人去傷害她，心裏也有一瞬間閃過一個念頭，若是有人能讓他英雄救美一次也是互相留下聯係方式的良機。但是罷了，他還是不想真的有人去打攪她。暮色四合，女孩終於起身打算迴家了，他跟了幾步，看著她走出了公園到了大馬路上，有人群的地方他就停下了。
李家人不是看不出李茉有心事，看她茶飯不思了幾日，電視也不看，家裏的電話也同她一樣沉默著，他們就都明白她的心事，隻是李茉什麽都不肯說，這時候從她嘴裏撬出話來也是很沒意思，無疑是對她的二次打擊。
又過了一個月，家裏人也還是什麽都不說，卻被張燕找出了丁偉軍的罪證。那天店裏又隻有張燕和李茉二人，張燕才開口問她：“小茉，你和小丁算是分開了吧？”
李茉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該說分開了，還是沒分開。說分開吧，丁偉軍那邊始終沒有一個迴複，說沒分開，他又的確是兩個月沒找自己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了，你不用說。”張燕趕緊湊得離李茉更近一些，甚至壓低了聲音，就算店裏隻有她們，“我和你說，還好你踹了他，他可真不是什麽好人，上周末，我和我家老許帶著孩子去城裏走親戚，孩子鬧著要吃奶油蛋糕，正好遇見丁偉軍和宋書記的女兒在那店裏，牽著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也看見我了呀，我還想著去打個招唿，他就假裝不認識我，這種人啊...嘖嘖嘖。”
“宋書記的女兒，宋亞男啊？”李茉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她能有誰？我不會看錯的，老許也看到了呀，宋書記家兩個女兒，大女兒宋勝男前幾年遠嫁去廣州了，剩個小女兒在家裏，他家就想招女婿，左挑右挑沒挑到好的，倒是正好中了這丁偉軍的下懷了。”張燕說的一臉鄙夷，宋書記和李主任雖然工作上沒有交集，但也是幾十年的老同事了，挖人家女兒的牆角，說出去也不嫌丟人。難怪周末都不在鎮上見麵，要跑去城裏，可不就是怕被熟人看見了非議嗎？畢竟也都知道做的是不講道義的事情。這宋亞男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在糖煙廠當會計，仗著自己爸爸是廠裏的書記，平時都拿下巴頦看人。李茉她們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廠裏長大的小姐妹叫她出來玩從來是不出來的，說自己媽媽的娘家是城裏的，要和城裏的朋友玩。
“我和丁偉軍早就分開了，也沒什麽，亞男這個人也挺好的。”李茉沒想到自己第一個告知的人是張燕，但是終於說出來了，也讓她覺得輕鬆了些許。
“是好事，小茉，姐為你高興。”張燕這句也是真誠的，見到丁偉軍在宋亞男麵前做小伏低那個樣，和之前對李茉千依百順是一樣的。這種人品行不端，見利忘義，李茉沒有和他在一起也是不用受苦了，是好事。
李茉也知道這句話是真心的，對張燕粲然一笑。這幾天的陰霾一掃而空，想來宋亞男也是知道他們交往過，但是還是接受了丁偉軍，這些所謂的顏麵，他們早已沒給李茉留了。換個思路，宋亞男不過是撿了她不要的人，她李茉就更要活得開心一點。
晚上，兩對哥嫂也要迴家團聚。李茉一反前幾天常態，大快朵頤吃了一整碗米飯，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和家人攤牌。
