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京城接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雪。


    玄林塔猶如一頭猛獸靜臥在冰冷的角落。


    塔內,一片死寂。


    一陣踏雪的聲音急促且慌亂。


    “蘇知之,你這是什麽運氣?天子竟下旨,準許國公府的人前來接你迴府了!”


    說話的人正是身形肥胖的李嬤嬤,她手中捧著暖爐,緊緊地扯了扯毛茸茸的雪狐衣領,生怕半點寒風鑽進自己的脖頸。


    往日裏,蘇知之聽到最多的便是李嬤嬤的斥罵聲。


    今日,李嬤嬤卻突然性情大變,聲音異常溫和。


    真是難得。


    蘇知之驀然起身,離開那破舊如枯木的紡車,放下潔白的紗線。


    她低下頭,默默地跟在李嬤嬤身後。


    五年了。


    她困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玄林塔已然整整五年。


    蘇國公府竟真的派人來接她了。


    玄林塔,這座連鳥都飛不出去的牢籠,裏麵囚禁的都是被判定死罪的宗親之女。


    她們在這裏沒日沒夜地織布、洗衣,甚至以身試毒……


    運氣不好的,試藥而亡,運氣好點的還可以在玄林塔內淒涼餘生。


    若能活著踏出這玄林塔的人,蘇知之是第一個。


    五年前的冬至,真千金將她約到湖心亭,卻故意落水,真千金不熟水性,而蘇知之卻是個擅長遊泳的水鴨子。


    所有人都說是蘇知之將真千金推入水中的。


    真千金楚楚可憐的模樣徹底惹怒了整個國公府。


    於是蘇家定了她的死罪,那就是她是國公府的假千金,奪走了真千金十六年的人生,還蓄意謀害真千金。


    她罪大惡極。


    她罪孽深重。


    以至於疼愛她十六年的大哥讓她向真千金跪地叩頭認錯。


    二哥為了真千金,竟揮劍劃破了她白皙嬌嫩的麵龐。


    而三哥更是親自將她送入玄林塔,還囑咐她好生享受這塔內的生活。


    雪漫天飛舞,玄林塔內血紅的梅花開得正盛。


    “嘎吱”一聲。


    玄林塔那堅固無比的大門,在十幾個身材魁梧的護衛推動下,緩緩開啟。


    一朵梅花悄然飄落,落在蘇知之的肩頭,她微微仰頭,凝視著門外那無邊無際的雪景,嘴角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她的眼眸中沒有絲毫怯懦,反而散發出一種比這冰雪更讓人瑟瑟發抖的寒光。


    果然,和前世一樣,今日便是她踏出這牢籠之時。


    五年前,醫學奇才蘇知之穿越到了這個即將自縊身亡的假千金身上。


    本來就氣若遊絲,瀕臨死亡的她卻一睜眼,重生到了原主剛到玄林塔的時候。


    一日之間,經曆了穿越與重生,蘇知之好一陣才緩了過來。


    她清晰地記得原主的所有過往。


    前世,原主蠻橫無禮,愚不可及。


    真千金歸府後,原主自以為仍能如往日那般任性妄為,受盡全府寵溺。


    豈料真千金表現得溫婉柔弱,謙遜有禮,深得三位兄長與爹娘的歡心。


    真千金略施小計,她便一敗塗地,一路被虐到了玄林塔。


    在原主的記憶中,今日前來接她迴府的,正是那個一劍令她毀容的二哥蘇折。


    接她迴府的目的就是代替真千金嫁給剛從戰場上迴來的快要斷氣的錦王。


    傳聞錦王殘暴異常,之前娶進門的八位王妃統統死於非命。


    嫁給錦王,無異於自掘墳墓。


    嫁給馬上就要死翹翹的錦王,那更是墜入萬丈深淵。


    錦王一死,王妃必須陪葬,而且必須活埋。


    前世,蘇知之還沒有被活埋,就已經極度崩潰,掛上白綾,去了西天。


    而如今的她,妥妥醫學界的扛把子,加之在這玄林塔潛心修煉五載,這世間毒藥,她已無所不知,無所不解。


    她的醫術若稱第二,那這大魏國就沒有人能稱第一。


    她理了理單薄的白色衣衫,大唿一口氣,雙手叉腰,斜著頭,就等著瞧一瞧這從馬車上下來的二哥到底長啥樣?


