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采薇看見夫君對那賤人的體貼與照顧,麵上不動聲色,手卻攥緊了。


    這賤人裝弱博同情的伎倆比三年前純熟了。


    夫君隻是可憐她病弱,扛不住這寒氣,才不是對她生了憐惜之情。


    “陸大人把大氅給我披上,是給妹妹找補嗎?”沈昭寧輕淡的聲音在寒風裏飄搖,更添幾分冷意,“妹妹,陸大人這般為你著想,你可不能辜負他的一片真心。”


    “什麽找補?!”陸正涵的心好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扯弄著,煩躁又慍怒,“她犯錯就是犯錯,我何須給她找補?”


    都已經迴府了,這女人還不肯叫他“夫君”。


    她說這些酸溜溜的話,不就是妒忌他寵愛薇兒嗎?不就是欲擒故縱嗎?若不是看在她病弱不堪的份上,他才不會把大氅給她!


    這女人矯情的毛病一直沒改!


    他就不該對她動了惻隱之心!


    “惹陸大人動怒,是我錯了。”


    沈昭寧脫了大氅放在蘇采薇手裏,“妹妹,你操持全府三年,照顧老夫人和一雙兒女,勞苦功高,你比我更有資格披上這件大氅。”


    蘇采薇看著手裏的大氅,驚愣住了。


    這賤人不可能這麽大度,究竟想幹什麽?


    陸正涵奪過大氅,惡狠狠地扔在濕漉漉的地麵,“你不要就扔了!”


    他越想越氣,冷厲道:“沈昭寧你有何資格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你心裏怨我、恨我是不是?你怪我把你扔去莊子三年不聞不問,怪我冷酷無情,對!我就是冷酷無情,你信不信我再把你扔去莊子十年、二十年?”


    “陸大人從來都是說到做到,我信。”沈昭寧的聲音輕輕軟軟,卻透著一股讓人凜然的寒意,“我在府裏太過礙眼,今夜就送我迴莊子吧。”


    “滾!立刻滾迴去!”陸正涵煩亂地怒吼,失控得想要掐死她。


    “夫君,是我的錯。”


    蘇采薇突然跪地,懇切裏帶著幾分委屈,“丫鬟送來新衣,我應該仔細檢查,確保無虞。姐姐好不容易迴府了,但凡我多多上心,也不至於讓下邊的人鑽了空子。我禦下不嚴,致使姐姐和母親病重,我願領罰,隻求夫君莫要與姐姐置氣。”


    沈昭寧清冽地眨眸,對她這番說辭毫不意外。


    那兩年,蘇采薇總會見縫插針地認錯、認罰,以退為進,博取陸正涵的憐惜。


    他本就寵愛她,看見心愛的女人含著熱淚、楚楚可憐的模樣,怎會不心疼?


    男人的保護欲,從來都是在嬌弱可憐的女子身上得到滿足。


    而且,無論蘇采薇說什麽,他都無條件相信。


    而她掏心掏肺的真心話,他從來都不信。


    陸正涵的雙腿動了動,想扶她起來,但終究沒伸手。


    “當真不是你?”


    “妹妹怎麽會有錯?府裏事務千頭萬緒,你一個人、一雙手,如何能顧得過來?”沈昭寧攙起她,“下人膽敢動手腳,應該是妹妹對待下人太過仁善寬容,以至於他們生了賊膽。妹妹定要以此為戒。”


    “姐姐說的是,我禦下無方,錯得離譜。”蘇采薇更迷惑了,這賤人巴不得她被夫君責罵,怎麽會好心幫她說話?“姐姐,此次我無心害你和母親,我願補償……”


    “你是無心之失,說什麽補償呢?隻是我咳疾難以痊愈,伺候老夫人怕是會過了病氣。不如妹妹替我伺候老夫人一陣子,也算全了我的孝心。”沈昭寧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眼底的寒意更甚,“是我強人所難了,妹妹日理萬機,哪有閑暇伺候老夫人?”