“爸爸媽媽，哥哥嫂嫂，我和丁偉軍分開有一段時間了。”李茉放下碗筷，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小妹，你是不是知道啦？我上周就看見他和宋書記的二女兒在職工閱覽室勾勾搭搭的。”李承良這個直筒子脾氣沒兜住，憋了幾天的話終於說出來了，甚至拍了一下桌子。
“你幹嘛呀，這對咱家來說是好事。”葛愛華連忙把他的手拉下來，爸媽還在餐桌上坐著呢，拍自家桌子算什麽，要拍該對著那不要臉的丁偉軍和宋書記去拍。
“愛華說得對，就是好事，我去開瓶酒，再加個菜！我們都喝一點，英英也喝點果汁。”李爸也附和，比起女兒沉鬱多天的情緒得到疏解，丁偉軍和老宋家那點破事他不放在心上。幾天都在和李茉媽媽猜測女兒的心事，他們每天看李茉無精打采地迴家都想開口問問有什麽可以幫她的，但是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無力敷衍的笑容，他們又問不出口，隻能默默關心。
老宋半個月前就去李茉爸爸的辦公室找過他，抽了半包煙，扯閑篇扯了一陣才說到女兒，他才知道丁偉軍在不聯係李茉這段時間已經銜接了宋亞男做跳板，準備去人家裏當贅婿。一開始宋家也為難，還是想給她找個好人家，甚至不招女婿也行，這宋亞男是一哭二鬧地哀求父母他們才礙於女兒點了頭。後來宋書記知道丁偉軍和李茉談過對象，前不久還去李家拜訪過，覺得麵子上實在是掛不住，感覺像是截胡了別家的女婿。李衛國倒挺淡然的，說年輕人隻是當朋友處著，請丁偉軍去家裏吃飯也是因為和李承良在辦公室工作多有往來，並不是李茉的緣故。宋書記知道這是托詞，保全了李家的顏麵，也撿迴了那麽一丁點他宋家的臉，心裏還是感激李衛國的。
李茉如釋重負，家人並沒有因為她莽撞地把丁偉軍帶迴家裏，又急促地分開了而生氣，反而都勸慰著她，她覺得心裏有一陣暖流湧起。
“對了，還有幾個月要考試了，我娘家大哥那經常有學生去問問題，他就在家裏辦了個高考的輔導班，人不多，每周上一次課。我想著我們家小茉也去聽聽，爸媽你們覺得怎麽樣？”葛愛華在娘家那得知這個信息之後就一直想告訴李茉，之前看她情緒不振覺得不是提起來的良機，今天趁著她高興一點了，就說了，而且學習也能轉一下她的關注點，應該算是件好事。
“好，我去。”李茉二話沒說就應了下來，她自己複習總是覺得摸不著邊，很多知識點都忘了，李家隻有李承誌考過高考，且讀過一年大學，她隻能在大哥在家的時候才能問問他，可是大哥又太忙了。更何況，如果幾個月後她沒考上大學，以後的高考都隻讓應屆生考試了，她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愛華，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你大哥啊？這可還有大半年呢。”李茉媽媽有些擔憂，每周都要去親家大哥家，去多了總感覺不太好，“學校裏都還要交學費呢，你問問你大哥這課怎麽收費，我們給他學費。”
“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茉考上了大學是全家的光榮啊。不過小茉也記好了，每周五下了班就去，葛老師布置什麽作業了就認真完成，平時有什麽不會的記下來，周五一並拿去問。”葛愛華還是習慣性地嘮叨李茉幾句，小丫頭學習上聰明有餘，勤奮不足，這點她和自家大哥也說過，擔心她後勁不足就沒信心去高考了。葛家大哥覺得現在門檻還沒有那麽高，隻要是個聰明孩子，基礎沒丟，上個大學不是什麽難事。
