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麽告訴她呢?


    獲知她在德國有了蹤跡,連軸轉直奔機場。他是那麽迫切想要找尋她,卻擔心又是空歡喜一場。


    一顆心,忐忑不安的跳動,又怎麽能夠安心合眼入睡?


    在肖家看到她時,痛心難過之餘,更怕又是一場夢,種種情緒堆積,以至於掩蓋住他生理上的疲倦。如今她的一句話,粉墨了他的傲氣。


    此刻悉數的不安都化作滿心溫情,因為那個人是舒歲安。


    飛機降落後,舒歲安掙脫開他在肩頭的桎梏,頭發亂亂地,沒有精神。


    像個孩子。


    “我替你理一理。”他湊近她的耳邊輕聲細語。


    機艙內空姐例行公務,抬頭見就看見這一幕。


    樣貌極其出色的男女,尤其是那男子,容貌驚豔,氣度非凡,耐心地替女子理頭發,舒歲安一頭又長又卷的發被編成麻花,鬆散隨意的搭在肩頭,顯得她尤為清新脫俗。


    周應淮垂眸看著無悲無喜的女子,嘴角的笑容撩人至極。


    他說:“歡迎迴家。”


    ......


    抵達淮安,已是中午12:40分。


    舒歲安身子骨大不如前,且尤為怕冷,之前一年四季深出簡入養在宅裏頭,即使夏日炎炎都穿著長袖的衣裳。


    下飛機的時候寒風淩冽的拂過她的臉龐,鬢邊的碎發也被吹落,她不由的縮了縮肩。


    下一秒,便被裹近一個暖爐子般的懷抱。


    周應淮注意到,眸子帶笑:“小心點。”


    他的懷抱溫度滾燙,手還被周應淮攥著,俊雅的臉湊近她時,舒歲安很不自在的別開了臉,卻又被他扳正了。


    周應淮的眸子漆黑明亮,眼瞳裏浮現了兩道身影。


    是她。


    舒歲安略顯尷尬,長時間的疏於交往,周應淮於她而言隻是迴憶和過去裏的人,在現實生活裏她再也很難輕易找迴過去的親密。


    即使曾經那麽愛過————


    但顯然周應淮不會容許她輕易退縮的,見她不答,他毫不避諱的一下又一下的親吻她的發頂,每吻一下都會在她耳畔呢喃:“歲安。”


    唇很燙,隻是她沒辦法沉溺在其中,許是心中不願,因此她的眸子始終都沒有看向麵前的人。


    機場候機廳經過7年時間洗禮,早已不複先前模樣,如此陌生又熟悉,反倒讓舒歲安意識到了時間的可怕。


    她人就這樣被周應淮牽著,一直垂眸低頭慢走。


    那人也不催促她,即使她走得磨磨蹭蹭的像隻小蝸牛,走的不快配合舒歲安的步伐,不時側臉跟她說著悄悄話,笑容溫暖。


    想來,周應淮是想舒歲安鬆懈緊張。


    可是他似乎忘了,她的到來本身就是被勉強的。


    機場內,因特殊時期,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機場的人流並不多,人人都戴著口罩做好防護。


    奈何兩人氣質出眾,穿著打扮更是惹眼,所以時不時會有人向周應淮和舒歲安投以側目。


    在有心人眼裏,他無疑是一位好男友或是好伴侶。


    舒歲安本身沒問題,不過她太長時間沒有深入人群,以至於落地在淮安滿心滿眼都是茫然無措。她的生活無非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人,而她的工作也隻是對著滿卷古籍和各種文章,甚少與人交流,有工作交接也一般由助理或是網絡上的文字表述。


    兩人走向出口,周應淮問她:“餓嗎?”


    “不餓。”


    在飛機上,她隻向空乘要了幹糧,淺淺地就著熱茶用了幾口幹麵包。


    一想到又迴到淮安,她本就不好的食欲又添了一層難耐。


    上次一別,分離7年。


    走出機場,已經過了午餐時間了,這座城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當年她因為華燈之下的一人迷了眼,從此失去了陣地,如今再看,又是另一番心境。


    她默默地站在原地放空,周應淮緊了緊她的手:“歲安,你看誰來了?”


