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總您是要去拉斯維加斯度假嗎?\"胡英子輕聲發問。


    “也許吧…”洪德全讓自己的手指離狸花貓的鼻孔更近一些,狸花貓探頭輕嗅,小心翼翼。


    “我們也可以去巴黎,盧浮宮,領略蒙娜麗薩神秘的微笑,也許,我們可以去墨西哥,參觀據說是外星人建造的金字塔。”洪德全笑得更加愜意,他刻意強調了“我們”兩個字。


    胡英子報以沉默。


    洪德全沒有等到他想要的應答,比如胡英子歡欣地一躍而起,報以甜美的微笑,說一聲“這是我的榮幸”·至少,說一聲“謝謝”吧。


    沒有,胡英子不僅沉默著,而且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悲戚。


    “我在美國的時候養過貓,我知道貓喜歡什麽。”洪德全緩緩伸手,先是輕撫狸花貓的腦袋, 繼而將貓攬進懷中,“你看,這隻貓知道,誰是這裏真正的主人。”


    狸花貓輕微地掙紮了一下,順從地臥進洪德全的懷抱。


    胡英子的眼睛再次瞪圓,她盯住洪德全懷裏的狸花貓,身體情不自禁地微顫。


    “這個世界如此遼闊,敞開懷抱等待我們去探尋它的奧秘。”洪德全把狸花貓抱得更緊一些, 他微微彎下腰,尋找著胡英子的眼睛,“無論去哪裏,我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


    “啊!”胡英子發出一聲驚叫。


    是的,是腳下的冰麵猝然炸裂般的驚叫,而不是百萬美元從天而降的歡唿。


    胡英子的驚叫讓洪德全猝不及防,他猛然迴頭,像是一陣陰風吹過,一個披頭散發的惡鬼佇立在自已身後。


    洪德全懷中的狸花貓猝然直起身子,扭頭盯德全的手背和胳膊,滲出絲絲血痕。 住胡英子。


    “你叫什麽?見鬼啦?”洪德全摁住掙紮著想要逃離的狸花貓,厲聲對胡英子說道。


    千言萬語刹時湧到胡英子的嘴邊,比如“我要迴家”;比如“不是說好了,打完比賽就放我走嗎”;比如“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永遠不想見到你,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比如·…· “放開我的貓”


    胡英子瞠目結舌,什麽話也說不出,她隻是異常緩慢地搖頭,呻吟一般吐出一個字:“不!\"


    洪德全更堅決地摁住狸花貓,他搖了搖腦袋,發現自己並沒有聽錯,胡英子說出的,的確是“不”。


    狸花貓在洪德全的摁壓下拚命掙紮。貓竭力翻轉身軀,亮出爪子,撕撓摁住它的那隻手。


    “如果我理解的沒錯的話,你拒絕了我的邀請?”洪德全捏住狸花貓的脖子,冷森森地發問。


    如同被安放在沙發上的一尊木雕,胡英子不敢動,不說話,不承認,亦不否認。


    “你應該很清楚,我的邀請,那是無數女孩兒的夢想.…”洪德全揚起腦袋,左右擺動, “在這裏,你是女王;在我們一起去的任何地方, 你是公主,是王妃…·鑽戒、遊艇…·你能想到的,我都可以給你。”


    “不。”胡英子目視前方,微弱而堅定地吐出這個字。


    “為什麽?\"洪德全把貓的脖子捏得更緊一些。


    “我害怕!”胡英子輕聲說。


    “你不是害怕,是不喜歡。”洪德全竟然笑出了聲。他用兩隻手擰住狸花貓的脖子,像是要擰幹一塊潮濕的毛巾。


    狸花貓預感到死亡的威脅,兩條後腿絕望地蹬,兩條前腿絕望地撓。貓露出尖牙,試圖去咬那隻捏住它脖子的手,貓的嘴張大到極致,如同一個以頭地的老婦人,可悲的是貓不僅咬不到那隻捏住它脖子的手,甚至無法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狸花貓撓破了洪德全的絲質襯衫、撓傷了洪胡英子一躍而起,朝洪德全撲過去。


