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很好透過薄薄的輕紗照進房內。


    舒歲安窩在周應淮的懷裏不敢隨意亂動,那人埋首蹭著她的發,仿佛迴到往昔就這麽寂靜相擁。


    她的耳畔有著絲絲暖意,是他清晨初醒時的氣息。


    “早。”他說。


    舒歲安並沒有迴應,整個人像一隻蝦子一樣蜷縮在床沿,背對著身後的人。


    周應淮也不見得真的需要她迴應,隻是緊緊的擁著她,原本冷峻的臉如同陽光那般柔和,嘴角微微上揚。


    “用過早飯,我們出去走走。”他摩挲著舒歲安的手臂,替她掩了一下被,周應淮溫聲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沒有。”她的腦子一片混沌,淮安市發展太快了,她連人和事都能混淆,更何況是地方。


    “沒事,有我在。”聲音裏含著笑意,看得出來,周應淮是心懷歡喜的。


    此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是秀麗姨,她站在門口輕聲細語道:“早膳備好了。”


    周應淮迴了一句,“知道了。”,隨即門外的腳步聲遠離,他人緩緩起身把不遠處的披風披到舒歲安身上。


    她靜靜地坐在榻上,看見他轉身走進更衣室的背影。


    他的確受歲月的厚待,變得成熟,人也愈發的有魅力,在商界叱吒風雲多年,眉目間自是帶著不怒自威。


    迴到淮安,她所見的人僅僅隻有往昔的一些故人,而他也沒有提過其他人。


    他不說,她也不會主動問。想來問了,也是徒增尷尬,有些話題不能觸碰,適時避開,彼此之間還是有一些心知肚明的好。


    她攏了下肩頭將要滑落的披肩起身到洗浴室洗漱,捧了一把清水往自己臉上撲,鏡子裏的人嚐試著微笑。


    上揚的唇角弧度,太過於勉強,以至於看起來是那麽的僵硬難看。


    這些年她習慣戴著麵具,早已學不會開懷大笑了,那樣的笑容是屬於死去的少女——舒歲安的。


    而她......,時至今日,縱使她有片刻歡愉的時刻,隻怕也無法在絕望中開出曾經如夏日般燦爛的笑來。


    ......


    小蘆築裏除了秀麗姨,還有一些往昔與她朝夕相處的家傭,不過過去的人寥寥無幾,想必也留不住。其餘還有一些新麵孔,都是負責宅中的各項事宜,至於周應淮本人的日常起居則還是秀麗姨照顧居多。


    女主角舒歲安空降來小蘆築想必已經是震驚許多人的事情了,如今看見周應淮牢牢牽著她下樓,眾人的視線一致的落在舒歲安身上。


    眾人的第一感覺:空靈卻幹淨。


    黑漆漆的頭發長長的披在背上,同樣漆黑的還有她的眼瞳,隻是看著人沒什麽精神氣,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致。


    眼瞧著人被周應淮牽下來護在懷裏那寶貝樣,眾人均是錯愕不已。


    新來的幾人都不知舒歲安的身份,還以為這次又是報上哪位緋聞女友.......但他們這位周公子好像在此之前都沒有帶過女眷迴來。


    難道這位才是真正的白月光?


    不過看著應該是認真的,不然不會大早上這麽有閑情雅致陪她用餐,畢竟周應淮以往都把小蘆築當酒店,早餐都沒吃過一頓。


    而今天破天荒在家用餐,還特地親自安排程軍前去馮潤華那處,討來碧翠居名廚私下研發的食譜營養秘方,而後交由秀麗姨親自打理。


    桌上除了一些甜糕食,還有一盞熬得香濃撲鼻的粥。


    舒歲安定定地看著麵前的紅豆百合甜粥,舀了一勺放進嘴裏,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她味蕾處炸開,拿碗勺的手不由地輕顫了一下,而後放下一直攪拌。


    見她盯著那粥發呆,周應淮放下手中的時報,溫聲問道:“不合胃口嗎?”


    “不是。”她麵色無常的又舀了一勺輕抿了一下,朝身側不遠處的秀麗姨笑了笑:“味道很好,謝謝您大費周章準備了,想必費了一番功夫了。”


    秀麗姨笑了笑,看著舒歲安肯吃幾口,心中大石才落下,男主人周應淮如今性情不好伺候,她也愈發的小心謹慎以免出了錯。


    聞言,周應淮微笑柔聲道:“喜歡就多吃點。”


    關於她口味的事情,作為往昔的戀人他無疑是知根知底的,不過她早已經不喜歡這些甜粥了,太甜了,甜得讓人不自覺勾起過往記憶。


    7年太久了,她自己都忘了,原來她以前是如此喜歡甜食的。


    隻不過她也早已戒掉了這個習慣,一是身體緣故不宜嗜甜,二自然是避免自己傷情,不曾料到早已忘記的事兒,他又會一五一十的記起,又費心思的安排,想必誤會了她如往昔那般喜歡甜食。


    馮潤華得知後,慷慨的給了,還親自問了一句:“周老板搶飯碗?”