“我知道啦，不會偷懶的。”李茉想著又能學習了，挺開心的。雖然說工作的環境不差，可是和同事們之間的交情還是不如讀書的時候的同學們。那時候學校裏很純潔，每天早晨有朗朗書聲，課間女孩子們一起打鬧嬉笑，大家都喜歡她。離開學校的時候她還很懵懂，總有種感覺隻是過一個漫長的暑假，就又能迴學校和大家一起了。直到第一天去供銷社上班，她才有了真實感，那次和大家揮手告別就是真的道別了。夏天結束了，她也長大了。
總以為日子會一直那樣平淡下去了，李茉看著供銷社裏的其他姐姐們，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將來。可能她會像梅姐，可能會像燕姐，她沒有覺得她們不好，可她又不甘心。李茉經常會想起那個作為班長，名列前茅的自己，可是又覺得要趕緊忘掉，她不想在心中生出太多不情願，怨懟太深太多，就過不好平凡的生活。當通知說要恢複高考時，她心裏是高興的，再次捧起那些課本和習題，發現疏於練習她已經有些生疏了，可是隻要一打開課本，生機勃勃的校園，和那些歡聲笑語還是會撲麵而來，仿佛能看見那些陽光明媚的午後，一群年輕女孩們在前麵等著她：“李茉，快跟上！”
丁偉軍已經好幾天沒約她出去了，從一起看電影那天之後，他一開始說跟著吳廠長出差了幾天，一直沒露麵也沒打過電話，李茉不好意思問二哥吳廠長是不是出差了，她知道二嫂不喜歡丁偉軍。幾天後他來過一次商店，但是也沒說約李茉出門，隻在門口陪她坐了會兒，李茉感覺到張燕在背後的目光一直盯著他們，也沒問他為什麽幾天都沒聯係她，丁偉軍說自己最近有些忙，等有辦法了會聯係她的，還叫李茉認真看書準備考試。然後的幾天，李茉都能在店裏看到丁偉軍下班會離開糖煙廠，急急忙忙地出去，但是一次也沒和李茉打過招唿。所以李茉決定要問個明白，就算丁偉軍什麽辦法也沒想出來，婚後也還可以住她家，她不想再每天受相思之苦了。這天她提早了一些下班，就為了等丁偉軍，等那個高大的身影一出現在糖煙廠，她就立馬對著丁偉軍揮手。周圍人很多，不止他看見了，很多人都看見了，丁偉軍隻得向她走去。
“我今天提早下班了，你不忙的話我們去說幾句話吧。”
“我有點事，小茉，有個朋友在等我去說點事情，是我家裏的事情。”丁偉軍看著有些著急，“要不改天再說？”
“就幾句話，去公園吧，說完你再去。”李茉心想，他從來也沒有提過有朋友在鎮上，難道是為了房子的事情托了什麽人嗎？那等她轉達完父母的意思，大概也不用見什麽朋友了吧。
話說到這裏，丁偉軍也隻能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偉軍，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沙平呀？我得準備準備了，上次說好這個月去的。”
兩人在公園的湖邊坐下，還是他們以前經常坐的位置。丁偉軍說過自己不愛劃船，他們就總是在湖邊坐著，談天說地。
“緩緩吧，最近家裏有事呢。”丁偉軍沒想怎麽找理由，隨便一個家裏有事就把李茉敷衍過去了，好像心思並不在此。
李茉想著或許他還在為房子的事情煩惱，想著或許自己帶來的消息可以緩解他的焦慮：“偉軍，住房的事情...”