    洪德全似乎早已料到胡英子的舉動、他從沙發上起身躍開,更緊地捏住狸花貓的脖子,如同舉起一麵殘破的旗幟,將貓舉至半空,退後半步,指尖愈發用力。


    “放開它!”胡英子再次朝洪德全撲去。


    她聽到狸花貓頸椎折斷的“哢嚓”聲。


    “你侮辱了我的誠意。”洪德全仰視被他舉到半空中的狸花貓,“我不過是想抱抱你,你竟然把我抓得鮮血淋漓。”


    狸花貓脊毛倒豎,劇烈而短暫的痙攣之後, 猝然停止掙紮,如一片髒兮兮的破布懸垂在洪德全手中。


    “你讓我傷心了。”洪德全左手戲劇化地摁住自己的胸口,右手將狸花貓劈臉扔向胡英子。 他不知從哪裏掏出潔白的絲質手絹,散漫地擦拭著手背上的血痕,朝十四號別墅的大門走去,他的身形微微有些搖晃。


    “很好…”洪德全沒有迴頭,他一直走到大門內側,這才停下腳步。他仿佛真的累了,不得不伸手扶住門框,“既然是來賭槍的,那麽, 你就去賭吧!”


    洪德全踉蹌而出。


    胡英子跪在地上,把雙目半睜的狸花貓摟在懷中,血漬沁出狸花貓的嘴角,任憑胡英子如何撫摸,如何哀告,如何親吻,狸花貓再也沒有醒來。


    貓,死了。


    不讓胡英子去“賭命”,而是讓她去刺殺金世瓏。


    這個決定,是洪德全在從別墅區返迴一號樓的車上作出的。


    看到洪德全被撕裂的絲質襯衫,血跡斑斑的手背和胳膊,“張哥”和“刀疤”眼中露出詫異。聯想到洪德全剛剛見過“槍花小姐”,他們難免會產生強暴或強暴未遂的聯想。然而,他們一言不發,無論好奇,抑或關切。


    大排量越野車平穩地行駛於移動花箱夾出的車道之上。通過車內後視鏡,“張哥”注意到洪德全麵色陰鬱而沮喪。他趕緊移開視線,目視道路前方。


    讓胡英子參加一場決意要輸掉的“賭命” 大賽,無疑是讓她去送死。


    洪德全並不想讓胡英子這麽快地死去。並非讓她活著受罪,洪德全在心底對自己說:“我沒有那麽殘忍。我隻是希望她活著,希望她幡然悔悟,希望她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嗯,叫愛心也可以。活著,不是受罪,而是享受幸福生活。”洪德全絕對不會考慮娶胡英子為妻,他需要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侍衛,不僅能夠扞衛他的安全,而且能夠滿足他的欲望,槍與肉體,暴力與性,他非常享受這樣的幻想。


    那麽,就讓她和“雄獅”一起去刺殺金世瓏吧。一次毫無懸念的刺殺行動,之後,她將成為一個殺人兇手。金世瓏一死,哪怕是作戲,金家勢力,尤其是他的叢林部隊,一定會發動血腥報複,參與刺殺行動的殺手將被列人第一批必殺名單。那時候,胡英子還能依靠誰的庇護呢?矜持、傲慢、任性·對,這是洪德全給胡英子打上的標簽,他從來不會對胡英子使用“自由” 這樣的詞匯。相對於“生命”而言,“自由”無非是可以任意踐踏的塵埃。那時候,這個膽敢對自己說“不”的“槍花小姐”,會不會跪在自己腳下,抱住自己的大腿,乞求救她一命,乞求帶她遠走高飛?