    舒歲安有一瞬間的茫然。


    機場的風很大,舒歲安穿著一襲白色長裙,外罩米色針織毛衣,瘦削的身材,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一個清冽溫和的女子。


    但此刻她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都無法控製的僵住了。


    舒歲安沒辦法與他們相見恨晚,甚至心中更多充斥的是恐懼。


    一輛路虎座駕停放在機場停車場內,離得很遠,有幾個人大步朝他們走來。


    一個是溫文爾雅,一身新中式西服帥氣逼人,是馮潤華。


    一個是慵懶閑散,一身古道仙風長袍加身,瀟灑隨性的是樓黔。


    另一個則是如往昔般妖豔動人,一身蘇繡長裙勾勒出她美豔至極的馮婉君。


    時間可真是無情,它耍得他們團團轉,在那漫長的歲月裏,被迫一步步走向成熟,若是談起往昔,或許還能從彼此的眉眼間窺探出些許年少輕狂。


    但終究迴不去了......


    相較於她的漠然,幾人雖然都在笑,隻是那笑容也不似從前般明豔,內心深處早已翻江倒海。


    那個在他們記憶裏的妹妹,驚才絕豔從容不驚的才女,如今雖立身於此,看得出她並非曾經那個人了。


    她瘦的可怕,臉色也比尋常人蒼白幾分,寒風拂過她的發時還多了幾分寒涼。


    歲月,並沒有厚待於她。


    最先抱住她的那個人是馮婉君,她沒有說“好久不見”,也沒有說“這些年,你還好嗎?歲安。”


    她說:“歡迎迴家,我的摯友。”


    她總能第一時間窺破一些蛛絲馬跡,試圖用最平靜的語氣衝淡那些過往,但舒歲安知道她隻是在偽裝堅強。


    因為她的擁抱是那麽的用力,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撚碎了。


    她沒有迴抱馮婉君,那雙在半空的手停了下來。


    馮潤華則站在一旁,迎上舒歲安無措的目光,笑著安慰她。


    舒歲安記得,馮潤華的確很喜歡笑,當年業內人士還稱他是“笑麵虎”,那人不笑則已,一笑必定就是迷死人不償命的。


    如今在她看來,馮潤華強顏歡笑的模樣不能說是傾城,隻能說是難看了。


    “歡迎迴家。”樓黔勾著馮潤華的肩,拍了拍讓他放輕鬆。


    她肩頭的女子突然哭出了聲,埋頭在她瘦削的右肩捶打著她。


    “我以為你隻是生氣躲著,找了好久好久,就當是你和我們玩捉迷藏,我都找一圈了,都沒找到你......”


    寒風、眼淚、訴說過去。


    氣氛造就了一切,馮婉君哽咽著說完,他們幾人幾乎同時落淚。


    這些眼淚,舒歲安很難說不動容,畢竟那些沉寂已久的迴憶也是真實存在的。


    於周應淮而言,他們都是從小到大的玩伴摯友,是陪他一同見證了以往所有歲月裏的悲喜。


    同時他們對於自己而言,無可否認也是亦兄亦友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無法做到實切的感同身受,也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漠視。


    他們都哭了,連同一直冷靜自持的周應淮也微微紅了眼眶。


    少見的開懷此刻被他們幾人淋漓盡致的展現,不再是方才初見時的緊繃。


    舒歲安看著懷裏抽泣不止的馮婉君,最終那雙凝滯在半空的手還是伸手拍了拍她柔軟的後背:“再哭下去,口罩都要哭濕了。”


    沒想到,理智的隻有她。


    故友重逢,煽情是必定的,如若不然她心中也不會像是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澆濕了她平脊荒蕪的心。


    看著心軟替馮婉君拭淚的人兒,周應淮不由地暫時的鬆懈心中的警鈴。


    如今她迴來了,自己就好像感覺寒冬有一抹暖意湧入他的心頭,仿佛從絕望痛苦中走出了柳暗花明。


    正值年下,又逢新春,他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


    舒歲安迴淮安,幾人同時去相迎無疑是一磅重要的炸彈。


    但娛樂頭條硬是沒有泄露半條信息,聽聞是周家掌舵人在他們業內放了話出來,說偷攝誹謗的一律一告一個準。


    舒歲安被周應淮扶上了車,精力不濟的合上了眸子。


    “累了就歇一會兒。”周應淮看著有些漫不經心,但目光一直不離舒歲安,與她十指交扣的手放在膝上。


    隱隱覺著她不安的情緒在放大,大得讓她疲倦的想要逃離。


    這座城給過她無數的喜悲,當初隻想逃離,如今亦是。


    但淮安早已沒了她的家了。


    能逃到哪裏去呢.......


