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華挑了挑眉,把手中的平板抽出來攤到周應淮麵前。


    上頭是言淑慧出入小診所的照片,雖然模糊不清,圖中人也帶了口罩,但也依稀可見是言淑慧無疑了。


    對於這個女人,他心中有些厭惡。


    雖然她頂著一張肖像他恩師的臉,但行為舉止卻不像其恩師。


    而後頭幾張化驗單的數據卻讓他緊皺起了眉,他抬眸看向一臉看好戲的馮潤華:“哪裏來的?”


    馮潤華支著身體看向周應淮,語氣不著調:“朋友。”


    他說的也不全是假話,在江湖走鋼絲的人多的是朋友。


    “還有其他人知曉嗎?”


    “目前為止,算上你是第三個。”他從周應淮手裏拿走他的茶盞,心情愉悅的飲了一口。


    也不算是不夠義氣,隻是想看看周應淮是否還能坐懷不亂罷了。


    當初楊倩的事情,周應淮也擺了他一道。


    書房裏再無任何聲響,隻見周應淮的麵色愈發的沉鬱。


    好像有點玩脫了......


    他收起吊兒郎當的表情,把手中的杯盞擱到桌上,手指關節輕敲了桌麵輕咳了一聲:“接下來怎麽做,你自己抓緊時間吧。”


    說完他起身走人了,後麵那一位冰坨子此刻不是他可以惹的。


    拿到這份東西也是因為那位朋友欠了自己一份人情,他從來都是雁過拔毛的人,自然也樂意收下,說起來欠的人情不大,隻是手上的定時炸彈是要給周應淮知道一下。


    說實話,拿到手的那一刻他也驚住了。


    見過亂的,沒見過這麽亂的......


    合上門的那刻為止,他都不帶一絲猶豫的走,生怕走晚了,他也完了。


    ......


    庭院的舒歲安送走了兩人,仰頭瞧著落了簾子的書房,目光有些擔憂。


    但她並未深想,隻覺得是周應淮在忙碌,為此也沒有上樓特地叨擾,淨了手後,把番薯切成一小塊,放進熱鍋裏頭,順道還扔了適量的冰糖和幾片生薑。


    端著快手版的番薯糖水上樓,開門,她停了一瞬間。


    書房裏並無燃燈,她適才發現原來書房是這般幽深,像是不見底的深淵。


    而她也感覺到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觸目所望與那人對視。


    隻見他手中拿著一個平板,人是帶著眼鏡的,平板的光照在他臉上,有說不盡的蕭條。


    與一個小時前的他完全不一樣,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書房裏開了低溫的空調,像是那人一樣,冷得讓人忍不住會止住腳步。


    她進去後擱下湯羹,溫聲問了一句:“文鴛,怎麽了?”


    隻見他眸子緊緊盯著自己,前額的碎發沒有多加打理,有些鬆了下來,越發顯得眼睛如墨,初看會覺得疏淡無比,隻是他本人長相又是極為清雋的,氣質稍顯冷冽。


    短短時間內,舒歲安也摸不準周應淮怎麽了。


    他熄了平板的屏幕,摸到桌上的遙控器,把房內的燈光開了,聲音有些啞:“沒什麽。”


    舒歲安也不是個想要窺探他人隱私的人,事情想必是諱莫如深,她勾了勾唇,把熱甜湯推到他跟前:“我親自做了點甜湯,吃點吧。”


    中午的餐食,瞧著他也用得不多,估摸著是因為遷就她的口味特地吩咐備的。


    畢竟他對她不能說是喜歡了,可以說得上寵溺了。


    周應淮收起方才的冷意,握著她的手:“謝謝我的歲安。”


    瞧著他用了幾口後,她慢慢道來:“放的冰糖不多,我瞧你口味也不甚喜歡甜食。”


    一旁有淡淡的笑聲響起,是屬於那人的。


    “這麽了解我嗎?”


    “當然。不喜偏甜的食物,喜歡清淡甚至是簡便入口的,應該是你長期以來的學習工作有關。不喜雨天喜陰天,因為雨天容易濺濕你的衣服鞋襪,你本人是比較不樂意沾有東西的。不喜電視綜藝喜歌劇電影,因為可以放鬆你的大腦神經……”


    舒歲安滔滔不絕的說了一連串關於他的生活習慣,瞧著他愈發鬆弛的眉頭,也隨著他逐漸濃鬱的笑意,牽起一抹淡笑。


    ......


    半夜,周應淮遣程軍驅車前去老宅被管家告知老爺子身子有些乏累,今日周婉凝情緒愈發不穩定,故此照顧了大半宿才歇下不久。


    周應淮隻吃了一盞茶便走了,也上樓瞧了眼熟睡的周婉凝,想必是姑父的生日準備到了,周婉凝想起便會牽動病情,也不稀奇......