    隻有讓她明白,我,洪德全,是“泰坦尼克號”沉沒後,茫茫大海上唯一的救生圈,她才會拚足最後一絲力氣,乖乖地遊向我,精疲力盡地撲進我的懷抱。


    大排量越野車駛上一號樓前的平台,洪德全伸手拍拍“張哥”的肩膀:“明天,讓她加人你的團隊。我說的是·…我們的‘槍花小姐’。”


    10月14日,星期天,11時30分。


    距離洪金兩大家族“賭命”大賽開賽,還有整整兩個小時。


    黑色警用作戰麵罩蒙在“張哥”的臉上, 他早已感覺不到悶熱或瘙癢,麵罩就是他的皮膚。“張哥”的目光緩緩掃過成一列橫隊佇立於自己對麵的十二名隊員,他知道,其中的十一名,和他一樣,在熱帶熾烈的陽光下,並不會意識到麵罩的存在。隻有站在隊尾的明顯比其他隊員矮上一頭的姑娘,不時用手指隔著麵罩搔撓額頭和臉龐。


    洪德全突發奇想,命令胡英子臨時加入“張哥”率領的刺殺小組,並未讓“張哥”心生不快。對於洪德全的朝令夕改隨心所欲,“張哥” 和其他“雄獅”們早已習以為常。“張哥”隻是隱隱感覺“不祥”。他在美國接受特種作戰訓練時,他的教官,滿頭金發一臉白須的老頭兒,據說年輕時殺人無數,出生於虔誠的基督教家庭, 對十三這個數字深惡痛絕。包括“張哥”在內的十二名“雄獅”,加上意外空降的“槍花小姐”,正好是十三。“張哥”隻能在心底安慰自已,十三在西方不吉利,在千塔國的佛教體係中卻是圓滿之數,地獄有十八層,上天卻有十三層,佛塔上也有十三個相輪,代表的恰恰是吉祥。


    另一個問題是,“張哥”帶領他的小隊為這次刺殺行動進行過十次以上的模擬訓練:他們秘密搭建了黃家“野戰指揮所”一比一的建築模型,設計了三套以上的作戰計劃--殺死“野戰指揮所”裏所有的目標,之後將其夷為平地。胡英子並未參與訓練,她對作戰計劃和目標一無所知。還有一個問題,“張哥”將包括自己在內的十二個人分為三個戰鬥小組,現在,讓胡英子加人任何一個戰鬥小組,都會打亂既定的節奏和步驟。“張哥”考慮過讓胡英子留在車上,然而他當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植人每一名隊員體內的信號發射器,讓洪德全對行動了如指掌。如果“張哥”真的膽敢把胡英子排除在行動之外,任務歸來,等待“張哥”的很可能是一顆從後腦射入的子彈。


    躲在黑色警用作戰麵罩後麵,無人察覺“張哥”的歎息。他緩步朝隊列末尾的胡英子走去。


    “非常抱歉地通知你……”“張哥”聽見自己的聲音猶如手機裏傳來的提示音,“我需要為你植人一個信號發射器。”他看到胡英子的眼睛漠然望向自己身後,或者說,望向無盡的虛空。


    “張哥”招手,一名“雄獅”將一個小巧的、銀光閃閃的箱子遞到他手中。箱子裏是一個槍型發射器。“張哥”操起發射器,抵住胡英子的左大臂,扣動板機,將信號發射器隔著衣袖射人胡英子的肱二頭肌。


    胡英子感覺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短暫的痛感消失之後,她將目光匯聚到“張哥\"臉上,她可以感覺到這個人正在麵罩背後苦笑。


    “動動胳膊。”“張哥”提醒她。


    胡英子抬起左大臂,迴環運動,除了些微的異物感,胡英子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這玩意兒很高級,”“張哥”的聲音裏透出一絲譏誚,“隻要我們的心髒還在跳動,它就會發出信號,也就是說,隻要我們不死,洪總手裏的那個平板,或者大屏幕上,誰知道呢?總之, 代表我們的綠點就會一直跳下去。”