    看著疲倦合眼的舒歲安,頭靠在窗沿邊被周應淮給摟到自己肩頭輕靠著,身上的外套也褪下罩在她身上。


    摸她的手,寒得要緊,方才吹了風更是涼得不像樣。


    樓黔聲音壓得極低:“他們攢了局,聽說歲安迴來了,都去碧翠居了。”


    “胡鬧。”周應淮皺眉,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


    “沒看見她,怕是不會輕易的散了。”他頓了頓,與前排的馮家兄妹在後視鏡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眼疲倦的舒歲安,加了一句:“大家隻是掛念她,並沒有什麽惡意.....”


    周應淮沒有吭聲,他當然知道這群朋友是沒有惡意的。


    樓黔在這件事也很為難,往昔他們與舒歲安的關係算得上是好友了,女孩兒雖然性情溫吞淡然,但人見人愛,誰看了不喜歡這麽乖巧的女孩兒呢,更何況還是小他們許多的妹妹,更是寵著居多。


    再者,有個人是要一定見她的。


    韓庭桉千求萬求一定讓他們把舒歲安當麵帶過去見一麵,僅僅是因為7年來被惡夢以及良心譴責侵擾。


    7年前舒歲安音訊全無,他們有的為了身家性命,有的為了親人家族,有的為了個人利益選擇一致背叛了他們之前的友誼,以至於她這些年逃離淮安,消失在他們的世界7年之久。


    隻不過他們意料不到舒歲安經年飽受病痛折磨,靈魂被囚在過去裏始終無法釋懷。


    那麽他們寧可相信她另有所愛,又或是有了新的生活也不願意相信她因為他們變得麵目全非。


    “好。”


    待周應淮還未有迴應,舒歲安便輕聲啟唇吐露一個字。


    聽到舒歲安本人的迴應,樓黔鬆了口氣,隻是他並不知道舒歲安真實得想法。


    現如今她對許多東西都失去了熱情,隻想藏匿自己真實的情緒,若是這樣附和著周應淮,等他覺察出與記憶中的自己出現了偏差,膩了,倦了,淡了,是否就會放過自己。


    車內播放著鄧垚的《訣別書》。


    前半段是輕快而又舒緩的聲調,中段及中後段部分帶入了急促歡快的升調,後半段結尾卻又突然峰迴路轉,歡快戛然而止而又轉為沉寂。


    舒歲安聽著熟悉的樂調,心抽著抽著痛,這麽輕快的調子名字卻叫《訣別書》。


    她閉眼掩住自己的淚光,少女時期編織的美夢就像每一個歡快的升調,而每一次降調又是現實沉痛的打擊。


    那年她18,暢想未來。


    如今她25,已不再青春。


    她獨自悵然傷懷也不知為了誰,是為自己還是為其他人呢?


    但殊不知落在周應淮的眼裏,她的這些壞情緒隻能是為了他,隨即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會好的。”


    聲音,呢喃不清。


    她還是聽到了。


    真的會好嗎?


    舒歲安不知所謂的笑了笑,也沒有掙脫他的桎梏,再次合上了眸子。


    .......


    碧翠居。


    他們平日修身養性,自是不會縱容自己迷戀酒色,隻不過今天例外。


    幾人落車路過時,還瞧見有幾個人拿著麥大聲唱著《ghost》裏麵的一句歌詞:“did it all for you。”(一切都是為了你)


    音樂未停,歌聲卻停了,因為舒歲安突然的出現,一切歸於沉寂。


    眾人紛紛站起身,神色各異了幾秒時間內收拾好麵上的情緒,給主角允了c位。


    有人喊她“小舒”,有人喊“歲安”,唿喚聲此起彼伏,都是歡喜和激動的。


    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出現在眼前,舒歲安不由地有些不耐,下意識的攥住了周應淮的衣擺。


    那一張張迴憶裏早已模糊的臉出現在自己麵前,她都一 一過目了一眼,封塵記憶的麵孔才浮出水麵,對號入座。


    她是認識的,但卻又陌生。


    舒歲安並沒有說話,她怕叫錯了,對方會心寒。


    尷尬的氛圍下,出麵解圍的當然是八麵玲瓏的馮潤華了。


    他帶著那些人繼續鬧,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


    喧鬧中,她的眸子還是如死水那般泛不起一點波瀾,若不是在機場看見她撫慰馮婉君,此刻周應淮定是覺得她人到了,心卻丟了。


    這場派對因她而起,她卻又像個局外人,無悲無喜的看著他們沾染淚,喜極而泣的樣子。


    舒歲安是沒有淚的,這些年她流盡了,感覺淚神經也不敏感了。


    對他們的印象,她停滯在過去。


    人太多了,周應淮被人團團圍住敬酒恭喜,角落裏的韓庭桉取了一杯溫的檸檬茶放在她的跟前。


    “好久不見,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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