“住房住房，你怎麽現在一見到我就要說這個？我知道你們李家看不起我是個農村來的，給不了你大屋大院的，但是我說，你家到底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李茉話還沒說完，就被丁偉軍氣急敗壞地打斷了。本來今天下班就晚了，他還有事，又被李茉攔住了，說幾句話也就算了，一上來就是說見父母說婚房，丁偉軍前幾日，甚至前幾個月的怒火一下子被引燃了。
“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李茉被丁偉軍的模樣嚇著了，從小到大都沒人這麽吼過她，她的眼眶紅了一圈，還是想解釋。
“不管你說什麽，今天不是一個好時機，我還有事，先走了。”丁偉軍說罷就丟下她，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公園。上次在商店門口，他覺得自己已經暗示清楚了，他們今後不同路了，可是李茉這個聰明麵孔笨肚腸的愣是沒聽懂，今天守株待兔等著他就罷了，還差點誤了他的事。希望這次她是聽明白了，以後別糾纏自己了。
李茉呆坐在石凳上許久，還是沒忍住把腦袋埋進臂彎裏哭了起來，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丁偉軍突然變得這麽兇神惡煞，又在想自己是不是之前在什麽地方惹他生氣了，也許是他不希望自己考大學，也許是房子...好亂啊，真的想不明白，她是不是該再找個機會和他解釋自己的想法呢？
“哎真是世風日下，還有姑娘會為這樣的男人哭呢？”
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李茉的哭泣，她抬起頭看著來人。是個沒見過的男人，他看著沒比自己大幾歲，穿著短袖白襯衫，下身是藍色牛仔褲，款式也很新潮。他的頭發有點長，可是看著並不邋遢，長得也是劍眉星目，隻是那雙漂亮的眸子投射的目光並不是很友好，開始是嫌棄的，後來見李茉盯久了他，就有些笑意湧進了眼睛。
李茉知道他在笑自己，可能是哭了一陣自己的模樣實在是太不堪入目了，有些生氣這個多管閑事的生人，又有些為自己現在的形象尷尬，急忙找手絹擦眼淚鼻涕，可是在包裏翻了一會兒也沒找到。
這人又多管閑事地遞給她手帕，李茉毫不客氣地接了，也沒對他道謝，反問他：“你一個大男人，偷聽別人談話，你偷聽了多少？”
“偷聽？他聲音大得這湖底的魚精都被嚇得修不了人形了，但凡長了耳朵的都聽得到，還怨我偷聽嗎？”
這個人說話很有意思，李茉都差點被他逗笑了，但是想到他聽到了丁偉軍對自己破口大罵，就還是對他冷著臉：“知道得這麽清楚，難不成你就是湖底的魚精？”
他就被李茉逗笑了：“你也挺有意思的，那你聽我這個修成人形的魚精一句勸，離那個人遠點，他真不是什麽好人。”
“你知道什麽呀。”李茉嘟囔著，都不知道這個人是哪裏冒出來的，這個公園在糖煙廠附近，來的人本來就不多，她從小就在這塊長大，從來沒見過這號人，他哪裏知道她和丁偉軍的事兒，又大言不慚地定義丁偉軍的人品，難不成真的是什麽精怪修成人了吧？她想著，坐得離這個人遠了點。
“我是不知道他，我也不認識你，這話你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就算了，當我多事了。”
說罷，這個“魚精”就吹著口哨走了。李茉哭得有些缺氧，頭有些暈了，她坐在長椅上緩氣，想著迴家被爸爸媽媽看出哭過了的話，爸爸會帶著兩個兄長去找丁偉軍理論，但是她又實在沒這方麵的經驗怎麽跟家人說和丁偉軍的婚事大概率是要黃了，左思右想都覺得暫時不開口是好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也沒注意到那“魚精”並沒有走遠，而是在不遠處坐著。