    “我們去幹什麽?”這是胡英子說出的第一句話。


    目睹如此陣容,胡英子知道,這批人馬顯然不會是去賽場上賭命。


    “你什麽也不用幹。你隻要跟著我,寸步不離--相信我,我怎麽帶你去,就怎麽帶你迴來,你就當是……”“張哥”把聲音壓低到隻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看戲。”


    “張哥”錯了。


    “看戲”的人永遠不會是胡英子,而是洪德全。


    然而,洪德全比“張哥”錯得還要離譜, 因為有一個人,比他更急切地等待這出好戲開場。


    那個人,是金世瓏。


    這套信號發射接收裝置,由哥丹敏負責采購、調試,隨後植人刺殺小組的每一名“雄獅” 乃至胡英子身上。所以,金世瓏的手中,有著一台與洪德全一模一樣的平板電腦。洪德全能夠看到的,金世瓏同樣一目了然。


    金世瓏之所以敢於提前三十分鍾進入黃家的“野戰指揮所”,而且明知有人會立即把這個消息報告給洪德全,是因為胡海川和他手下的狙擊手已經提前進人伏擊位置,他們每個人的手中, 也有這樣一台平板電腦。


    在大木田,金世瓏暗藏著一支不為人知的秘密武裝力量。


    十五年前,洪大成“背主”,聯手千塔國軍隊,把金家父子趕出大木田,此後,金洪兩家時而公開交戰揚言將對方碎屍萬段,時而在談判桌上握手言歡,桌子底下恨不得一腳踢碎對方的睾丸。金世瓏從不涉足大木田--想要趁他“迴家”時刺殺他的,絕不止洪德全一個人。隨著“大龍總匯”的業務範圍日益擴大,“複興大業” 的日趨緊迫,金世瓏不得不在必要的時候親臨大木田處置某些至關重要的事務。


    金世瓏為秘密潛迴大木田的安全保衛深感頭疼。大木田的警察機構置於洪德全的全麵控製之下,金家的傀儡黃家雖然有自己的“民兵”, “大龍總匯”也有龐大的保安隊伍,畢竟,金黃兩家的武裝力量,其戰力與洪家武裝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公然調集黃家“民兵”和金家保安為金世瓏“保駕護航”,動靜太大,無異於公開暴露金世瓏的行蹤;倘若金世瓏決定從他的叢林部隊中抽調精銳特種作戰分隊,以護衛其秘密潛迴大木田,此舉不僅會引起洪德全的強烈反應,更將被千塔國政府視作金家意圖“收複”大木田的軍事挑釁行為。麵對此般局勢,政府軍極有可能與洪家武裝力量聯手,對金世瓏發動一場毀滅性的軍事反擊。


    金世瓏想要“迴家”,除了絕對保密,還需要一支絕對可靠的安保力量。


    最好的辦法是將這支安保力量置於暗處。金世瓏不“迴家”的時候,這些安保人員是車場保安、醫院護工、大樓保潔、街頭攤販、“摩的”司機·這是一群任何時候突然消失都不會引起任何關注的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橫向聯絡,沒有一個人知道彼此的公開身份和真實姓名。每個小組有一名“老大”。“老大”按時給小組成員發錢,小組成員服從“老大”的調遣。 每個人的任務由“老大”直接下達,比如以垃圾清運工的身份,守住某幢大樓的後門,耳孔裏塞著對講機耳麥,向“老大”報告後門出人人員情況。如果“老大”下令,幹掉某個不速之客,他們會用無聲手槍對準目標的後腦射擊,把屍體扔進垃圾車,駕車從容離去。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們什麽也不需要做,直到“老大”用對講機通知他們任務結束,撤離現場,稍後便會領到一筆不菲的“加班費”。