    隻見一隻白色雲頭靴先踏了出來,迎著風雪而來的男子臉上掛著笑容。


    定睛一瞧,這個笑真是尷尬。


    “知之妹妹,二哥來接你了。”


    濃厚的嗓音竟然有些好聽,模樣倒也周正。


    他怎會對自己妹妹下此毒手。


    蘇知之站在原地,任憑雪花染白青絲。


    二哥蘇折料定以蘇知之的性子,定會撲到他的懷裏痛哭流涕,然後再像一隻憤怒的野貓一樣在他麵前各種撒野。


    畢竟當年這一劍,在蘇知之的左臉上留下了一道如蜈蚣般猙獰的疤痕。


    五年了,這疤痕依舊清晰可辨。


    “這五年,妹妹受苦了。”


    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憐憫,卻又難掩心不在焉。


    蘇折隻認為這五年的苦是自己的假妹妹咎由自取。


    蘇知之又不笨,她自然不會將這微末的憐憫當作真正的愧疚。


    她麵無表情,生硬地擠出兩個字:“不苦。”


    蘇知之的冷靜反倒讓蘇折驚愕不已。


    “不苦?”


    “奪走了本應屬於姐姐蘇晚晚的人生,我本就罪該萬死,這點苦又怎比得上姐姐的萬分之一。”


    蘇折心中為之一顫。


    蘇知之清澈眼眸中流露出的都是真摯,讓人看上一眼,便會心生憐憫。


    這五年竟然讓曾經不可一世的妹妹變得如此通情達理?


    望著那單薄的身影,蘇折隻覺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


    蘇知之是被他從那暗無天日的玄林塔中接出來了,可嫁到錦王府又能比在玄林塔好的到哪裏去?


    一種莫名的愧疚感湧上心頭,他疑惑地問道:“你......不恨......”


    “不恨。”蘇知之迴答的斬釘如鐵。


    “也請二哥莫要恨妹妹。”蘇知之緩緩上前,俯身行禮。


    她要裝得比蘇晚晚更加溫婉,更加柔弱,畢竟三個眼瞎的哥哥就吃這一套,她也隻能如此行事。


    雪地上纖細的身影若隱若現,顯得孤獨而又堅毅。


    就在此時,蘇知之的身後驀然浮現出一道豐腴的影子。


    “知之啊,這迴了國公府,可別忘了我老嬤子對你五年的照顧啊!”李嬤嬤臉頰的肥肉擠成了一團。


    李嬤嬤心中竊喜,盼了這麽久,可算把這個活閻王蘇知之送走了。


    她不自覺勾了勾唇角,暗自歡喜。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她頭上撒野了。


    蘇知之緩緩轉過身,她並未將目光投向笑容滿麵的李嬤嬤,而是直接越過那張油膩的麵龐,凝視著玄林塔的大門內。


    此刻,玄林塔的門還沒有關閉。


    門內站著的,是與她朝夕相處五年的姐妹們。


    一個個瘦弱的身影,在雪中宛如被囚禁的白色蝴蝶,脆弱得仿佛失去了飛翔的力量。


    “知之,離開這裏後,一定要替我們好好活下去。我們......是等不到出去的那一天了。”


    在走出玄林塔之前,一同被關押的靈兒流著淚和她說的話,始終在蘇知之的腦海中縈繞。


    這些女子所犯之罪,無非是觸犯了權貴的利益,淪為家族鬥爭的犧牲品。


    她們的雙手從未沾染過絲毫鮮血,卻成為了整個家族遺棄的可憐之人。


    她蟄伏五年,隻為有朝一日能夠讓玄林塔這樣的地方在世間銷聲匿跡,讓靈兒和這裏所有的女子重獲自由,讓蘇家的一群瞎子睜眼瞧瞧他們是多麽的愚蠢。


    蘇知之忽然眼神一凝,死死地盯著李嬤嬤那和心一樣黑的瞳孔:“知之多謝李嬤嬤五年的關照,嬤嬤讓我在寒冬飲冰水、食殘羹、整夜洗衣織布、嚐試各種毒藥,讓知之練就了一副強健的體魄,磨礪了心智,知之真是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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