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落在地的紙從周應淮手中抽出,但如今看來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舒歲安把畫紙胡亂的塞迴進包裏,狀似無事那般:“周老師,今天我們......”


    “知道太多,對你無益。”


    舒歲安彎腰蹲地上擰畫板螺絲的手,頓了頓後,又繼續用小螺絲刀擰釘子。


    周應淮見女孩對他的話不上心,他把舒歲安手中的工具用力抽出,然後接過她的活計繼續上剩餘的螺絲釘。


    兩人的距離有些近,但並沒有任何曖昧的氣息。


    明眼人都可以瞧見,分明是彼此對抗不鬆口,是劍拔弩張的氣息。


    打破這個尷尬的氣氛,是門口樓黔的敲門聲。


    “文鴛,你吃早.....了嗎?”


    樓黔拎著兩盒精致的飯盒在門口本想與周應淮揮手。


    但顯然,他沒預料到舒歲安也在此。


    因此他還抬手露出腕表看了看時間:“這麽早啊,小舒。”


    舒歲安並不是那種有情緒就掛臉的人,也不會因著私事遷怒她人的性子。


    因此她微微抬頭直起身子,朝門口的樓黔道了聲早安。


    樓黔進門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桌上,然後叉腰看著還在地上勤勤懇懇擰螺絲,默不作聲的周應淮。


    他伸腳踢了踢周應淮的臀:“幹嘛不理人。”而後理了理有些緊的褲子,往上捋了下半蹲。


    周應淮並沒有理會他,把最後一顆釘子上好後,撐起身子把畫板置在架上,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可以用了,你試試。”


    舒歲安搖了搖畫架子,緊實得很:“謝謝老師。”


    樓黔見自己被無視也不氣惱,朝周應淮走去,順道瞥了他一眼,把桌上其中一個飯盒拿起,用腳挑開了半合的門:“記得吃,潤之那處拿的。”


    但他的好心沒得到好報,隻聽見周應淮讓他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門被摔得有點響,想必樓黔也被弄得有些煩了。


    “開始吧。”他沒有理會那道被摔的門。指了指教案桌上擺好的東西,讓舒歲安自個對照繪畫。


    拿起手機給樓黔發去摔壞辦公用品需要理賠的信息後,手翻開飯盒的蓋子。


    是一份簡單的雞絲腐竹白果粥。


    食物有味道,他起身把不遠處的玻璃門敞開了一點,瞧著舒歲安穿得有點薄。


    雖說一到夏至,陰暗處還是有點偏涼,站定在牆邊,調了一下牆壁上中央空調的溫度調至26c。


    看見那嫋嫋飄煙的粥,香氣是有些撲鼻的,隻是他吃不慣這中式早點。


    方才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家磨了一杯冰美式路上飲完了,此時並無半分胃口食用。


    舒歲安提筆繪畫時,視線有意無意的往講台那邊瞧去。


    隻見上頭的男人帶著眼鏡,認真的看著麵前的手提,那雙手一直在不停的劈裏啪啦敲打著鍵盤。


    她提筆的手緊了緊,嘴不自覺的抿了抿。


    本身分身乏術的人,一邊看顧著自己,一邊還要忙自己的事情。


    她心裏過意不去,筆尖接觸紙麵的時候也不自覺的緩了幾步。


    不知道講台上的人是不是長了千裏耳,舒歲安隻聽見一句:“怎麽停下來了?”


    嚇得她拿筆的手顫了一下,瞪圓了眼,縮了縮脖子,不自覺的朝講台上的方位看了過去。


    隻是男人並未抬眸,視線一直還是落在電腦上,並沒有看向自己這邊。


    但她還是乖乖的繼續提筆畫,速度也隨之提了上來。


    周應淮看著縮在畫架後的女孩,還是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瓣,拿起手旁的熱茶飲了口。


    味道不錯。


    ......