    迴到小蘆築他並未立即迴房,看了眼踢被子的舒歲安,幫她蓋好後方才離去。


    書房裏,他隻燃了一盞落地燈,昏暗的燈光下他平鋪宣紙拿出鎮紙壓在上頭。


    偌大的書架上,上頭是舒歲安之前練習的《蘭亭序》以及各種臨摹的字帖,幾乎占據了一麵牆的書架,他把《蘭亭序》取下,攤開來。


    筆功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磨,早已與他的筆墨不分上下,蒼勁有力之餘還帶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琢雕。


    他沿著舒歲安未寫完的篇幅繼續,隻是愈寫便愈發的潦草,隨意揮灑的間隙竟不知不覺的跳脫出練習書法的心境了。


    心一點都不靜,絲毫不能繼續研練了。


    程軍輕輕叩門,把手中的東西遞了上去。


    “言家小姐並未參與高考,這段時間也不知所蹤,查詢到她有出境紀錄,不過在高考前三日又迴來了,但之後便又消失不見了。”


    周應淮已經停了手,沾了墨的筆落到了水缸裏,一缸子清水被墨浸染了。


    “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消失的,查清楚,畢竟名義上,她與周易兩家利益綁定,牽連甚廣。”


    程軍躬身,應了一聲是後挪步離去。


    水缸裏的墨已經把清水吞噬了,他瞧著紙上龍飛鳳舞的墨跡,輕道了一聲:“毀了。”


    ......


    日子似乎就是這麽一分一秒過下去的,經不起思量。


    放假無事在家,舒歲安喜歡花草,周應淮便遣了許多盆栽放置在家裏頭,現如今花圃裏不僅有名貴的花植,還有一些舒歲安從花鳥市場特地淘來的一些玩意兒。


    偶有空閑,邀請他們一群人前來做客。


    朋友相處融洽,一同合力烹飪,收獲到的喜悅是平日遍尋不到的。


    飯後,舒歲安烹飪上幫不到什麽忙碌,但煮茶卻是一流。


    一盞茶,配上青瓦瓷杯,在廳堂中的紫檀桌案上放置嫋嫋,雖還未喝上,就這樣看著,心中早已先被茶香暖醉了。


    周應淮動容的看著如今可以獨當一麵舒歲安,心中隻覺歡喜。


    韓庭桉接過茶盞後,與舒歲安道謝後悄悄地和她說:“應淮如今多了絲人情味,挺好的。”


    舒歲安笑了笑並未搭話,她知道周應淮很愛她,她也很珍惜這段感情。


    那日散步,馮婉君牽著她的手和她說,“你們的愛情來之不易,他能遇到你也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她頓了頓,笑容明媚的替舒歲安撥弄她有些淩亂的鬢發:“安安,希望你一直這麽快樂。”


    她迴道:“會的,姐姐。”


    他們現在還養了一隻貓,是前些天二人飯後散步無意中在草叢發現的,貓咪蜷縮在草堆裏,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了,撿了後送去寵物醫院,搶救了一晚才把小家夥從死神手中把命搶迴來。


    它是個女孩,瘦的可憐,而且和物業交流後幾天都無人認領,舒歲安才把她納入小蘆築中,成為他們的一員。


    這段時間養得極好,老人們常說:“愛會讓血肉瘋狂滋長。”


    這句話在小貓身上體驗得淋漓盡致,她還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平安。


    在它身上,她仿佛看見自己得影子。


    那日攝下小貓蜷縮在沙發上可愛的睡相,發給周應淮,還配上一句:得遇應淮不再有苦。


    而後電話響起,他說:“餘生都會如此。”


    從前她隻覺得人生無趣,但在這些時光裏,她知道自己已經得到命運的饋贈了。


    這樣的平和,一直維持到了6月末。


    ......


    6月末的深夜,周公館打來一通電話,寥寥數語,讓周應淮把手機摔得四分五裂。


    消息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周家、易家還有舒歲安,毫無心理準備。


    淮安市教科書般傳奇人物周邦國入院,突發心髒病送醫急救,昏迷,病情來勢洶洶。


    不是基礎病引起得,而是人為。


    江綺音說,父女之間起了爭執,當時在場隻有二人,然後爆發一聲尖叫後,進門就隻有周老爺子昏迷在地的身影了。


    周應淮趕到老宅時,老爺子已經送往醫院了,外頭已經被媒體圍堵得水泄不通。


    易洵之已經作為家屬第一時間陪同了,現如今醫院隻有他在。


    江綺音拍了拍兒子的手,讓渾身被陰霾籠罩的周應淮放寬心,隨後看了一眼舒歲安。


    眼裏的波動似有水光,這個男人平時運籌帷幄,可在此刻卻因為場麵失控,有些手忙腳亂了。


    她都明白,朝他淺笑了一下:“去吧,無事。”


    看著離開的車子,她站在院落裏複雜的看著身後的江綺音。


    她知道江綺音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老宅裏的人都因為此事忙成一團,此刻宅中的人所剩無幾。


    外頭的媒體瞧著周應淮的私家車駛離,也馬不停蹄的跟了上去,亂哄哄的外頭此刻又安靜了下來。


    江綺音仰頭看了下二樓周婉凝所在的臥房位置,秀麗姨本來一直都是伺候在她身側的,但由於出門太過於著急,她也沒顧及什麽便一人前來了。


    她瞧著默不作聲的舒歲安,想到她與周婉凝之間的齟齬,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我上去瞧瞧。”


