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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塊黃花梨木書案被擺在學思堂的第一日,正是十日之期的最後一天。


    安排妥當的蘇婉凝帶了青竹和四個院內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選了件兩三年前時興的素色衣裙前去學思堂講理。


    她特意提前兩盞茶的功夫,準備先解決掉擅自搬走主子物件的吳管婦。


    吳管婦因為在學思堂當值,得了主子的歡心和賞賜,連帶著衣裳也是五天不重樣。


    “小,小姐來了。”吳管婦磕著瓜子的手心虛地停頓。


    青竹一小步跨到蘇婉凝的斜後方,與吳管婦對峙:“小姐,昨夜黃花梨木就是被吳管婦給取走了!”


    吳管婦嘴裏嘀咕了幾聲,迴想自己夜深人靜時動手,加上買通了庫房看門的婆子,應該沒有留把柄才是。


    “青竹姑娘可莫要誣陷老奴,看在奴才伺候主子多年的份上,在府裏也是要點兒臉麵的。小姐總得拿出證據才是。”


    蘇婉凝懶得抬眼看這刁奴,輕輕地拍了拍手,四個粗使婆子從學思堂搬出兩個書案,擺在堂前石板路上。


    “吳管婦,搬走主子東西這件事,實屬你眼珠子不頂用,可我看你的手沒壞掉吧,瓜子嗑地倒是真香。快去摸摸書案背麵的紋飾,那可是城中孫老木匠獨有的手藝,正是你家小姐我幾日前,命吳管家去請來的。”


    吳管婦遲疑地將手湊上去,嘴上低聲念叨著:“奴婦愚鈍,倉庫管房說這幾塊木料前些日子被雨水泡發。咱們下人隻想著變廢為寶,總有可憐好學的孩子們沒有合適的書案用,比不得府上小主子們金貴。”


    蘇婉凝迴頭給兩個粗使婆子遞了個眼神,後者大步邁出,一人架住吳管婦,一人直接上手開抽四個耳光。


    “小姐我不知什麽叫做金貴,隻知道三年前的衣裙漿洗後還能穿著,十年前打的書架也能一直用著。如果不是木板劈裂,成卷的書冊被雨水浸濕,我還想不起這塊木料!難為我阿爹千辛萬苦,命人從嶺南送迴的生辰禮,被你們這群奴才擅自偷去!”


    她刻意抬高了聲音,為的就是讓偷偷在堂裏圍觀的孩子和婢子們聽到,事情的原委。約莫著時間,該有人將她的阿母慶雲長公主請來了。


    吳管婦被生生抽了四個耳光,加上心中有鬼,膽子也小,便硬著頭皮不迴話,隻盼著將事情鬧大,讓長公主來給她做主。


    平日裏小姐也不是愛讀書的人,更何況,長公主更愛護學思堂的學童,區區一些木料又算得了什麽?


    蘇婉凝等了片刻,見她嘴硬,示意繼續掌嘴。


    “吳管婦好大的脾氣,主子審問,竟也有不應的道理。”


    任再好脾性的人,也扛不住下苦力的婆子們打的臉。何況是作威作福慣了的吳管婦,更受不住沒輕沒重的掌嘴。


    終於,吳管婦忍不住抬起紅腫的臉頰辯解,吐字含糊不清:“小姐冤枉啊,許是夜黑,倉庫管房老眼昏花,給咱們錯了也極有可能。既然都已經做成書案了,小姐就君子不奪人所好,賞給這群孩子們吧,他們無父無母,可憐極了。”


    “其實,本小姐也可不再深究。”蘇婉凝聽著門外腳步聲走近,抬高音調,“就罰你二十大板,送去漿洗房給學思堂的孩子們補洗衣物吧。”


    她笑著彎下身,體貼道:“既然吳管婦愛護孩子,就該踏踏實實地做些有用的事情,幹淨清爽的衣服可比華麗的書案好用得多。”


    蘇婉凝抬眼與剛跨過門檻的慶雲長公主對視,依舊是滿臉笑意,湊到吳管婦耳旁,“哦,對了,吳管婦,我記得你身上這件雲錦布匹珍貴,可頂得上十套書童的棉衣了。你的眼神應該是太好了,比主子的眼光可好多了。”


    她有心靠近吳管婦,素色衣裙在紋飾精美的雲錦襯托下,更顯得黯淡無光,老舊發白。


    虧得蘇婉凝顏色生得極好,讓人頭一眼被容顏吸引,忽略了衣物配飾。


    現下明眼人一瞧,堂堂侯府嫡小姐,穿的竟還不如一個管家的婆子!


    “阿母,您說呢?”


    蘇婉凝笑盈盈地抬起身,目光直視麵色不虞的慶雲長公主。


    慶雲長公主來了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剛好將蘇婉凝發難吳管婦的話聽得清楚。


    再加上下人們的通風報信,前後一聯係,慶雲長公主也很難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左右不過是一板書案,庫房裏禦賜的木料你再去挑便是了。學思堂的稚子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你又何必揪住不放。”


    蘇婉凝偏生看不慣阿母風輕雲淡的態度,難不成就因為她是侯府嫡女,所以理應在弱者需要時毫無保留的給予?