    課上至上午11:00,舒歲安鬆了口氣,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手腳都酸了。


    正想把畫從架子上取下時,抬眸看見講台上空無一人,隻是不到三秒她耳畔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周應淮單手插著兜,在她的畫箱裏取了一支筆,然後拿起畫工刀削了幾下,在畫上修改。


    修長的男人此刻彎腰躬身把女孩半摟緊懷裏,執起她的手在畫上修改。


    光線的明暗,細節處的一些線條。


    舒歲安整個身子緊繃,那雙修長的手包裹著她的手,她緊張得手心裏滲出了一層熱汗。


    “懂了嗎?”


    稍稍幾筆,整幅畫就呈現出與眾不同的模樣。


    舒歲安輕輕嗯了一聲,視線雖說在紙上,但心卻落在別處。


    周應淮鼻息的熱氣在她耳畔,陽光下把她耳朵上那透明細小的絨毛照得一清二楚,以及那紅得充血的耳朵也被照得一清二楚。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周應淮笑得很燦爛。


    他支起身子,然後拍了拍愣神的她:“下課。”


    舒歲安手忙腳亂的把畫筆毫無章法的扔進畫箱裏,也沒有理會是否有無歸類。


    腳還不小心踢到了畫架子,差點把架子踢倒在地上鬧笑話。


    在她打掃衛生的同時,周應淮也去二樓辦公區域把東西還給樓黔。


    飯盒裏頭的東西,最終是原封不動的還給當事人。


    隻見當事人迴複了一個詞:狼心狗肺。


    很顯然,這是對資本家的控訴。


    周應淮沒有與他計較,他還想著樓下還沒走的人。


    手上搭著一件薄外套,是方才在辦公椅上取的,他快步下樓溫聲開口:“送你迴易家。”


    隻見舒歲安搖了搖頭,手指不停的在手機上操作,打開打車軟件:“我去超市買點東西再迴去。”


    周應淮沒有看她,直接上了主駕駛位,啟動車子,窗子都落下來給車子透氣。


    他朝站在原地的舒歲安說了聲:“上車。”


    在被放飛機拒接單的第三次,舒歲安還是打開了車子後座車門坐了進去,無視了後視鏡的打量。


    副駕她可不敢隨便亂坐,那不是她肖想的位置。


    超市很大,舒歲安拎起食籃直奔速食區。


    周應淮在後麵慢慢地跟著女孩的腳步,隻是腳步微微頓了頓,隨即仰頭後退了半步,看見頭上指引的牌子以及已經迅速找到目標的舒歲安,稍稍皺了眉。


    舒歲安認真的看了下食物的生產日期以及一些注意事項,他踱步走過去時,女孩手腕提著的籃子裏頭,已經置了好些即食食物。


    包括不限於,麥片、罐頭、方便麵、麵包、蛋糕等等。


    周應淮沒想到,舒歲安去超市是為了大量囤積即食食物。


    她在易家逃難?


    他隨手拿起一包麥片看了半天,裏麵的配料表添加劑滿滿一版:“你吃這些不吃飯?”


    “易家不包我飯。”她隨口應了,但應過後才發現自己說錯話。


    她把手中東西放迴去,轉身看著周應淮:“那個,是我不大喜歡吃。”


    但此話就有些欲蓋彌彰了,下意識說出口的才是實話。


    周應淮把手中的麥片放迴去架子上,然後接過她手中的籃子遞給門口的服務生,絲毫不理會後麵欸欸欸,欸了半天的舒歲安。


    舒歲安被他安置在副駕上,還很貼心的被男人束好安全帶,門落了鎖。


    她知道,周應淮生氣了。


    但至於氣什麽,她不得而知。


    隻是她覺著自己一個外人,估摸是氣她多嘴多舌吧。


    手指緊張的攪在一起,低頭看著上頭的倒刺,怎麽沒有了呢。


    周婉凝好歹也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即使薄待一點兒也不為過,用她的話來說,自己是個挾恩圖報的壞丫頭。