    洪德全喜歡給萬事萬物命名,他將自己的特別衛隊命名為“雄獅小隊”;如果金世瓏也有同樣的愛好,而他的身邊正好有杜義山之流的“編劇老師”,他也許會將自己隱藏於大木田的秘密安保力量命名為“地龍”。不錯,那是一味中藥,通常稱為蚯蚓,炒製後用於高熱、 神昏、驚癇抽搐、關節痹痛、肺熱喘咳、尿少水腫、高血壓…


    一年前,胡英子被省射擊隊除名,與此同時,胡海川成為“地龍”的一名“老大”。


    一年零三個月前,四名腰帶上掛著手槍、手銬和電擊棍的保安將胡海川拖離“三隻老虎” 的“百家樂”賭桌,一腳踢進一間沒有窗戶, 四麵牆壁被淺褐色人造革包裹的小屋。


    胡海川的腦袋撞到牆上,他感覺不到疼痛-人造革下麵襯有泡沫,防止輸紅眼的賭徒撞牆而死。死人對賭場來說,唯一的價值是趁屍體尚有餘溫,立即摘取器官。“死體”的器官遠不如“活體”器官值錢,更何況在摘取“活體”器官之前,賭場會使盡一切手段,榨取賭徒可能籌集到的最後一枚硬幣。


    賭場經理提醒胡海川:你已累計欠款二十五萬元人民幣,借款額度已經用盡,還款時間是三天。 賭場經理和保安把胡海川關進小黑屋,沒有罵他也沒有打他,命令他盡快籌款還債。不眠不休賭博四十個小時的胡海川立即沉人暗無天日的昏睡。醒來之後,他盤算出自己一口氣輸掉了從國內帶來的,以高額迴報為誘餌,從朋友和熟人那裏騙來的三十萬,加上借賭場的二十五萬,共計五十五萬元。胡海川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還不上這些錢。他不知道自己的腎髒、肝髒、角膜…·也許還有心髒,在人體器官黑市上可以賣多少錢,他想應該不止二十五萬元人民幣。射擊運動員出身的胡海川逢大賽必有“靜氣”,他決意等死,靜待賭場老板拉他去“噶”腰子,靜待自己成為一具僵硬的、殘缺不全的屍體,靜待自己被扔進焚屍爐--他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可供賭場老板敲詐,他的手機裏,除了引領他偷渡到千塔國的“蛇頭”,沒有任何人的聯係方式。


    事情似乎正如胡海川的預料,按部就班地朝著焚屍爐推進。他不知道自己在小黑屋裏被關了多長時間,隻知他被蒙著腦袋,推進了一輛封閉的廂式貨車中;同樣,他也無從知曉那輛貨車究竟駛向了何方,隻曉得自己再度被蒙住頭,送人了一間密閉的小屋。頭套摘去,他驀然發現這是一個類似於賓館標準間的客房。他試了試衛生間的淋浴噴頭,竟然有熱水,於是他洗了個熱水澡。洗完之後,他感到饑餓難耐,這時他發現房門下方的地板上有一個托盤,托盤裏有麵包、牛奶和水果。胡海川狼吞虎咽,把食物一掃而光, 這才意識到自己赤身裸體--他把從裏到外的衣物清洗後晾到衛生間的浴簾杆子上。胡海川打算躺下來再睡一覺,這時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人眠。


    胡海川認定,在摘取他的器官前,他們需要保持他的健康和潔淨。他原以為自己生無可戀,對死亡了無恐懼。然而,洗過澡,吃飽肚子,他發現自已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強烈,他忍不住跳起來,敲打被反鎖的房門,大叫:“有人嗎-有人嗎?\"


    無人應答。


    胡海川發現,他敲打的是一扇鐵門,鐵門下方,高出地麵十厘米處有一個緊閉的方形門洞。 他明白,供給自己吃食的托盤,是從那個門洞裏塞進來的。


    三頓飯後,房間裏突然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胡海川!”