    “你的無心之失害得母親病倒,給母親侍疾是應該的。”陸正涵知道,這三年薇兒很少伺候母親。


    “夫君說的是,明日一早我便去侍疾。”蘇采薇幾乎咬碎牙齒。


    原來這賤人挖了這個坑等著她跳呢。


    此次是她大意了。


    不過,她帶著耀哥兒和瑤瑤一起去,老夫人不會真的要她伺候。


    這時,春迴快步過來,跪下認錯,“大爺,大夫人,二夫人,是奴婢在新衣做手腳,跟二夫人無關。奴婢這麽做,是為耀哥兒討迴公道。”


    “你該死!”陸正涵憤恨地踹去一腳。


    “三年前,大夫人毒害年僅五歲的耀哥兒,耀哥兒差點活不成……如今大夫人安然無恙地迴府,奴婢替耀哥兒不值……”她被踹得趴在地上,痛得渾身發顫。


    沈昭寧的心頭湧起一股怒意,安然無恙?


    她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就是安然無恙嗎?


    想必陸家所有豺狼都是這麽想的。


    “杖三十,丟去雜役房。”


    陸正涵命令一出,兩個婆子立即把她拖走。


    蘇采薇看著春迴淚流滿麵的模樣,攥緊的手隱隱發顫。


    這賤人一迴來,就讓她折了春迴!


    沈昭寧早就猜到蘇采薇的侍婢會出來頂罪,蘇采薇會全身而退。


    好戲剛剛開始,蘇采薇你千萬要接住我給你安排的大戲才好。


    陸正涵看著沈昭寧走進濃重的夜色裏,走得很慢很慢,但步履格外的堅定。


    好似踩在他的心坎上。


    他掃一眼地上又濕又髒的大氅,心頭更添了幾分煩亂。


    ……


    沈昭寧迴到春蕪苑,便看見一人哭笑著迎上來。


    “郡主,奴婢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紫蘇哭得梨花帶雨,麵上布滿了喜悅、疼惜。


    主仆倆相擁而泣,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話。


    三年前,沈昭寧被送去鄉下莊子,近身侍婢紫蘇不許跟隨,罰去雜役房幹活。


    紫蘇在雜役房受盡欺淩、辱罵、責打,咬緊牙關死扛著,憑著定要等到郡主迴來的念頭,撐到了今日。


    剛才她得知郡主迴來了,高興地爆哭。


    沐浴後,紫蘇端來湯藥,給沈昭寧喝下。


    沈昭寧身心俱疲,躺在幹爽暖和的被褥裏,“紫蘇,你陪我睡好不好?”


    紫蘇知道她心裏不踏實,便躺在外側。


    “郡主睡吧,奴婢會一直守著你。”


    這三年來的辛酸苦楚,三日三夜也說不完,沈昭寧在她溫軟的聲音裏睡著了。


    夢裏,沈昭寧迴到那個弱肉強食的莊子,在王婆子的打罵聲裏洗衣、砍柴、喂雞鴨豬狗,打掃莊子,用牛車推兩大桶夜香去田間,再一擔擔地挑過去……


    夜裏,坐在單薄潮濕的被褥裏,啃著又冷又硬的饅頭,凍得快喘不過氣了。


    沈昭寧猛地驚醒,嗬嗬喘氣。


    那種窒息的感覺讓她淚流滿麵。


    她沈昭寧,不再是驕狂跋扈的昭寧郡主,但還有寧折不彎的傲骨。


    紫蘇在小灶房做了簡單的早膳,“郡主你將就著吃,晚點奴婢去街上買肉、買菜。”


    “我早就不是郡主了,叫大夫人吧。”沈昭寧不緊不慢地吃著。


    “是。”紫蘇不願她想起傷心事,說起嫁妝。


    雖然沈昭寧以庶人的身份嫁進陸家,但蕭太後以皇室郡主的身份給她備了嫁妝,三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也添了不少嫁妝。


    當年的十裏紅妝,轟動洛陽城,比勳貴豪族嫁女還要風光。


    沈昭寧為了討好陸正涵和陸家人,心甘情願地拿出不少嫁妝補貼。她去了鄉下莊子,紫蘇被陸家人打得半死,迫不得已交出小庫房鑰匙。


    因此,嫁妝都落在陸老夫人、蘇采薇的手裏。


    昨日,沈昭寧看到老妖婆的風和苑每一件好東西都是嫁妝裏的東西,便猜到了。


    “他們如何奪走的,便要如何吐出來。”


    她聲音輕柔,藏著幽冷的恨意。


    還要扒掉他們三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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