    車子發動,目的地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宅子是一幢小別墅,在淮安市內也算是富人區,隻是比起大富大貴的地段,這地段是小資情調一點的。


    看起來,設計比較新穎更貼合年輕人的選擇。


    舒歲安微扯嘴角,估摸著是周應淮在淮安的其中一處私宅。


    有錢人名下幾處私宅並不稀奇,更何況是淮安一等一的豪門世家周家的公子。


    看著這幢米白色的別墅,車子倒車入庫進車庫內停好,周應淮熄了車子下了車。


    舒歲安看著擋風玻璃外,自動落下的閘門也乖乖跟著落了車。


    她落車後脫了鞋,拎在手裏拿著,她看見裏頭地上都是白色的大理石。


    瞧了瞧手上沾了塵土的帆布鞋,舒歲安也有點嫌棄自己是不是過於邋遢了。


    屋裏是簡約的歐式裝修,其他倒是沒什麽稀奇,設計無非都是當下流行的,樣式基本大同小異。


    下沉式客廳,開放式廚房以及開陽不封窗陽台,陽台上還置放了一頂木製的搖椅,每處都彰顯出主人家的小資情調。


    舒歲安感興趣的是客廳的牆壁上,整整一牆的設計是嵌入式的書架,上麵滿滿的一牆書籍,堪比校內的圖書館。


    滿滿一牆從客廳至樓梯處延伸,一路盤旋,讓舒歲安也忍不住咋舌。


    看著女孩赤著腳,周應淮脫下自己的鞋子放在樓梯下叮囑:“下樓穿鞋子。”


    女孩顧著翻看上頭的書籍,僅僅隻是抬頭應了聲。


    周應淮在廚房的琉璃台上泡了一壺檸檬水,給自己斟了後飲了半杯。


    他從冰箱中取出幾顆無菌雞蛋和番茄,然後朝櫃子上取出兩盒不曾開封的意麵以及一罐意麵醬,往鍋裏裏倒了三分之二開水,起灶做飯。


    舒歲安聽到下麵的聲響,把書放迴原處,啪嗒啪嗒的下樓,隻見最下一層樓梯放著一雙黑色的家居鞋。


    她穿上後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鞋子的既視感,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周應淮熟練的把番茄從熱水中撈出,利落的撕開外皮切成四份放進鍋裏。


    舒歲安見他幹淨的袖子沾了些淺紅的汁液,主動替他挽起袖子。


    男人低頭就瞧見女孩腳上的棉拖鞋,眼眸裏藏著笑意,看向替他挽袖的女孩道了聲謝。


    隻見女孩眼眸不離他的手腕處,輕聲迴道:“這迴是真的吃你家大米了,自然要主動替你分擔點事兒。”,隨後抬眸與周應淮對視:“飯後我來洗碗償還這份大恩大德。”


    周應淮挑了挑眉,然後背過身子繼續忙碌。


    兩盤新鮮熱騰的意大利麵已經做好放置在琉璃台上,客廳裏,女孩像是睡著了一樣。


    書本蓋在她的臉上,人一動不動的蜷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肚子上,唿吸起伏平緩。


    其實舒歲安確實差點睡著了,這些時日她空閑的時候都拿來學習和補習,人累點晚上也好睡一點。


    作息規律了不少,多虧這些時日來周應淮對她魔鬼式的洗禮,除了突飛猛進的技術,身體也變好了許多。


    周應淮彎腰一隻腳置在地上,微微彎下了腰腹,輕手輕腳地伸手取下舒歲安臉上的書本時,沒有料想到書本下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兩人的距離有些近,最終還是舒歲安率先打破了平靜。


    隔著書本順著他的力道起身:“飯做好了?”