    那如果下次關乎到性命呢?


    蘇婉凝想到這裏,忽然笑了,“阿母在說什麽,婉凝不懂。女兒隻是在教訓一個欺上瞞下的家奴,又關學思堂何事?”


    慶雲知她心中有氣,也不願讓外人看侯府的笑話,隻得低聲交談。


    “吳管婦平日裏盡心盡力看護學思堂的孩子,你卻為了一個書案不留情麵地嗬斥懲罰她,又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傷痛?男兒理應胸襟開闊,如今卻被內院的瑣事絆住腳步,實在不妥。”


    說完,慶雲的視線轉移到大堂裏扒著木窗向外偷看的孩子。


    “阿母說的不無道理,隻是一碗水要端平,況且婉凝還是你的親骨肉。今日之事,是侯府嫡長女在給下人立規矩。若是底線被摧毀,從此我在府上便再無威信可言,任誰都能生吞活剝了我。”


    她不去迴頭看學思堂,而是遙遙望向長公主隊伍後麵藏著的陸嘉容,沉思片刻,“不過,此事也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


    “你想如何了結?”慶雲心中感歎,她這個伶牙俐齒的女兒終於有了其他打算。


    “要麽罰吳管婦去漿洗房,拔掉舌根再無說話的機會。要麽重打十個板子,同時由我來接管學思堂,將所有閑言碎語平息後再離開。畢竟,女兒家的名聲最重要,婉凝還未定親,萬不能落下壞名聲。”


    蘇婉凝本意就是順帶懲治不聽話的下人,黃花梨木書案也是她假意放迴倉庫,引吳管婦上鉤的誘餌。


    她要釣的魚可不是又肥又蠢的婦人,借機接近未來權傾朝野的首輔才是她的目的。


    慶雲聽完蘇婉凝的話,終於也鬆了口氣,“這樣也好。”


    “傳令下去,吳管婦因擅自做主衝撞小姐,罰她十個大板,三個月俸祿,此事不容再議!”


    隊伍中的近侍霜染姑姑立馬走近,命兩個粗使婆子將吳管婦拖下去。


    蘇婉凝暗自驚訝,阿母居然多罰了吳管婦三個月銀子,這懲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對於愛財的吳管婦來講,得心痛好一陣子了。


    果然,阿母是拿捏人心的高手。自己日後再想做小動作,也少不得提防些。


    陸嘉容從她身邊經過時,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


    蘇婉凝從中看出許多情感,有詫異,有認可,似乎還有一絲……惺惺相惜?


    捕捉到這個關鍵點的蘇婉凝暗自思忖,素來清正高潔的世家子弟陸嘉容,難不成也被長輩區別對待過?


    如果真的有,這於她私心而言,是好事。


    隻有越多的人站在陸嘉容的對立麵,她才能在人群中凸顯出獨特性。


    她是他最好的選擇。


    “陸公子是太子伴讀,近日入宮,我瞧著子恆的字進步飛速,想著讓他抽空來學思堂代課。”


    慶雲長公主寥寥幾句交代了陸嘉容的來曆,再不言語。


    “巧了,婉凝的字也該好好跟練,之後多多勞煩陸先生。”


    蘇婉凝裝模作樣地給陸嘉容行了一禮。


    說起來,子恆是太子的字,若是在尋常百姓家,他該喚她一聲阿姐,但由於出生皇族,子恆自小背負家國重擔,難免在做事上會殺伐果斷。


    她不敢忘記,前一世子恆下令腰斬侯府上下,隻因為一封毫無根據的匿名信。


    這一世,她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蘇小姐?墨汁落了。”陸嘉容在學堂內查看到最後一排,發現了隔在屏風後麵的蘇婉凝心不在焉。


    蘇婉凝正神遊天外,聽到提醒猛地將狼毫抬起。


    陸嘉容躲閃不及,眼尾沾染上一滴墨汁,意外的驚豔。


    尤其是當他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指按在眼角,在俊逸出塵的麵頰上滑過,眉頭微蹙時,蘇婉凝心裏驀地冒出一個想法。


    禍水。


    陸嘉容一直以清貴子弟的形象示人,從來不苟言笑,世人出於對讀書人的尊重,並不會過多關注他的容貌。


    以蘇婉凝兩世的眼光來瞧,陸嘉容麵容昳麗,生生被白色衣袍壓製住了大半顏色。


    她敢肯定,普通女子與他相處不出一日,就會被他的美色吸引。


    “咳咳。”蘇婉凝發覺自己打量陸嘉容有些明目張膽,立馬找補。


    “陸公子對不住了,待會兒課後你隨我來,有東西補償你。”


    她提前做好的黃花梨筆筒總算派上了用場,送禮也不至於過分突兀。


    陸嘉容眸色幽深,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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