    舒歲安乖巧地挽過她的臂彎:“江姨我陪您吧。”


    她不是那種不明禮的人,這種場合她也不想丟江綺音一人前去麵對一個犯情緒病的人。


    舒歲安握著江綺音的手,那一刻,她和她的手都很涼。


    還未行至房內,便有茶盞扔到外頭落到二人腳邊,舒歲安人已經率先擋在江綺音跟前,腳腕還被濺起的瓷片刮到了。


    又一聲玻璃聲,這次江綺音眼尖的把背著身子的舒歲安拉到身後,青花瓷瓶落到樓梯上碎了一地。


    江綺音手拉過舒歲安,驚魂未定,但不忘察看著她的傷勢,溫聲詢問她的情況:“安安。”


    她聽到自己輕輕的應和聲,不想江綺音擔心,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迴了一句:“無事”。


    心中的不安不斷的放大,覺著今夜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濃霧,看都看不清。


    但在他們還未來得及察覺的時候,周婉凝推著輪椅出來,舒歲安與她也許久未見了,今日見上一麵,著實嚇了一跳。


    雍容華貴的麵龐此刻隻剩下瘦削蒼白,那雙枯槁的手吃力的推動著輪軸,頭發散亂的披在身上,蒼老了不止10歲。


    江綺音正想上前去關心小姑子,隻是此刻她與舒歲安是背對著樓梯方位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周婉凝突然爆發出癲狂的笑聲,而後江綺音被她突然推了一把,人扭到了腳還差半公分便搖滾下樓梯去了。


    隻是她下意識自救,伸手抓緊周婉凝的輪椅,舒歲安被周婉凝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也跑過去用力一把拉過江綺音的手,把她扯了迴去後,還未來得及顧及她的傷勢,背後的周婉凝卻勾起一抹讓人猜不透的笑。


    她放棄與江綺音糾纏,仿佛剛剛隻是一個幌子。一把拉過舒歲安後,江綺音眼睜睜看著舒歲安的手從自己手心脫落,兩人交迭一同滾落。


    跌落下樓的一瞬,舒歲安的耳邊隻有一句惡魔低語:“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周婉凝的輪椅翻了,人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拽住舒歲安的手腕,不讓她脫離,而舒歲安為了不讓她受傷,一直遷就她的力道,自己在下方做人肉墊子。


    周婉凝看著她手腕上帶有熟悉的周家祖傳玉鐲,她的情緒不再受控製,癲狂的把舒歲安的手按進碎瓷片中。


    她的右手被瓷片深深碾壓,紮進血肉中,再也忍不住地發出痛唿聲。


    脖頸處,還被上方的周婉凝緊緊禁錮著,在下一瞬舒歲安不再忍耐,用巧勁反手把她反壓下去。在這一刻,周婉凝似是如願以償那般不再掙紮,方才那些致死的舉動,像是刻意引誘舒歲安對她動手。


    她臉上全是血跡,配上一抹詭異的笑,安然赴死,頭最終又重又狠地磕到扶梯上拐角處,一地鮮血,分不清誰是誰的。


    一人在拐角停滯,一人在最後一節階梯中央不動,雙雙暈死了過去。


    舒歲安左手手腕處的玉鐲開裂斷了,臨末她依稀聽見江綺音跌跌撞撞下樓哭喊聲,還有從外麵趕到現場的老宅傭人們的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聲。


    ……


    入了夜的7月初旬,舒歲安一身血被推上了急救車,她耳邊反複有人在說話。


    “快給她做止血,快!”


    她帶著唿吸罩小口小口的喘息,人抵不住暈眩,終究還是暈死過去。


    醫院病房裏,易洵之悲愴的哭聲傳遞到走廊裏。


    周婉凝人送到醫院時,人已經陷入重度昏迷了,醫生們聯合搶救後,都搖頭表示無力迴天,主治醫師直接宣告: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長廊裏,還未來得及處理自己傷口的江綺音生生止了步,一顆心宛如粗繩懸掛的巨石,繩斷,巨石急劇下墜。


    而舒歲安人也被推進手術室裏一個小時了,尚未有任何消息傳出,正在手術的燈一直亮著。


    周應淮在老爺子處安置好後,人奔至電梯口,手止不住按鍵,但都等不到一點,直接從消防樓梯道直接跑了十幾層樓。


    他走不動了,實在是走不動了。


    人到時,步伐遲緩撐著牆,眸子裏唯有一片死水。


    周婉凝這邊已被蓋了白布,易洵之死死扒住母親冰冷的身子,人趴在她的身上哭的撕心裂肺,淒厲難過,嘴裏一直念叨著:“我錯了,我錯了,母親,我答應你不再忤逆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反反複複重複的,僅有這麽一句話。


    到場想要做筆錄的檢察同誌,也在他身側不住的安撫著當事人的情緒。


    易洵之忽然起身:“我必須要追究害死我母親的兇手。”


    他眸子裏此刻唯有冷意,來不及收住的哽咽聲沒有方才的傷情,他心中的恨意直達眼裏化為憤怒。


    此刻他心中唯一那根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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