他在剛才第一眼看見淚眼朦朧的李茉就被她吸引了，這個女孩的眼神看著澄澈透明，他便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吼的嫁女還是賣女是偽命題，一定是家人寵愛著長大的女孩才能有這樣的神態，她隻是涉世未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各式各樣的人，這各式各樣的人又有各式各樣的心眼而已，因為她定是有能力而不願意去解讀這些心眼的。他想邀請她或者去吃個晚飯，去看場電影，又怕嚇著她，小鎮長大的姑娘也許比城裏姑娘也許更靦腆，所以他隻能遠遠地坐著，看著她的頭發像一隻乖巧的黑貓一樣伏在她的肩膀，他也怕有其他居心叵測的人去傷害她，心裏也有一瞬間閃過一個念頭，若是有人能讓他英雄救美一次也是互相留下聯係方式的良機。但是罷了，他還是不想真的有人去打攪她。暮色四合，女孩終於起身打算迴家了，他跟了幾步，看著她走出了公園到了大馬路上，有人群的地方他就停下了。
李家人不是看不出李茉有心事，看她茶飯不思了幾日，電視也不看，家裏的電話也同她一樣沉默著，他們就都明白她的心事，隻是李茉什麽都不肯說，這時候從她嘴裏撬出話來也是很沒意思，無疑是對她的二次打擊。
又過了一個月，家裏人也還是什麽都不說，卻被張燕找出了丁偉軍的罪證。那天店裏又隻有張燕和李茉二人，張燕才開口問她：“小茉，你和小丁算是分開了吧？”
李茉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該說分開了，還是沒分開。說分開吧，丁偉軍那邊始終沒有一個迴複，說沒分開，他又的確是兩個月沒找自己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了，你不用說。”張燕趕緊湊得離李茉更近一些，甚至壓低了聲音，就算店裏隻有她們，“我和你說，還好你踹了他，他可真不是什麽好人，上周末，我和我家老許帶著孩子去城裏走親戚，孩子鬧著要吃奶油蛋糕，正好遇見丁偉軍和宋書記的女兒在那店裏，牽著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也看見我了呀，我還想著去打個招唿，他就假裝不認識我，這種人啊...嘖嘖嘖。”
“宋書記的女兒，宋亞男啊？”李茉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她能有誰？我不會看錯的，老許也看到了呀，宋書記家兩個女兒，大女兒宋勝男前幾年遠嫁去廣州了，剩個小女兒在家裏，他家就想招女婿，左挑右挑沒挑到好的，倒是正好中了這丁偉軍的下懷了。”張燕說的一臉鄙夷，宋書記和李主任雖然工作上沒有交集，但也是幾十年的老同事了，挖人家女兒的牆角，說出去也不嫌丟人。難怪周末都不在鎮上見麵，要跑去城裏，可不就是怕被熟人看見了非議嗎？畢竟也都知道做的是不講道義的事情。這宋亞男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在糖煙廠當會計，仗著自己爸爸是廠裏的書記，平時都拿下巴頦看人。李茉她們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廠裏長大的小姐妹叫她出來玩從來是不出來的，說自己媽媽的娘家是城裏的，要和城裏的朋友玩。
“我和丁偉軍早就分開了，也沒什麽，亞男這個人也挺好的。”李茉沒想到自己第一個告知的人是張燕，但是終於說出來了，也讓她覺得輕鬆了些許。
“是好事，小茉，姐為你高興。”張燕這句也是真誠的，見到丁偉軍在宋亞男麵前做小伏低那個樣，和之前對李茉千依百順是一樣的。這種人品行不端，見利忘義，李茉沒有和他在一起也是不用受苦了，是好事。
李茉也知道這句話是真心的，對張燕粲然一笑。這幾天的陰霾一掃而空，想來宋亞男也是知道他們交往過，但是還是接受了丁偉軍，這些所謂的顏麵，他們早已沒給李茉留了。換個思路，宋亞男不過是撿了她不要的人，她李茉就更要活得開心一點。
晚上，兩對哥嫂也要迴家團聚。李茉一反前幾天常態，大快朵頤吃了一整碗米飯，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和家人攤牌。
“爸爸媽媽，哥哥嫂嫂，我和丁偉軍分開有一段時間了。”李茉放下碗筷，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小妹，你是不是知道啦？我上周就看見他和宋書記的二女兒在職工閱覽室勾勾搭搭的。”李承良這個直筒子脾氣沒兜住，憋了幾天的話終於說出來了，甚至拍了一下桌子。
“你幹嘛呀，這對咱家來說是好事。”葛愛華連忙把他的手拉下來，爸媽還在餐桌上坐著呢，拍自家桌子算什麽，要拍該對著那不要臉的丁偉軍和宋書記去拍。