    沒有人知道,他是為了某個人。


    病痛經年,她的飯量不大,小小的一碗粥,她吃了不到一半就擱下勺子了。


    周應淮也不會強迫她,也不會勸說她太多,很多事情需要循序漸進。


    唯她一人,他有耐心的去對待。


    過後,他示意傭人把桌上的餐食撤掉,周應淮起身,繞過桌子,擁她起身。


    “想去哪兒?”


    想了想,她啟唇:“江姨現在還好嗎?我想前去拜訪。”


    7年未見,正值年下,她不可能不知道周應淮為了自己一直都沒迴去過周公館,今晨她依稀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並非是她想窺聽,而是他慍怒的掛掉電話的聲音太大,讓她不得不清醒過來。


    隻隱隱聽到一句:“母親,您過分了。”


    她在說這話時,沒有留意到周應淮聽完後,許多情緒在她的雙眸交錯而過,最終又化為一片沉寂。


    “年下,你江阿姨最近比較忙,過段時間我再帶你去拜訪。”他握緊了她的手,細細的摩挲,周應淮又道:“不過,我可以帶你去看看爺爺。”


    “哦……”


    ......


    車行一半時,舒歲安才發現不是前往周家老宅的方向,而是駛向更遠些的周家墓園。


    淮安市有一處很出名的私人園林,名字叫:安林園


    周應淮大手一揮,出資在園裏專門還設了一座廟宇,名為長樂寺,常年煙火不斷,遣了專人常年駐守打理。


    冬日,太陽高高懸於頂,照在園深處的墓碑上,無聲訴說著世事滄桑。


    人活那麽一世,最後也是塵歸塵,土歸土,黃土一埋,前塵盡。


    周家的墓園蕭條極了,縱使日日有專人前來打掃,年年有人前來修繕,但歲月的洗禮之下不可避免還是透露著滄桑落寞。


    不過,此處原本就是承載蘊含著悲傷之處。


    整齊劃一的青色的石碑上,帶著一幅男女合照的黑白照片,碑上刻有兩人的生辰始末,周老爺子和他的妻子。


    至於名下的一雙兒女,自然也在不遠處,一家四口便也安靜地長眠在此處。


    幾個墓碑孤零零的佇立在那裏,讓人不自覺的望而生畏。


    尤其是舒歲安本人。


    她萬萬沒想到周老爺子已經逝世了,捧著花束的指尖薄涼,不敢上前,站在遠處看著上麵年齡終止日期。


    2014年7月16日。


    舒歲安的唿吸在那一瞬間有片刻屏息,她眸子直勾勾的看著那串規整又冷漠的數字,仿佛有零星的記憶在她腦海裏迴放,刺得她的頭欲裂。


    來自記憶裏的零星,若是她隻記得那麽一些,應該便是那位和藹的老人對自己有過後輩的照顧。


    但眸子又不由地看向另一側的墓碑時,那張笑容淺淺的黑白照片袒露在她麵前時,她又忍不住想到,鮮血、眼淚、決裂,最後閃現在她腦海中的,是她那張比任何時候還要蒼白的臉。


    她懷裏的花束最終落了地,人就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幾個墓碑。


    她想:倘若人有靈魂,想必他們也不想再見自己吧。


    舒歲安輕聲問道:“老人家怎麽走的?”


    “心髒病。”說這話時,周應淮的臉全然時冰冷的,又莫名的陰氣滑過他的眼角,隻不過在舒歲安側目看去時瞬然泯滅在空氣中。


    舒歲安垂眸不吭聲,半晌後才說道:“抱歉,無意提及你的傷心事。”


    “不怪你。”那雙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她,舒歲安從他的眼中讀出了在歲月磨礪下塵埃落定的沉穩,隻是下一瞬她不敢再看了。


    試問她可以做到不怪嗎?


    做不到。


    但此刻那些過去的恩怨都埋進黃土裏,她能怪誰......


    胸膛裏的空氣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因為缺氧,所以才會隱隱覺得胸口異常的痛。


    她很想很想對周應淮說,7年音訊全無,我的怨也被斷在這7年間,如果可以輕拿輕放可好......