    胡海川本能地捂住自己的下體,他抬頭張望,試圖弄清聲音的來源。他很快明白聲音來自隱藏式喇叭。當他還是個年輕運動員時,集體宿舍裏也有這樣的喇叭,領隊、教練乃至門衛,通過那樣的對講係統唿叫他的名字。


    “在!”胡海川遲疑片刻後迴答。


    隱藏式對講係統那一端的人似乎對他的迴答很滿意,那個人說:“很好。”


    “你應該知道,你基本上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我可以讓你活下去,還可以給你提供掙錢還債的機會。”那個聲音接著說。


    胡海川聽到鐵門“嘩啦”一聲,門洞打開, 有人扔進來一套迷彩服和一雙解放膠鞋--沒有內褲和襪子。


    胡海川暗自呢喃:“他們調查過我的背景, 他們知道我會打槍,暫時不要我的腰子,他們讓我去當雇傭兵,去打仗,去賣命。”


    胡海川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褲和鞋。


    鐵門洞開,胡海川在兩名持槍軍人的押送下,穿過幽昧的甬道。這一次,他們沒有給他罩上頭套。


    胡海川被帶到射擊場。


    “是了。”胡海川低語,“他們要看看我的槍法。”


    在身著迷彩軍裝,沒有佩戴任何軍兵種和軍銜標誌的“教官”指示下,胡海川用手槍朝二十五米外的目標射擊。那是一個背對胡海川,五花大綁到木杆上的人,胡海川不知道那是一個活人還是一個死人,或者是一個塑料人。


    “我隻要失誤一次,等待我的就是手術刀, 然後是焚屍爐。”胡海川對自己說。


    胡海川花了整整一分鍾調整自己的唿吸,隨後他緩緩舉起手槍。他從容鎮定地射出彈匣中的五發子彈,分別命中目標的後腦、頸椎、後心和雙腎。


    換用自動步槍射擊五十米外的目標時,胡海川隻用了十五秒時間穩定情緒,他分別采用臥姿、跪姿和立姿,各打五發子彈,每一組射擊的彈著點同樣是後腦、頸椎、後心和雙腎,三組射擊的彈著點幾乎重合。


    胡海川不再糾結於被自己擊中的目標是不是一個活人,他想,子彈擊中的,隻是被綁在木杆上的一頭活豬。


    最後是使用狙擊步槍射擊兩百米外的同樣目標。


    槍膛裏隻有一發子彈。


    透過瞄準鏡,胡海川窺見目標被黑布蒙得嚴嚴實實的腦袋。他扣動扳機,一聲槍響,鮮血和腦漿如奇異的花朵猝然綻放。


    幾天之後,胡海川被送迴大木田,他得到一套車場保安的製服,一台對講機和一張由“鑫虎大酒店”財務部簽署的,債務已清償的憑證,以及一條鋒利如砍刀的命令:終身不得踏人賭場, 哪條腿踏進去,就砍斷那條腿。


    兩個月後,海胡川奉命執行第一次安保任務:他就是那個以垃圾清運工身份,坐在垃圾車駕駛室裏監視後門的人;他就是那個接到“老大”的命令,幹掉某個不速之客的人;他就是那個走到目標身後,舉起安裝有消音器的“柯爾特m1911型”手槍,對準目標後腦扣動扳機的人。


    不用再欺騙自己,在兩米之內,我開槍打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胡海川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兇手。


    此後,胡海川不僅得到獎金,而且升任“老大”。他得到一彪人馬,他負責對這些人進行“一對一”射擊訓練,特別是狙擊訓練。如今, 胡海川和他的人馬接到了明確的指示:他們的任務是服從“大少爺”的命令,保護他的安全。


    胡海川和他的人馬從未見過金世瓏,他和他的人馬絕對服從並誓死扞衛的,是一張從萬千人群中一眼就必須認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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