    周應淮嗯的一聲,輕咳了一聲朝琉璃台方向走去,隻是人坐在那裏,連續飲了兩杯檸檬水。


    舒歲安也接過他遞來的水杯,隻飲了一口,比起檸檬水,她更想吃麵前紅彤彤的番茄意麵,看著就很有食欲。


    果不其然,酸酸甜甜的很開胃。


    周應淮慢條斯理的用叉子卷了一圈吃下,對於他來說小菜一碟。


    國外生活的日子裏,每天都要自己動手備菜,那白人飯吃多了也會反胃。


    看著對麵吃得很歡的女孩,他緩緩開口:“你是不是故意的?”


    舒歲安手上卷麵的叉子停頓了一下,其實她已經飽腹了,因為已經把盤中的麵吃了三分之二了。


    她不知道周應淮問的是哪方麵,是周婉凝苛待她還是早上那個突發的烏龍事件。


    最後還是被舒歲安猜對了。


    想必,周應淮沒這麽無聊去追究一些小事,所以她更側重於早上那件事。


    她把叉子放下,抽出不遠處的抽紙擦拭了嘴角的番茄液,起身把盤子放置在洗碗池裏,開了水龍頭浸著。


    “事關我父親,我隻想知道真相而已。”


    周應淮把盤中剩餘的餐食倒進桶內,也放置在池中,看著浸了泡沫的餐具:“她是我的老師。”


    舒歲安仰頭看著周應淮,眉頭緊鎖。


    “也是姑丈的少時愛慕的人。”


    舒歲安咽了口唾沫,垂下眸子,手戳破了盤子上殘留的泡沫。


    豪門的愛情,本質上十有八九都是悲劇。除非是旗鼓相當,否則便是一方強勢,而另一方勢必是矮人一頭。


    這些秘辛,舒歲安也知曉一點,不然早前在西南,易銜辭為何如此忌憚肖洺暉。


    其中也有這方麵的原因,肖洺暉與舒父是西南大族的子弟,二人出身旗鼓相當,相互製衡也實屬正常。


    比起獨攬大權,分門別派還是安全得多。


    但空降的易銜辭輕而易舉的便把二人擠下去不止,還要高自己一頭。多年來汲汲營營的肖洺暉會甘心嗎?


    換誰,誰甘心?


    舒父本無心高位,因此歸於易銜辭手底下也無半分怨言,自然跟隨舒父的人也會一並納入易銜辭名下。


    他之所以收養自己,也有這一層方麵的原因。


    舒歲安願把父親生前名下的門生和資源奉上,隻要易銜辭庇佑她至18歲長成,她自會離開易家。


    這也是二人當天密談的內容,並無第三人知曉。故此,周婉凝不知其緣由,在她惡意刁難的時候,易銜辭也會庇護她。


    隻是那深情英俊落魄的寒門子弟,被一朝看中點撥成了步步高升的高位者,本身就會惹來非議,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易銜辭出身不高,其妻子卻出身名門,換誰都會說上一句,靠妻子吃軟飯的孬種,更別提不知內情的人了。


    隻是事實會如此嗎?


    畫中女子的美豔,舒歲安看在眼裏,如此美麗溫柔的女子,絕不是一個會破壞他人感情的人。


    因為她有資本,也有退路。


    長著一副好麵容還出身言家,即使比不上出名的世家大族,自是不會自甘墮落去毀人感情。


    即是美女,有此才情能當周家公子的老師也不是一般人。那她應也是位才女,有樣貌有氣節自當不會如此行事。


    但往深處想,如果是破壞感情,也是周婉凝本人呢……


    思及此處,舒歲安適時關了水龍頭,水濺濕她的衣裳了,手往牆上的帕子輕輕擦拭。


    陽光透過客廳的玻璃隙縫透進來,隱隱跳躍的隨光灑落在二人肩頭。


    許是錯覺,周應淮的眉眼處有著罕見的破碎。


    “容我冒犯一句,婉姨是第三者?”她靠在琉璃台,定定地看著麵前有些落拓的人。


    有些話,也該問出口。


    但是刺耳的真話總是那般無情。


    周應淮給舒歲安添了茶,坐在她方才的座位上:“而且還是劊子手。”


    似是在懷念什麽,他眼睛放在某處,深深的一直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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