“愛華說得對，就是好事，我去開瓶酒，再加個菜！我們都喝一點，英英也喝點果汁。”李爸也附和，比起女兒沉鬱多天的情緒得到疏解，丁偉軍和老宋家那點破事他不放在心上。幾天都在和李茉媽媽猜測女兒的心事，他們每天看李茉無精打采地迴家都想開口問問有什麽可以幫她的，但是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無力敷衍的笑容，他們又問不出口，隻能默默關心。
老宋半個月前就去李茉爸爸的辦公室找過他，抽了半包煙，扯閑篇扯了一陣才說到女兒，他才知道丁偉軍在不聯係李茉這段時間已經銜接了宋亞男做跳板，準備去人家裏當贅婿。一開始宋家也為難，還是想給她找個好人家，甚至不招女婿也行，這宋亞男是一哭二鬧地哀求父母他們才礙於女兒點了頭。後來宋書記知道丁偉軍和李茉談過對象，前不久還去李家拜訪過，覺得麵子上實在是掛不住，感覺像是截胡了別家的女婿。李衛國倒挺淡然的，說年輕人隻是當朋友處著，請丁偉軍去家裏吃飯也是因為和李承良在辦公室工作多有往來，並不是李茉的緣故。宋書記知道這是托詞，保全了李家的顏麵，也撿迴了那麽一丁點他宋家的臉，心裏還是感激李衛國的。
李茉如釋重負，家人並沒有因為她莽撞地把丁偉軍帶迴家裏，又急促地分開了而生氣，反而都勸慰著她，她覺得心裏有一陣暖流湧起。
“對了，還有幾個月要考試了，我娘家大哥那經常有學生去問問題，他就在家裏辦了個高考的輔導班，人不多，每周上一次課。我想著我們家小茉也去聽聽，爸媽你們覺得怎麽樣？”葛愛華在娘家那得知這個信息之後就一直想告訴李茉，之前看她情緒不振覺得不是提起來的良機，今天趁著她高興一點了，就說了，而且學習也能轉一下她的關注點，應該算是件好事。
“好，我去。”李茉二話沒說就應了下來，她自己複習總是覺得摸不著邊，很多知識點都忘了，李家隻有李承誌考過高考，且讀過一年大學，她隻能在大哥在家的時候才能問問他，可是大哥又太忙了。更何況，如果幾個月後她沒考上大學，以後的高考都隻讓應屆生考試了，她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愛華，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你大哥啊？這可還有大半年呢。”李茉媽媽有些擔憂，每周都要去親家大哥家，去多了總感覺不太好，“學校裏都還要交學費呢，你問問你大哥這課怎麽收費，我們給他學費。”
“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茉考上了大學是全家的光榮啊。不過小茉也記好了，每周五下了班就去，葛老師布置什麽作業了就認真完成，平時有什麽不會的記下來，周五一並拿去問。”葛愛華還是習慣性地嘮叨李茉幾句，小丫頭學習上聰明有餘，勤奮不足，這點她和自家大哥也說過，擔心她後勁不足就沒信心去高考了。葛家大哥覺得現在門檻還沒有那麽高，隻要是個聰明孩子，基礎沒丟，上個大學不是什麽難事。
“我知道啦，不會偷懶的。”李茉想著又能學習了，挺開心的。雖然說工作的環境不差，可是和同事們之間的交情還是不如讀書的時候的同學們。那時候學校裏很純潔，每天早晨有朗朗書聲，課間女孩子們一起打鬧嬉笑，大家都喜歡她。離開學校的時候她還很懵懂，總有種感覺隻是過一個漫長的暑假，就又能迴學校和大家一起了。直到第一天去供銷社上班，她才有了真實感，那次和大家揮手告別就是真的道別了。夏天結束了，她也長大了。
總以為日子會一直那樣平淡下去了，李茉看著供銷社裏的其他姐姐們，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將來。可能她會像梅姐，可能會像燕姐，她沒有覺得她們不好，可她又不甘心。李茉經常會想起那個作為班長，名列前茅的自己，可是又覺得要趕緊忘掉，她不想在心中生出太多不情願，怨懟太深太多，就過不好平凡的生活。當通知說要恢複高考時，她心裏是高興的，再次捧起那些課本和習題，發現疏於練習她已經有些生疏了，可是隻要一打開課本，生機勃勃的校園，和那些歡聲笑語還是會撲麵而來，仿佛能看見那些陽光明媚的午後，一群年輕女孩們在前麵等著她：“李茉，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