    但他似是知道她想說什麽,率先堵截了她的話。


    “爺爺生前最後悔的事情,是沒有說一聲對不起,對於他來說耿耿於懷在心的便是你,若是在病理期最後可以見到你,他此生別無所求。”字字發自肺腑,似乎不管時光多無情,提及曾經的親人,他都會帶著些許溫情。


    但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為人處事並非事事盡如人意。


    周老爺子斷氣前帶著遺憾離世,而舒歲安本人呢?


    她也被病痛纏身,飽受折磨。


    生病以後,舒歲安變得小心翼翼,不敢輕易袒露自己的貪心。


    一生太長,變數總會在幸福的時候不期而遇,讓人措不及防應接不暇。


    如果不是變故襲擊人生,13年7月對於她而言,隻是人生必經的18歲的成人禮,她會按照預定好的軌跡,按部就班的研習她所愛的專業,與心愛的人在一起相守,她會見識到更多的人和事,會與心愛的人一同遊曆各國,與他一同見證許多瞬間。


    如果時機合適,彼時周應淮願意娶她,她也願意與他相守一生,共白頭。


    她是一個沒有太多企圖心的俗人,遇到知心人,安然平穩的度過,這是曾經她心中構想的。


    不過可惜,這種橋段隻能出現在電影裏麵,那般美好的人生和愛情注定與她無緣。


    生而為人,命運作祟,她如今也深深明白,並非每對戀人都能相守走到最後。


    她在周應淮眼眸裏看到了雲淡風輕的釋懷,自然也無法忽視他期許的神色。


    隻是她無法做到,畢竟換作任何一個人,想必也不會輕易釋懷,她不是神,她隻是普普通通的人。


    所以她相信自己的眸子隻有彷徨和絕望,不然為何周應淮會死死攥住她的手不放呢......


    山頂寒氣逼人,周應淮望著她時,眸光緊縮,猶如一潭凝結經年的湖水,看似風平浪靜毫無波瀾,實則暗藏在表麵之下,早已是波濤洶湧泛起陣陣漣漪。


    “風大,我們走吧。”他先一步背過身子,挺拔修長的背影立在寒風中,有說不盡的淩冽。


    不想看到舒歲安的疏離和抗拒。


    “文鴛。”她的掌心最後還是落在地上的花束,緩緩地躬身下蹲,放在老爺子的墓前,劃過墓碑,觸及上麵照片時頓住了,而後伸手拂去上頭遺落的枯葉。


    “經年蹉跎,那些人和事我都已經選擇淡忘了,要往前看,莫迴頭。”


    幾百層台階,來的路上兩人並肩同行,雖算不上親密,但也算是一同一層層拾階而上。


    迴去的時候,她在前,他在後。


    周應淮的左腿傳來針紮般的痛,但比起心裏,這點痛又算什麽,再痛也痛不過她。


    方才他不是沒看見她強撐著過去獻花,因為不遠處還有周婉凝之墓。


    他不能怨她無情,因為對不起她的,是他,是他們周家。


    周應淮每邁出一步,左腿抽痛加劇,以至於他的動作顯得那麽的不自然,每下一層都腳底生寒麻木。


    他也知道,表麵說不怪,怎麽真的不怪呢.......那些事怎麽會輕易邁過去了呢。


    舒歲安站在台階上迴頭看時,眼裏有著淡淡的霧氣在升騰,終於開口喚了一聲“應淮”,男子步伐微僵,抬眸看向她,隻見她站在陽光下淡淡地笑,恍如雲煙,風一吹便散了。


    “攙著我吧。”她抬起右手,朝他遞去。


    舒歲安以為他方才蹲在地上腿腳麻木,加上情緒大動故而人走得慢些也沒什麽,人食五穀雜糧,自然也會有七情六欲,隻當是他情緒不佳走得慢了些。


    而周應淮卻看著她的背影他心中有了一股澀意,半晌後他抬手撫到她的右手時,那條陳年老疤在他手心裏發熱,而他的疤立馬在心上紮了根發芽。


    高架車禍,是因為他為了跑出去找她,就此發生了重大事故,當時不覺身上有任何疼痛,隻是隔天醒來,左腿痛得厲害。


    那時候醫生斷定以後會留下後患,他努力複健努力的學著正常人生活,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看著這麽的狼狽,就是為了讓自己如往昔那般,可以迴到過去,可以迴到最初的模樣。


    但他明知道不可能的,正如他此刻手心下的那一條烙印。


    他不能如初,她亦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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